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楼的月亮》山竹不好吃

29、圣诞节

　　货架上的玩具小熊身子一斜，摔在了地上。霍一白连去扶正它的机会都没有。

　　林小雅发来了几条消息抱怨，今天是圣诞节，正是店里人多事忙的时候，什么时候请假不好，偏偏挑今天。
　　霍一白心中很愧疚，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好在往后干活的时候更努力些了，他一边想，一边观察着耿清年的动静。
　　耿清年垂着头往前走，霍一白俯身捡起了那只小熊，小熊扯着个大大的笑容，圆圆的玻璃珠眼睛似乎赋予了它生命。
　　霍一白跟上去，两人走到货架的尽头，在一个拐角处停了下来。
　　店里正在播放《熊出没》的主题曲，刚刚在播放《jingle bells》。
　　“现在的小孩儿还是看熊出没的多一些，你听。”霍一白说道。
　　耿清年转过身来，咧了下嘴角，他应该是想笑一下的，但是那样僵硬的机械一般的动作实在算不上是笑。
　　他看着霍一白手中的小熊。
　　霍一白举起来：“我打算买它，价格实惠，而且实用。”
　　“怎么个实用法？”
　　“睡觉的时候可以抱着。”
　　耿清年想要说的话似乎很难启齿。他的胸口起伏着，身体也在发抖，嘴巴张开一些就又迅速合上，他望向窗外，正在与自己做一场艰难的斗争。
　　霍一白的手轻轻地搭上了他的肩膀：“天阴了，可能会下雪，天气预报是这么说的。同样是阴天，要下雨的时候，和要下雪的时候的阴天却又完全不同。”
　　“是吗？我没在意过。”
　　“我也是忽然感觉到的。下雨前的云像是一锅沸水，而下雪前的云则像温水。沸腾是短暂的，温感则更持续。他们带来的压抑感也是这样。
　　还好，温水煮青蛙的时候，给青蛙来了场雪。”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啊，瞎说的，我也不懂。”
　　耿清年蹲坐下来，声音有些颤抖：“一白……”
　　霍一白也坐了下来，回应他：“嗯。”
　　“我想感受一下，溺死的感觉。”
　　霍一白有些震惊地看向他，然而他的表情却是十分平静的，甚至，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好像是松了一口气。
　　他继续说道：“水太冰了，我先是屏住了呼吸，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呛了一口水，本能地站了起来……很难受，溺死的滋味儿。可是，当我回过神来，却感觉身体存在于空气中的滋味儿，更难受……呼吸的时候，我感到全身的每一个部位都是酸痛的。我对生活，对未来的恐惧，远远大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一个人将自己心里最可怕，最痛苦的地方视于他人，一边想要杀了自己，一边又拼命地求救。
　　霍一白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霍一梦。
　　他最痛苦的时候，也是畏惧死亡的，再绝望的时候，也从未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很讨厌听见别人说，自杀的人都是懦弱的，他觉得不是，懦弱是一个贬义词。他们只是失望，只是感到痛苦，在做别无他法的自救，那不该被称为懦弱。
　　当然，他不否认自己这样的想法与霍一梦有很大的关系。
　　“为什么？你知道是什么事导致你这样的吗？”
　　霍一白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就觉得不会得到准确的答复。
　　人很难因为一件事而悲伤到无以复加，往往是许多事一起砸过来，才会让人心力交瘁，生不如死。
　　正如他所料，耿清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一白，我不知道，我总是想起许多事，许多事……我不想说……”
　　“没关系，没关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陪你到医院看看，不好的情绪也是需要被医治的。”
　　耿清年并不回答，只是低着头。
　　两个人安静地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然后耿清年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去结账吧。”
　　霍一白也想快点出去。店里的暖气开地太足，燥热的空气让人感觉很沉闷。
　　收银员简单地将小熊包装了一下，用一张点缀着糖果花样的透明塑料纸将其包裹，收口处用一条红色的绸带扎住，扎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

　　到公交车站的时候，耿清年跟霍一白说：“你回去吧，我自己回学校就好。”
　　霍一白笑道：“时间还早，我得去奶茶店干会儿活。”
　　于是两人一起上了公交车，耿清年一直低着头，偶尔毫无目的地翻一翻手机。
　　霍一白看着窗外说道：“我曾经有一段时间特别难过，难过到脑袋要炸开了。有一次我发现，坐在车上望向窗外的时候，头痛就会减轻，难过也会暂时消失。那时候，我总是去坐公交车，一直坐到终点，然后再换车到起点。只要两块钱，但可以让我轻松好一会儿。”
　　耿清年看了他一眼，然后半信半疑地望向了窗外。
　　也不知道这个办法对他有没有用，但总归让他有了个消磨时间的法子。

　　霍一白最终说服了耿清年，两人决定在周六的时候去医院一趟。

　　奶茶店的生意果然很好，外卖尤其多。林小雅并没有再说什么抱怨的话，只是马上将围裙扔给了他，自己跑到店外，坐在椅子上抽了一支烟。
　　三个人忙活到九点多才算消停了，打扫完卫生后，便各自道别走了。
　　林初静出门前还特意返回来问霍一白：“学长，你那同学怎么样了？”
　　霍一白正摘着围裙，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就是那个冬泳的……”
　　“啊，没事，就是滑了一跤，昨天夜里还发了烧，现在也没事了。”
　　林初静心里仍觉得奇怪，但却并没有继续问下去：“这样啊，没事儿就行，那我先走啦！”
　　“嗯，再见。”

　　霍一白到家的时候，都已经快十点了，他不知道烁烁睡了没有，也不好意思去敲人家的门。
　　只好拿着小熊先回了家。
　　陈数今天倒是没有看电视，他抱着木吉他坐在暖气旁，看着手机上的乐谱练着歌。
　　他买了一辆托马斯小火车的玩具，礼盒就放在茶几上。
　　“回来得很晚吗？”
　　陈数闻声抬起了头，瞧见霍一白冻地发红的鼻头和脸颊：“快过来暖和暖和。——正常时间下班，挺早就到家了。”
　　霍一白脱了羽绒服，将背靠在暖气片上。
　　“怎么没把礼物送过去。”
　　“本来想等你回来一起过去的，忘记你回来得晚。没关系，明天去送也是一样的。”
　　“本来是圣诞礼物，拖到明天会不会怪怪的？唉，今天太忙了，没太顾得上这事儿。”
　　陈数放下吉他，抬头望着他说道：“那要不，我们联系一下他妈妈，让她帮我们把礼物给烁烁。”
　　霍一白笑了起来：“好主意。”
　　陈数给烁烁妈妈发了微信，她还没有睡。跟她说了情况后，她马上表示了感谢。
　　两个人便拿着玩具来到了门口，霍一白走在前面，陈数随手拿起了霍一白扔在沙发上的羽绒服，给他披了上去。
　　霍一白一顿，笑着说道：“就一会儿，也不太冷。”
　　“穿上吧，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容易感冒。”
　　他虽这么说，自己却是穿着米白色的羊绒毛衣出来的。
　　烁烁妈妈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家门，她穿着棉睡衣，看样子是准备要睡了。
　　“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打扰你，今天有点忙，没时间过来。”霍一白压低了声音说道。
　　烁烁妈妈忙摇头道：“什么话，你们给烁烁买礼物，应该是我谢谢你们才是，怎么会是打扰呢，谢谢你们了。我把这些悄悄放在他床头，明天等他自己发现了再告诉他。”
　　“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陈数道。
　　“行，快回去吧，外面真冷啊。”
　　两人回到家中，不约而同地走向客厅中的暖气片。
　　霍一白靠着暖气片，侧身望向窗外，他忽然发现，空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飘落。
　　“下雪了！”霍一白惊喜地说道，然后他立刻跑到窗户边打开了玻璃窗。
　　陈数跟了上去，立刻感受到灌进来的冷风，他不由得缩了下肩膀，却见霍一白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然后打开了一个对话框，他告诉那个人，下雪了。
　　霍一白收了手机后，就继续趴在窗户上看雪，目不转睛的惊喜模样，像一只盯着鱼缸中游鱼的猫咪。
　　陈数没有像平时那样打开另一扇窗户，而是站在了霍一白身旁，霍一白为他让出了些位置。
　　“终于下雪了。”
　　陈数并没有太多惊喜的感觉。雪是寒冷的，在一些人眼中它是浪漫的，但是对于陈数而言，它只是冬天的象征罢了。
　　有时候，他会对人们的惊奇感到费解，疑惑于人们赋予雪的意义和内涵，他实在有些缺乏浪漫细胞。
　　但他瞧着霍一白的样子，又觉得一切都说的通了。
　　雪的确值得人们惊奇。

　　两人趴在窗边看雪，顺便聊了些最近经历的事情。
　　陈数故意说了两个笑话，逗的霍一白扶窗大笑，他疑心会吵到上下左右的住户，又连忙将脑袋缩进来。

　　“雪会下一夜吗？”霍一白问道。
　　“你希望它下一夜？”
　　“嗯，那样天台就会有积雪了，可以堆雪人。”
　　“我好久没有堆过雪人了。”
　　“我可是堆雪人的高手。”
　　“是吗？那等天台有了积雪，得看咱们霍老师展示展示啊。”
　　“谦虚，谦虚。”
　　两人说说笑笑地闹了一会儿便各自回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