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楼的月亮》山竹不好吃

32、我希望

　　天气很冷，但是却没再下雪。
　　考完最后一科，霍一白冲出考场，耿清年比他早一点出来，正在门口等他。
　　“东西收拾好了吗？”
　　耿清年点头：“我先陪你回去收拾东西，然后一起去车站吧。”
　　“我的东西也收拾好了，只用回去拿一下就好。”
　　霍一白的行李是前一天晚上收拾的，他收拾前陈数去洗澡了，等陈数洗好了他还没收拾好。
　　陈数穿着灰色的冬季棉睡衣，擦着头站在霍一白门口看着他收拾行李。
　　“明天就走吗？”
　　霍一白忙里偷闲地抬起头：“对，票也买好了，跟我同学一起到车站。”
　　陈数忽然想到下雪那天，霍一白第一时间拍下雪景发给了一个人，他心里有些在意。
　　“女同学？”
　　“男同学。”
　　“几点的票啊？”
　　“六点半，我五点回来拿行李，然后再去车站。”
　　“这样啊……”
　　陈数不再问什么，也不离开，就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霍一白因为收拾东西太忙了，也没太在意他，竟然连道别的话都忘了说。
　　因为当他收拾好，将行李箱推向墙角后，陈数已经回房间了。

　　霍一白和耿清年回到家中拿了行李后便走，门被上锁时，咔嚓一声，霍一白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下。耿清年提醒他该走了。
　　“没忘带什么吧？”
　　霍一白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没有，都带了。”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着。
　　“最近心情怎么样？”
　　耿清年叹了口气：“吃了药好多了，但是总是感觉怪怪的。”
　　“什么意思？”
　　“不难过了，但是也不开心。总是很疲惫，我感觉，这个身体慢慢不再属于我了。”他说着，抬起了自己左手，摆动着看了看。
　　“不难过就好。慢慢地适应了就好，人吃了退烧药还会发汗呢，这都是正在康复的预兆。”
　　霍一白腾出一只手，搂住了耿清年的肩膀，轻轻地捏了两下安慰他。
　　耿清年咧了个笑，就像他说的那样，这个笑容也完全看不出开心。
　　“小白！要走了吗？”
　　霍一白一激灵，那只手不自觉地迅速从耿清年的肩膀上拿了下来，他四下一张望，发现不远处陈数正走过来。
　　认真审视自己此时的心境，不可否认，霍一白感到十分欣喜，欣喜中又夹杂着点莫名其妙的慌张。
　　“要去车站了？”
　　霍一白呆呆地点了点头：“啊，对。你怎么回来了？下班了？”
　　陈数眨巴了几下眼睛：“啊，回来取东西。也快下班了……你们怎么去？”
　　“坐公交车。时间不早了，我们得走了。”
　　“嗯，对，别误了车，快去吧。”
　　“那，来年见……”霍一白笑着，笑容从欣然变地僵硬，他躲开陈数的注视，目光变地闪烁不定。
　　陈数却不受任何影响，目光一直定在霍一白的脸上：“嗯，来年见。”
　　他看着霍一白和那位面熟的同学拉着行李箱，背着书包，快速地走出了小区闸门，向东边拐过去，身影就消失在拐角处。
　　他想追出去瞧一瞧，可是却没什么借口了。
　　霍一白走了几步后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了几眼，只看到几个步履匆匆的行人，和一辆飞驰而过的车子。
　　耿清年看着他，笑容中带着几分深意。
　　“怎么了？”霍一白感觉脸上烫烫的，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你们关系挺好的。”耿清年说道。
　　“嗯，他人特别好。”
　　“两个人关系好，怎么会仅仅是因为一个人特别好呢，说明你也特别好。——真的，一白，谢谢你。”说到这里，耿清年的神色又变地有些凝重。
　　“说什么呢，我们不是朋友嘛！”
　　耿清年爽朗地笑了两声：“谢谢你，朋友。”
　　霍一白家就在临市，半个多小时就到家了。妈妈说让爸爸来接他，他表示不用麻烦了，可以坐公交车，妈妈很坚持，说行李太重，还是让她们去接他比较好。
　　霍一白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这点行李完全拿的动，然后骗她说自己已经坐上了公交车，其实这时候他在没走出高铁站。
　　妈妈发了个无奈的表情包。然而，当霍一白下公交车时，发现父亲就在公交车站等着他。
　　见他下车，父亲忙上前去接他的行李，霍一白把可以推的箱子给他。
　　“不是说了我自己可以嘛。”
　　父亲笑道：“你妈不放心，非要我下来接你。”
　　正说着，霍一白抬头望去，见妈妈就站在客厅的窗户处，打开了窗户向下挥手。他也挥手回应，只是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霍一白都能感觉到她的兴奋和开心。
　　“今天晚上吃饺子。”父亲说。
　　“什么馅儿的？”
　　“韭菜鸡蛋，你最喜欢的。”
　　“但我现在很想吃肉。”霍一白笑道。
　　“哈哈哈哈，有，买了烧鸡还有牛肉。”
　　他忽然很好奇，父亲是否记得姐姐最爱吃什么馅儿的饺子？可他没有问，一来怕提起姐姐会惹地父亲难过，二来，如果他不知道姐姐最喜欢的是什么，恐怕心里会徒增愧疚。
　　毕竟，父亲也是近来才记清他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
　　从前，他总是买来一堆食物，姐弟俩翻来翻去，抱怨怎么没有她们喜欢吃的，父亲先是笑着说，买了好多什么什么，我记得你们最爱吃的。然后又惊讶地说道：“难道你们不喜欢吗？我明明记得……”
　　这一套流程霍一白都记得一清二楚了，父亲却还没记得她们爱吃什么。
　　有时候霍一白也会怀疑父亲对他们的情感。都说父爱如山，可也不该是一座隐形的山啊。
　　家人之间的事总是稀里糊涂的就算了，没有谁硬要搞清楚什么。
　　霍一梦偏不，她总是什么事都要搞清楚。
　　当初文理分科时她选了自己不擅长的理科，别人都很疑惑。她解释说，文科主观的成分太多，不确定性太强，每次考完试，她都不能准确地判断自己是否正确，哪怕这方面成绩不错，但不确定的因素让她感到恐惧。
　　理科就很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哪怕一时粗心看错了数据，最终一切也有迹可循。
　　在与家人相处时，她也总是要把一切都搞清楚。她时时刻刻都在确定这个家里是否充满爱与幸福，一但出现一点问题，她就变地惊慌失措，一遍又一遍地向母亲确认，她是否拥有她们的爱与信任。
　　她从不向父亲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几乎不把他当家人。母亲明确的爱与父亲的沉默形成强烈的对比，让她对父爱这个命题充满了疑问和好奇，却无从追寻答案。
　　这种有些极端的思想偶尔会让她变地十分无理取闹。霍一白偶尔严肃些同她讲话就会让她产生一种错觉，她将他严肃的神情看做是厌恶，然后心里恐慌起来，只好用蛮不讲理来确定他是否真的厌恶自己。
　　霍一梦也也尝试着去改变，可心里的恐慌与不安常常将她吞噬，她便只能挣扎着重复自己的错误。
　　她已经变成糟糕情绪的容器，感受不到真切的自己了。
　　她想寻求一个完美的家庭，她也做好成为这个完美家庭成员的准备了。可是她无法让父亲不再沉默，无法赶走他的冷漠，又无法信任自己现有的家。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时，她会忽然豁达地想：无所谓了，就这样吧，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可情绪瞬间又会跌落谷底：可为什么会这样？这个世界上又不是没有负责任的合格父亲，又不是没有完美的家庭？为什么自己不能得到呢？
　　又想，这个世界上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多了去了，如果一一都令她感到烦闷，她该怎么活？
　　她捂在被子里哭，她只是希望自己的父母互相关心体贴，一家人和和美美，少些争吵，少些剑拔弩张。
　　她为此做过不少努力，拜托妈妈不要总是针对父亲，要求父亲多承担家务，替妈妈分担一些，拜托他能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至少在妈妈讲话的时候他能够认真去听……
　　可从没人听她的，一切还是照旧，不论她尝试多少次，结果总是如此，循环往复……她觉得自己非死不可了。

　　父亲抬行李箱上台阶的时候，显得有些吃力，看地霍一白心里一酸，他低着头走上去，将行李箱从父亲手中接过来。
　　“怎么了？”父亲问道。
　　“电梯到了。”
　　“把你书包给我吧。”
　　“没事儿，不重。”
　　“对了，你妈还买了汤圆，黑芝麻馅儿的。”
　　“现在有卖汤圆的？”
　　“当然了，超市什么买不到。又不是十几年前，只有正月十五能买到。”
　　“也是。”
　　两人没再说什么，电梯上行。
　　妈妈早就等在门口了，见两人下了电梯，便跑着迎了上去。
　　父亲笑道：“看给你妈急的。”
　　三个人一同回了家，经过霍一梦房门口时，妈妈说：“去跟你姐姐说一声，你回来了。”
　　霍一白推开房门，房间里很暖和，姐姐怕冷，总是让妈妈把暖气开地足足的。
　　他看着梳妆台上姐姐的照片：“姐，我回来了，放寒假，一个多月吧。”
　　他说着，就像自己面前是个活生生的人。
　　相片上的霍一梦笑着，她本就是个爱笑的人。
　　时间是个怎样的东西呢？有时候他记起很久之前的事，却总觉得恍如昨日，可有时想起最近的事，他又觉得是好久之前发生的了。
　　妈妈拿起霍一梦的照片，用袖子将玻璃擦了又擦，嘴里还念念有词：“乖乖，弟弟放寒假回来了。今天晚上吃饺子，还有汤圆呢，你最爱的黑芝麻馅儿，妈妈马上就做好了……”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又红了，声音也变地哽咽。
　　霍一白的鼻头一酸，强忍着泪水说道：“妈，我饿了。”
　　妈妈连忙擦去眼泪，一边说着，好，马上就开饭。一边依依不舍地将女儿的照片轻轻稳稳地放在桌子上，临走前还摸了摸暖气片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