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楼的月亮》山竹不好吃

23、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霍一白将陈数借给自己的书放在床头，当晚睡前翻了几页，实在太困便睡下了。
　　他本就没有看书的习惯，当然，课本是不算的，忽然要他沉下心来去看那白纸黑字的东西，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了。
　　之后他得了空便翻几页，看一会儿便会觉得无聊，心也无法沉下来，他也不勉强自己，感到为难时就放下了。他宁愿背一整日的单词，敲一天练习代码，也不能任由自己心烦气躁地去看几页书。
　　但他心里其实是愿意看书的。
　　霍一梦喜欢，陈数也喜欢，这就表明书是好东西。
　　大学之初刚刚接触C语言的时候，霍一白也时常觉得烦躁。要背一堆“莫名其妙”的指令，遵循“莫名其妙”的算法……不过他心里明白这是非学不可的，也就硬着头皮学了下来，如今也不觉得这些是莫名其妙的东西了。
　　那么他们看书之初是否也会感到烦躁呢？是怎样的心理使他们坚持下去，久而久之变成喜欢的呢？

　　有一次霍一白夜里惊醒，心情沉郁，便起身趴在卧室的窗口向下望，风有些凛冽。当他推上窗户转过身时，看到床头的那本书，忽然便有了看书的心思。
　　于是他盘腿坐在地上，靠着床沿看了起来。
　　直坐到天色大亮。期间腿麻了便伸直，不舒服了便重新盘起。
　　他看书很慢，加上之前的，天亮时才看了一半。他翻过一页，发现一条窄窄的小纸条夹在书中，很薄的一短条纸，应是陈数检查时没有发现漏了下来。
　　他本无意窥探他人隐私，只是在他还未完全反应过来时，便将那纸条上的字看了个干净。
　　好在上面并没有写什么让他无法承受的秘密，是一些记录心情的话。
　　“有些事，连日记都要瞒一瞒才好。比如，我现在好难过。”
　　他的字很工整，哪怕挤在这一小小的纸片上，也不会让人觉得凌乱束缚。
　　霍一白看着这张字条，神情忽然变地很凝重。他从这本书的情节中脱身而出，听到楼下马路上车来车往的声音，忽然，一声尖锐的鸣笛声划过耳畔……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世界却是一片安静，只剩那只趴在他耳畔的知了，不断发出盛夏的尖鸣声……
　　他靠在床边缩成一团，书滑落在地上。他使劲捂住自己的耳朵，心中恐慌至极……
　　他看见姐姐的身影从32楼的天台一倾而下，看见遗照上的那张脸笑魇如花，看见红棕色的木门后两个小孩缩成一团，看见客厅与玄关之间的那个书架……
　　姐姐目光狡黠，她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霍一白立马拿出手机，订了一张回家的高铁票。高铁两个小时后出发，大概不到四十分钟就能到站，从高铁站到家中坐公交也要快四十分。
　　他到家的时候是十点，父母还未下班。
　　他小心翼翼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
　　他在心里问姐姐，你的秘密藏不藏在这里？
　　你留下的痕迹藏不藏在这里？
　　你让我的困惑的答案，有没有留在这里？
　　……
　　霍一白看过一部电影，名字他忘记了，但他记得有个人在评论区里说：人一般很难接受亲人的逝去，但是他们留在家中的生活痕迹，会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你这个残酷的事实。
　　但是姐姐那时候并没有这样的情况，家中关于她的一切似乎都被她提前收拾好了，除了书架上的书。
　　他没再见过姐姐的拖鞋，可他记得，她总是不把拖鞋放进鞋柜，等到妈妈念叨她时，她才嘿嘿一笑，麻溜地收拾好。
　　姐姐的牙刷，洗面奶，牙杯，毛巾，护肤品……全都不见了。一切，都被她不留痕迹地藏起来，或者丢掉。然后她丢掉了自己……

　　霍一白后来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自己在这个家里都留下过哪些生活痕迹，想来想去，也总是缺东少西……可是霍一梦却做地干干净净。

　　霍一白果真翻到了一张纸条。
　　然后是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
　　一本书中夹地并不多，所以合上书的时候什么也看不出来，但是每本书中都夹的有。
　　霍一白看到这些时心情莫名地平静。
　　哪怕上面写着绝望的话语，痛不欲生的心情……
　　可他读的时候，只觉得离霍一梦又近了一些。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一张一张地翻。
　　在父母回家之前，他收拾好了书柜，离开了。
　　他将所有纸条夹在陈数的那本书里带走了。

　　“我害怕的，是对生的痛苦大与对死的恐惧，到那时，我真害怕自己杀了自己。”
　　“我也想跟父亲聊一聊，可是就算这样，他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吧。”
　　“我总是想起小时候蹲在地上用胶带帮我修补试卷的父亲。那时候，我因为任性撕毁自己的奖状，他也不舍得责怪我，只是将它修好。所以我总是痛苦，因为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偶尔也像个爸爸。”
　　“我又想起妈妈被人欺负的时候，懦弱的我只会躲在门后哭，如果我当时敢站出来挡在她面前就好了，对不起。”
　　“最近好累，什么也不想做，也看不到未来的自己了。小时候，我有这个能力的，我能看到自己长大一些的样子。”
　　“药物的作用，会让我的灵魂离开我。浑浑噩噩这个词，原来是这个意思，那我宁愿痛苦。”
　　……
　　“对不起！”
　　伴随着一声惊呼，霍一白感到大腿上一片灼烫，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将被开水浸湿的裤子扯离腿面，候车室的人都好奇地看向这边。
　　面前站着一个小姑娘，看起来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她拿着的纸杯中还剩下一小半，正冒着热气。
　　“你没事吧？对不起啊，我滑了一下，真是对不起。”她焦急地解释着，神色慌乱，眼中已经起了雾。
　　霍一白摇了摇头，安慰地朝她笑了一下：“没事儿，我没事儿。你小心一些。”
　　女孩儿忙道：“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纸。”
　　霍一白重新坐了下来，候车室内一片嘈杂。
　　他忽然感到很难过，他忽然好想好想姐姐……

　　女孩儿回来的时候，见霍一白红着眼睛，连忙擦了一把眼泪，她心里就更自责了。
　　“真的没事吗？会不会烫伤啊？对不起……要不然，我给你转点钱，你到地方了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没事，真的没事，不是因为你。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女孩儿愣了一下，然后坐到他身边将纸巾递给他：“难过的事情吗？”
　　霍一白勉强地笑着不说话。
　　女孩儿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说道：“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善良，很温柔的人，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难过的事情，以后，你一定会事事顺遂，平安喜乐。我朋友都说我的感觉很准，所以，希望你的难过可以少一些。”女孩儿说完，觉得自己忽然说这些实在有些唐突，脸都红了起来。于是连忙又说了声抱歉，匆匆离开了。
　　霍一白听完这些话，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思念和悲伤从未消减，都被自己偷偷锁在内心的最深处，姐姐的字条像是一把钥匙，将这些通通释放了出来，比从前翻了百倍地折磨着自己。
　　克服不是逃避，而是面对。他懂得这个道理，事事照做，唯独这件事，他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
　　候车室的广播提醒他列车要检票了。
　　这时，妈妈打来了电话。
　　听筒中传来妈妈温柔的声音：“一白？你回家了吗？”
　　霍一白整理好情绪，轻声嗯了一下。
　　妈妈笑了起来：“那你现在在哪里啊宝贝？”
　　“准备上高铁了。”
　　妈妈诧异地啊了一下：“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回家取点东西，下午还有课。”
　　妈妈叹了口气，用撒娇一样的语气说道：“好吧……那你小心点哦。”

　　霍一白到学校后真的去上课了，只是忘记带书，和耿清年共用一本。
　　他的表现和平时无异，甚至内心比平时更加平静。
　　他认真地听老师讲课，思绪紧紧地跟着老师走。课间他还在想，耿清年上次跟自己说那些事后就像失忆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没有再提过，也没有再问过。
　　那么多年了，或许他早已经释怀了，只是在酒后想要倾诉一下。
　　耿清年却觉得今日的霍一白有些反常。太过于认真了，从前上课时，虽说他也很少开小差，但今天实在是认真地过分了，像是个按编程行事的机器人。课间也是在发呆，自己叫了他三声他才有反应。
　　耿清年问，你怎么了。
　　霍一白就反问怎么了？
　　怪怪的。
　　哪有儿。
　　然后他就继续发呆。
　　耿清年跟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窗外那棵梧桐树的叶子快要落光了，阳光透过它光秃秃的枝条照在地上，光影不似炎夏那样斑驳。
　　对于这棵树来说，只是一个冬天要来临了，对于有心之人来说，却是一副凄凉景象。
　　冬天到了，就要下雪了。耿清年上大学后才第一次亲眼见到雪，他长大的地方从来不下雪。
　　冬天太寒冷了，对于雪的喜爱也无法让他喜欢上北方的冬天，除非让他一直待在有暖气的地方。
　　耿清年想了一会儿，看向霍一白时，他仍旧在望着窗外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