《五楼的月亮》山竹不好吃

8、合租

　　霍一白在学校外租房子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
　　当他联系陈姐时，陈姐的笑声通过电话传过来，让霍一白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坐在有些起皮的黑色办公椅上，抬起头笑着，眼角的皱纹像鱼的尾巴。虽说那里的皱纹有鱼尾纹这样的名字，但霍一白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真的有鱼尾巴一样的皱纹。
　　陈数因为要工作，所以建议霍一白周日搬过去，周日是他的休息日。

　　“霍一白，跟你合租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耿清年一边撑着压缩袋的口，一边问道。
　　霍一白使劲将被子塞进去，喘了口气道：“是个宠物医生。”
　　耿清年疑惑道：“宠物医生？很挣钱吧？这种人也需要合租？”
　　“他说自己刚刚参加工作，第一年到这边来。可能工资并不是很高吧。”
　　耿清年用塑料夹扣将压缩袋的口密封好，笑道：“这样啊。——我陪你过去吧，帮你搬东西！”
　　霍一白查看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你不是要去图书馆吗？中介那边找了辆车给我，我自己也可以。”
　　耿清年一把搭上霍一白的肩膀，因为个子比霍一白矮一点，所以像是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没事，我帮你抬吧！——中介还不错嘛，还给派车？”
　　“因为我是学生，他们那边大都是做学生生意的。”
　　中介公司找来了一辆五菱宏光，司机是一个有点秃顶的中年男人。
　　一路上司机都在跟别人打电话，唾沫横飞。趁着红灯的间隙还点燃了一支烟，他摇下车窗，将烟灰掸向窗外。
　　霍一白和耿清年面面相觑，只好默默摇下车窗透气。
　　很快，车就到达了目的地，司机将车停在了小区门口。
　　“这地方真不错！我去，这跟咱们学校那边简直是天差地别啊！”耿清年跳下车感慨道。
　　“咱们那边还没开发呢。”
　　司机冷笑一声：“开发？经过的那个烂尾工地看到没？当初那边是一个村子，后来拆迁了说要盖楼房，结果呢？拆迁款还没给人结清，开发商人就跑了。”
　　“没有人报警吗？”霍一白问。
　　“报警？大老板们有的是推脱借口呢学生！你们啊，太小，很多事都不懂。——快搬吧快搬吧！”
　　霍一白和耿清年将行李从后备箱里拿出来，但是东西太多了一次拿不完，司机说在这边等他们。
　　于是两个人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进了小区，上了楼。
　　出于礼貌霍一白并没有直接用自己的钥匙，而是敲了敲门，然后他听到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门打开时，霍一白直视前方，看到的却是对方的脖子。小麦色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银链，直延伸进他宽松白色短袖的领口内。
　　霍一白看他的时候要稍稍抬起头，陈数的身高估计要有一米九吧？他心想。
　　霍一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眼前这个人跟自己想象的实在是天差地别。
　　耿清年抱着一个大行李包，手上挂着一个书包，歪着头气喘吁吁道：“一白，怎么不进去？我快拿不动了……”
　　陈数连忙将门敞开来，笑道：“你是霍一白吧？”
　　说着，他拿过霍一白手中的一个行李箱抬进屋里，然后又去拿耿清年抱着的行李包。
　　“谢谢。”霍一白道。
　　“放哪里？我帮你搬到屋子里吧。”陈数拎着行李包问。
　　霍一白道：“没关系，就放在这里吧，等一下我自己搬就好。”
　　“我帮你拿进去吧！不用客气，也不是很重。”他说着，拎着包上下摆动着。
　　霍一白回头看了一眼揉着肩膀的耿清年，然后不自然地笑着说道：“谢谢啊，麻烦了。”
　　“小事，以后我们就是室友了，不用这么客气！”陈数说着，推开了霍一白房间的门。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倾斜进来，衬得空荡荡的房间更加寂寥。
　　上次来看房时天色已经暗了，霍一白离开房间时，习惯性地拉上了窗帘，看来陈数又来过这个房间了，或许是打扫卫生吧。
　　霍一白看着陈数高大的背影，一股压迫感席卷而来。
　　“这个地方真不错啊！”耿清年感慨道，“怪不得你这么着急要搬进来。对了，你可得请我吃饭啊，那包行李多沉啊！”
　　“小问题，可我的新室友说我的行李也不是很重。”
　　这时，陈数放好行李走了出来，笑道：“确实不轻，怎么样？东西齐了吗？”
　　“还有一箱书在车里。”
　　“要不，我跟你们一块儿过去？”陈数问。
　　“不用不用，不是很多，我们去就可以。”
　　霍一白忽然想到些什么，拉开书包拉链翻了起来。
　　“坏了！我好像还有一箱书在学校图书馆。”霍一白忽然停下来，说罢，他朝着耿清年苦涩地笑了笑。
　　“不要紧的话就放那里吧。”耿清年打了个哈欠。
　　“是有重要的东西吗？”陈数问道。
　　霍一白看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没什么，有几本专业课的书在里面，有周末的作业。”
　　“那去搬过来吧。我去帮你。”陈数说着就要去换鞋子。
　　霍一白忙道：“没关系，我自己去就行，不是很重，真的。”
　　陈数顿了一下，看着他笑道：“好吧，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
　　霍一白抱着书包，拉着一个行李箱走向卧室。
　　“你东西掉了。”陈数道。
　　霍一白转过身去，只见陈数捡起一个打开的钱包，一张证件照散落在钱包的旁边。
　　他连忙跑过去，从陈数手中接过钱包和相片。
　　“女朋友啊？”陈数问道。
　　他是指那张证件照。
　　耿清年惊讶地凑过来：“什么女朋友？霍一白你瞒着我什么了？”
　　霍一白皱着眉头道：“不是，是我姐。”
　　耿清年更惊讶了：“姐？亲姐？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咱姐这么好看，你怎么从来都没有跟我们说过？”
　　陈数察觉到霍一白的脸色不太对，笑着说：“的确很漂亮。——不早了，快点收拾东西吧。”
　　谁知耿清年仍旧追问不放，在一起相处了一年多，从未听说过霍一白还有个姐姐，他自然十分好奇。
　　“霍一白你太不厚道了！不过你和咱姐长地还挺像。咱姐多大了？在上学吗？”
　　霍一白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良久，他低着头道：“她去世了。”
　　耿清年一下子哽住了，张着的嘴巴抿了起来，整个人僵在原地。
　　“对不起啊……”耿清年道。
　　霍一白摇了摇头：“没关系。”
　　然后他一言不发地将行李摆放好。耿清年跟在他身后，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他，但是自知说什么都不太好，干脆也默默地摆行李了。
　　霍一白走时朝着陈数笑了一下：“那我们去搬其他的东西了。”
　　陈数也笑着点了点头，眼神中带些安慰的意思。不过霍一白并没有看到，他不习惯直视他人的眼睛。
　　司机将车停在树荫下，靠着车子，一边玩着手机一边吸着烟。看到他们走过来，司机打了个哈欠，将烟头扔在脚下，狠狠地踩了两脚。
　　他打开后备箱，准备将行李箱搬下来，顺便检查了一下，问道：“学生，没别的东西了吧？”
　　“叔，先别搬了，还有点东西在学校没搬过来，要辛苦你再带着我们跑一趟了。”霍一白笑着说。
　　男人闻罢，抓着行李箱的把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说：“公司只付我一趟的钱。”他挠了挠头，一副苦恼的模样，继续说道：“要不，这样吧，你再付我三十块钱，我就再跑一趟。”
　　耿清年大吃一惊讶：“叔，出租车都不敢这么要价啊。”
　　男人啧了一声：“咱们这本来就是附送的服务，也是看在你们是学生的份上，你再喊出租车，人家会一直在门口等你们吗？这样吧，二十块，这可比出租车便宜多了，走不走？”
　　霍一白点点头：“行吧，谢了。”
　　耿清年本想再争辩一下，听到霍一白爽快地答应了，也就只好闭嘴。
　　车停在学校的北门，距离图书馆很近。
　　司机在两人下车后又点燃了一支烟，他摇下车窗，拿着烟的手搭在上面，探出头对两人喊道：“同学，快一点哈！”
　　霍一白回头比了个手势回应。
　　周末学校的街道上人很少，一部分窝在宿舍，一部分泡在图书馆，还有一部分出去玩了。
　　两人又回了趟宿舍，因为霍一白的眼镜忘在抽屉里了。
　　两人推开宿舍门，舍友们正在一起联机打游戏，叫嚷声，谩骂声扑面而来。
　　似乎没有人意识到有人推门进来了，都埋头认真打着游戏。
　　“你就留在宿舍吧，我一个人能搬动那点东西。”
　　耿清年环视一周，无奈道：“送你到校门口吧。”

　　走着走着，耿清年忽然来了一句：“我会想你的。”
　　“不是吧哥，别吓我了。”
　　“我认真的。”
　　霍一白略显惊讶，但还是当做开玩笑般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只是搬出去住，又不是不上学了，搞的跟要见不到我一样。”
　　耿清年笑一笑，不再说话。
　　霍一白感觉气压一下子低了下来，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或者是说点什么宽慰他一下，毕竟耿清年与他人不同，是霍一白在大学里唯一愿意去了解，去倾诉的存在。
　　但是霍一白不擅长这些，担心自己的话或许会让他更不舒服，干脆也就不说了。
　　气氛倒也并不尴尬，两个人默默无语地从宿舍到图书馆，再从图书馆到学校北门。
　　耿清年把书箱搬到后备箱里，司机再次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碾了一番，霍一白注意到地上已经有两个烟头了。
　　“明天见。”霍一白上车前说到。
　　耿清年推了一下眼镜：“明天下午见。”
　　司机透过后视镜观察着霍一白，他一直转身看着站在校门口的耿清年。外出的学生大都在这个时间点返回校园，二三成群地往学校去，耿清年就站在原地，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
　　直到车拐了弯，霍一白才转过头来。
　　“好朋友啊？”司机问，“大学就是要多交朋友，多个朋友多条出路嘛。”
　　霍一白朝着后视镜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你怎么搬出来住啊？住寝室多好，能跟同学多促进感情。”
　　霍一白想了想，编了个像样的理由：“提前感受一下进入社会的氛围。”
　　“啧，社会……等毕业你就知道了，社会可不好混。”
　　“学校也不好混。”霍一白脱口而出。
　　“学生，在学校可不能混！学习是为自己，要好好学习。”
　　霍一白再次点头。
　　“你在外面租房子的钱哪里来啊？跟父母要？”
　　“我自己打工挣。”
　　“那你是好孩子，父母挣钱不容易。”
　　“叔，我看你有四十多？”
　　“四十多？差不多，我快五十了。孩子和你差不多大，不好好念书，去了技校，开了个理发店。”
　　“那也挺好，读书也不是人唯一的出路。”
　　司机皱着眉头，重重地叹了口气：“但是是最好的出路啊，不像咱们，辛辛苦苦一整年，到手也就那么几个钱。”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司机下车帮他把行李箱搬下来，将书箱放在行李箱上。
　　“这样推着，好拿。”
　　霍一白道了声谢谢，拿出手机准备给他转账。
　　司机犹豫了一下，打开了自己的收款码。
　　“学生，算了，你给我转十块就行。”
　　霍一白笑着摇了摇头：“说好了，二十嘛。”
　　司机似乎有些动容：“谢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