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坠落于你》水浒壮汉

6、彩色糖果

　　“小样儿！几只火胎虫，以为藏地上我就看不见你？”

　　瘦猴猛打方向盘，油门一踩，操控着车身来了个大转弯。

　　沈星看见越野车避开的地方，有几个不起眼的凸起，从雪面没能遮蔽住的间隙看，依稀可见黑色的甲壳。

　　火胎虫是大灾变后形成的变异体，习性温驯，喜欢卧在地表，能一连好几天一动不动。

　　但就是这样看似缺乏主动攻击性的生物，受到挤压却会爆发出极高热量，造成大范围灼伤效果。

　　每年都有狩猎队，会因不经意踩中火胎虫而出现伤亡。因此火胎虫也有个别称，天然的‘生物地雷’。

　　这也是他们行进路上遇到的第四处危险。

　　“别说，这回路上遇见的幺蛾子还真挺多，可惜撞到我眼皮子底下。不是我吹，你林哥可是开车的行家……”

　　瘦猴正说着，一转头，哪知迎面又是几只巴掌大的飞虫，速度极快。

　　越野车还保持在方才转弯的惯性中，想要避开已来不及。只听‘啪’地一声，飞虫撞在挡风玻璃上，炸成几朵黑色的、模糊的‘花’。

　　看那模样，死是死绝了，偏偏也遮住瘦猴的视线，让越野车无法继续行驶。

　　瘦猴脸色难看：“妈的，什么傻逼虫子。”

　　雨刷应该能刷掉这些飞虫尸体，但更有可能在刷的过程中，把虫尸捣碎，黄绿色的汁液糊地整面挡风玻璃都是。

　　瘦猴骂骂咧咧下车，打算用抹布把虫尸清理干净，却有人先于他伸出手。

　　沈星站在一旁，不知何时她手里出现了把镊子，夹住虫尸的躯干拎起来，平举至眼前：“…这是麻虫17号。”

　　她摆弄虫尸的动作过于娴熟，瘦猴愣了愣：“…什么17号？”

　　“麻虫17号，”沈星重复道。

　　旧时代用自然选择学说来解释生物进化。新物种的产生需要经历长时间的演变，是环境不断选择的结果。

　　而γ因子降临后，造成基因层面的大范围污染，使得新型变异体在短短几十年间批量出现。

　　其中基因相对稳定的变异体，才会获得正式起名；而迟早会被环境淘汰的，不稳定的变异体，就先粗略用编号归在一起。

　　就比如这些飞虫。

　　“麻虫17号中基因占比最大的是白纹伊蚊。”

　　沈星把镊子伸向瘦猴，试图跟他分享：“你看，最燃它们体型变大，口器变得更加锋利，还能注射毒液，但肢节依旧柔软，无法突破越野车的挡风玻璃。这是它们进化不完善的证据。且行为模式简单，通常表现为没有目的地乱飞……”

　　几乎探到瘦猴眼前的、被镊子夹住的麻虫17号凭借残余的本能微微颤动了一下。

　　不停解说的小姑娘，与她手中的丑陋虫尸，这一幕显得古怪极了。

　　“……停停停。”瘦猴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他连连后退，偏偏看着沈星一无所觉的脸，心里莫名升起种好像辜负了人小姑娘信任的荒诞感，不由干咳两声：“…这玩意儿瞅着怪渗人，你知道就行，我就不看了。”

　　沈星问：“麻虫17号可以提取用于麻痹的毒素，我们七三分成？需要我去找靳队商量吗？”

　　虽说麻虫17号的归属权在流浪者佣兵队手中，但以瘦猴直接打算把虫尸扔掉的举动，说明这充其量只是他们的废弃物品。

　　只是算作提取毒素的手续费，三成会不会有点高？实在不行，二成也可以再谈…不，二成半吧。沈星默默想。

　　瘦猴心说你敢把这丑东西带去老大面前，咱俩都可以麻溜滚蛋了。

　　“可别，千万别，老大他……他还在补觉呢，咱还是少去打扰他的好。七三分是吧…行，都行，你随便看着办。”

　　沈星从交叠的上衣口袋里取出支注射器，精准地刺入麻虫17号口器下方，抽出薄薄一层橘色的油状液体。

　　接下来几只也是如法炮制，最后她将取得的毒素分别存进两只小玻璃管里装好，又将存量较多的一支递给瘦猴。

　　沈星的外表看起来实在太过年轻。

　　瘦猴并不相信她真能提取出什么麻痹毒素，只是无所谓地答应下来。但此时透亮的玻璃管拿到手里，他也不免有些好奇。

　　“诶，星星，你是做什么的？”瘦猴边上车边问。

　　没有人这样问过沈星，她愣了愣：“……我也不知道。”

　　以自己在研究所的经历，究竟算是什么呢？一个没有证的助理研究员……还是，实验体？

　　瘦猴旋转车钥匙，向后拨动雨刮器控制杆，薄薄一层水雾从挡风玻璃底部喷洒而出，又被雨刮器抹开。

　　“不知道？你做什么的，自己还能不知道？”

　　瘦猴只当她是不愿意开口：“林哥怎么觉着你跟中心城那些学者有点像…你该不会是什么学院派，跟书里写的那样，被人排挤到边境，然后遇着咱，打算一路杀回联盟吧？”

　　沈星：“……”

　　她问：“这也是电台里听来的？”

　　“对啊，”瘦猴应道，“那什么，旧时代很火的小说呢，路凌都爱听，叫啥啥苍穹来着？不就是主角先被退婚，完事以后大杀四方的故事吗？”

　　小树探着脑袋问：“…林哥，退婚是什么意思？”

　　瘦猴：“……”

　　“嘿，你这小孩，该问的不问，不该问的就开始了，去去，等你长大我再告诉你。”

　　随着车厢里时不时的插科打诨，天色渐晚，远处，一座哨塔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瘦猴最后把越野车停在一处相对空旷的雪地上。

　　白色越野车不知已经到了多久，车里空无一人，只留下地上两排淡淡的鞋印，一路向枯树林延伸。

　　“易队他们俩应该是先去前头收拾柴火了，”瘦猴说，“来，阿福，咱也去搭把手？”

　　阿福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往枯树林走去。

　　沈星下车时，发现邵靳也下车了。

　　……很难得。一路上这人一直埋头苦睡，哪怕瘦猴话痨的本性都没能影响到他半点，沈星一度怀疑他还有没有醒来的时候。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高挑的男人转过头看向沈星，挑眉问：“你会扎营么？”

　　他说话时脸上还带着困倦，长长的睫毛张合间有如蝴蝶振翅。

　　沈星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邵靳所有所思，他打开白色越野车后座车门，翻找片刻，拖下来几个登山包，扒拉到沈星面前，理所当然地说：“可我不会。”

　　沈星下意识地说：“我可以帮忙……”

　　她话音刚落，男人立刻接话：“那就拜托了，辛苦啦——”

　　……这样的语气是在撒娇吗？

　　沈星看着他熟练地翻出充气防潮垫坐下，无端想起研究所里曾经养过的大猫。

　　偶尔高兴了就翻身露出肚皮，不高兴就对人哈气亮爪子。看似亲近实则是警惕性极高的独行动物，漂亮的外表下隐藏着随性和多变。

　　包里有三只帐篷。

　　沈星先取出来检查过一遍，不出意料地发现佣兵队选用的帐篷都是单面结构，而自己的帐篷如果不采用双面防湿，晚上会冷到睡不着。

　　相比觉醒者和变异人强横的体质，自然人实在是太过羸弱了。

　　地钉、防风绳……她把零件一一清点完，忽然看见小树和邵靳说了些什么，随后小树朝她的方向跑来。

　　男孩说：“姐姐，我来帮忙。”

　　“谢谢，”沈星没有拒绝，“我们得先把帐杆穿进环里……你会扎营吗？不会的话我教你做一遍……”

　　小树说：“会的。”

　　“……”沈星有些迟疑地问，“我没来之前，该不会都是你在搭帐篷？”

　　小树看起来还只有六七岁大，帐篷掸开来甚至能把他卷进去。

　　“不是，”小树老老实实地摇头，“有时候靳哥会搭，有时候也等林哥他们过来再弄。”

　　沈星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注意到自己把帐杆递给小树时，男孩把手缩在衣袖里，只露出一截指尖。他在有意遮掩自己产生畸变的指节。

　　变异人的生命，在从越过自然人和变异人之间的那条线开始，就敲响了倒计时。

　　年龄这么小的变异人，无论是出于受到污染过多的缘故，还是无力支付高昂的抑制剂费用，当这份事实摆在眼前，都令人感到十足的悲哀。

　　沈星没有看小树：“痛吗？”

　　她的语气平静地就像说起今天又是个下雪天。

　　畸变的过程往往伴随着剧烈的痛苦。γ因子一边毁灭细胞组织，一边又在重塑它们。

　　无数变异人在挣扎中变得疯狂，沦为联盟中最臭名昭著的群体。以至于很多时候，人们只看到变异人的强大和残暴，进而忽视他们的遭遇。

　　“你一直在发抖。”

　　沈星看着浑然愣住的小树，握住他的手，“在车上我还没注意，你才这么一点大，痛就要说啊。”

　　“还好你叫的是姐姐，不然我年纪都够当你阿姨了……”她有点感慨，“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遇到事儿也喜欢自己扛。”

　　“大人除了年纪大些，还能有什么用呢？我这么想。可我后来变成大人了，发现大人的确有很多办法，比如止痛药这些，还是能拿出来。”

　　沈星从口袋拿出来一个小玻璃瓶，瓶子里装着花花绿绿的小丸子。

　　她把玻璃瓶塞进小树手心里：“来吃点‘糖’吧，这是给嘴甜的小孩的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