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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若知此身在梦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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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两人走出太乾大殿,一路无话。
倒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说些什么。萧剑然觉得很不自在,有些尴尬,何况身在皇宫中,更是不自觉的有些拘谨。直到走出了皇宫最南面的朱雀门,才放松了一下,可眼前这位冷冰冰的鲜卑王子,该怎么来招待呢?总不能真的到大营也一路都不说一句话吧?可是,还是那个问题,说什么呢?
“啊,新丰王……”
“萧将军不必客气,只称我为徒何将军便可。”
“哦……徒、徒何将军……”还真是拗口啊,“那个,你可喜欢骑马?”鲜卑是游牧民族,说说马总是不会错的吧。
“嗯,我族男子自幼便须骑马,征战之时更是以马为家——不过,将军若是有意想和在下聊什么,也不必费心去找话题了,路上说不说话良可,我本也不在乎;不过,萧将军可是七年前我父归降时义池军的副元帅?”
“咦,你记得我?”
“嗯,我只是看着面熟,当时你一直在盯着我看,莫非怕我是妖怪?”
“……”萧剑然差点没晕倒,明明是你非得引人注目,倒怪起被注目的人来了……不过,自己本身于那些官面上的客套话也很厌倦,不像有些人专挑机会说几句奉承话来讨得皇帝和鲜卑王的欢心,那真有够无聊的。
不过,既然话说到这了,不如开个玩笑,“嗯,一个小孩子,卓而不群,而且面对皇帝还不害怕,的确可说是‘妖怪’了。”
“萧将军难道没听过,‘战战兢兢,汗不敢出’的故事?”这说的是三国时的钟会,和他的哥哥一起晋见皇帝时,他哥哥吓的早已是大汗淋漓,而钟会却是镇定的很,皇帝觉得奇怪,就问他为什么不害怕,钟会以他哥哥“战战兢兢,汗出如浆”的句式回答道:“战战兢兢,汗不敢出。”徒何洛亭说的便是这件事。
“哦,这个啊,听说了……”心想,这有什么,你鲜卑人都知道的事情,我又哪里不晓得?不过,看来这鲜卑王子确实读了一些中原的书,不可小视。
“萧将军觉得陛下很可怕吗?”
“不是啊,皇上很和蔼。”
“嗯,那为何我要害怕他?”
“这个……呵呵,呵呵呵呵……”萧剑然回想起自己第一次面君,从陛下手中接过副元帅大旗的自己,虽然也并不怕这位和蔼的君王,但是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可是,你怎么会一点也不紧张呢?”
如水般的平静,“最坏的可能,也只是他杀掉我而已。如果死也不放在心上,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萧剑然不禁一哆嗦,在这个十七岁的孩子的面前,倒像自己是个孩子一样。
“为什么……”萧剑然停住步伐,盯着眼前的人,“你身上似乎有股悲风之气,莫非你自小命苦?”
“不。虽然洛亭幼年之时便失去生母,但庶母也并没有虐待我,我的三个哥哥对我也很友善,父亲更是将我视为掌上明珠——至于悲风之气,其实洛亭并不感伤,我族也没有这个习惯,那些悲秋伤怀之事都是你们中原人喜欢做的,我才不喜欢。只是我不喜言笑而已,何至于给将军这样的印象呢?”
“哦,是吗?这就好……不过,你说你不在乎生死,这……”
徒何洛亭知道萧剑然想问什么,便说道:“其实人之常情,洛亭本也并不能逃脱,只是,正因为洛亭之故,才会使父亲走到那样的地步——”洛亭说至此,凄然一笑,“如果能以洛亭一死换回三个哥哥,我绝不会吝惜自己的性命的。”
萧剑然对此很茫然,他当然不知道究竟在徒何洛亭身上发生了什么,但猜想他现在这样的性子,必定和那件事有很大的联系。但无论如何,勾起别人伤心之事,总是不好的。“对不起,不该让你提起伤心事……”
“没关系。”
“啊,对了,你说你不喜言笑,我看有一半是真的,有一半倒是假的。”
“哦?”
“你笑的确实少,便是真笑了也让人感觉不出来;但若说话少,我看未必。”
“是这样吗?”是啊,是这样吗?徒何洛亭也不禁暗自问自己。看来今天说话确实多了一些,往日很少开口,便是有人询问事情,也只是摇头或点头来代表自己的意见,至于幼年的那件事,自己更是讳莫如深,今天却主动和他提起……不知为什么,眼前这个似曾相识的人,虽然于七年前只有过一面之缘,但却给自己一种亲切的感觉。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其实将军对洛亭就任副帅,只怕稍有微词吧,”徒何洛亭截住了思绪,想起了初见萧剑然时自己的感受,“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十七岁的小孩子,口气太大了?还有,你是不是觉得我反对坚守洛阳是小看了你和你的义池军?嗯,还有……”
“行了,别再‘还有’了,”萧剑然又惊又羞,自己的想法居然都被他看出来了,不知道他再说下去,会不会把自己刚才所有想法都说出来,那可实在是……实在是……让人不好意思。
“呵呵,这有什么不好意思?”
萧剑然恨不得地上有个缝可以让自己钻进去,自己的心思而且还是有些不大正大光明的心思被别人看出来,对于他而言是很没面子的。最后,萧剑然红着脸问他:“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将军承认了?”这么快就应承了,连否认都没有,这个人还真是……“呵呵,这难道也要我看出来吗?将军的脸上不是都写着了?”
脸上都写着了?……
“将军的脸上分明在说:‘哈,你一个小孩子,居然这么快就答应了’;还说:‘你说这话又是将我这主帅置于何地?’洛亭虽愚钝,但你那目光我还是看懂的了。另外,我想,萧将军咬住嘴唇免得笑出来,怕是陛下也看到了。”这位主帅大人还真是有意思呢。或许,正是因为他的毫无遮掩,才会让自己觉得亲近吧……
他这里暗自好笑,而萧剑然那里却是羞愤难当。眼前这个蓝衣微笑着的人,总能看穿自己心思,隐隐的还真使自己感到有些害怕。只是话又说回来,这个自称不爱说话的人,而对自己话却这么多,看来自己倒“荣幸”的很。萧剑然有些自嘲的笑了。
徒何洛亭忽然恢复到了如夜般的平静——真的多话了,言多必失,难道这个主帅将来也要用厚障壁将自己隔离在外了吗?难道,自己注定是人生边上的人吗?于是轻轻的叹了口气,也自嘲的笑了一下。
这回,真的一路无话了。
不知走了多久,最后看到一个高大威武的军营,两人驻足。
萧剑然轻轻的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