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与明洲千月烬》西福禄

17、第十六章

　　关于天眼这东西有两种解释，一种是能见旁人所不能，另一种是能见旁人所不能。前者能冲破幻象，后者却能造出一片幻象。
　　岭中无山却有路，而这条路却只长在陆琛眼睛里。三人紧跟其后，分明瞧着眼前是一面石壁，却如同雾气一般一拨便散了。分明脚下是万丈深渊，却如步步生莲一步一阶。
　　苏琎传来一阵暗语，自己小心谨慎试探了一路，那厮却是个实打实的肉体凡胎，再无半点异于常人之能。
　　黎洲与洛对视一眼，心中已然会意，既然事事做得滴水不漏，想必也是有了十足能骗过几人的把握。
　　“看来陆道长果真是天选之才，大道之能，这山中幻象如此玄妙，竟然都能一眼看出。”苏琎称赞道。
　　陆琛忽然停下，一本正经道，“苏兄这话，也对也不对。”
　　“啊？”
　　“从我们刚进入这村子时就已经在幻象中了。”
　　话音刚落，众人只觉得四周景象突变，再一晃神，却依旧站在陈家村口。
　　“真是烦人。”黎洲哼了一声，像是耗没了耐性，又将扇面缓缓打开，扇中鱼群不住躁动，像是随时待命准备冲出去。
　　“若想顺利走出这幻象，小殿下还是暂不要轻举妄动的好。”陆琛似是眼中含笑，却又面无表情。
　　“这话听着像是威胁。”
　　“不，是请求，贫道此番确实是要来救师弟的。”陆琛抬起指尖将扇沿压了压，那鱼群却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迅速游向扇骨边缘。
　　黎洲突然来了兴致，跟着陆琛的步子走了过去。
　　苏琎登时傻了眼，洛却拍了拍他肩膀道，“走，上贼船。”

　　众人按照原路走一遍，果然又在树下见到那位老者，于是只能照戏本热热闹闹表演了一番，那老者便再次交出那枚牙骨坠子，只是陆琛却忽然开口道，“您已经给过我了。”
　　那老者忽的愣住一下，一瞬之间，天光像是一块蒙布，忽的被扯去，那幻象色彩尽褪，洛忽觉得天旋地转，下一刻才发觉又回到了暗无天日的重重山壁之中，只是此时却是孤身一人。
　　他试探性的喊了一声“苏琎”，没有回应，再喊了一声“陆道长”也仍旧无人答应，四下有风穿过，他顺着风声缓缓前行，只觉得脚下的路异常平坦，却怎的也走不到尽头。
　　一道巨大的黑色墙壁忽而隔在眼前，洛伸手去触碰，却又仿佛空无一物。那墙壁忽然快速向前移动起来，洛避之不及，眼看便要被那高墙撞上。
　　顷刻之间，重山呼啸而过，山外大雨滂沱，林中惊鸟长鸣，天外雷鸣厉厉。世间万物在洛的脑海中轰鸣，像是要将他拖入某一个不得安眠的梦境。
　　“阿……”
　　谁？谁在叫我？
　　“阿……”那声音仍在耳畔回荡，逐渐清晰明朗，盖过远方风雨呜鸣。洛颤抖着，亦是坚定的应了一声，“我在。”
　　幻象如同破碎的水晶，散落成了一地晶莹，洛晃了晃脑袋，这才将思绪彻底拽了回来，周遭一切与众人同行时无疑，仍是人界陈家村的深山中，而方才自己仿佛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这才跌入幻境，若不是……洛忽的停止了思绪，便赶忙起身去寻找众人。
　　山中灵气异常丰沛，洛聚了团掌心焰，却被周遭灵气放大了数倍，将四周都照得亮亮堂堂，洛尝试去感应其他人，释放出的法力却无一例外的被挡了回来，他仿佛置身于一道巨大屏障之中，只是这屏障看不见，却处处都像是边界。
　　远处滴滴答答像是正落下水声，洛走进了些，那水声便更加清澈，仰头一看洞顶石壁上竟有一处小孔，那清水从其他山层中透过来，已然在地上砸出一个石坑。
　　洛抬起手正好接住一滴清水，那腕间的银藤便忽的亮了起来。

　　是太阳要落山了么？
　　朦胧中，天际像是浮着一抹浓重的红晕，层层叠叠向远方涌动。日色在无声无息中暗淡，恍惚之下，四下竟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素白色，偶有风经过，他微微抬起手，却接住一片透粉的花瓣，于是他缓缓转过身来，只见一栋高耸的楼宇正立在他小小的身躯之前，他缓缓向前走了几步，而那楼宇便也向着他移了几步。
　　四下寂静无声，又或是此时的他专注得听不见任何声音。那扇大门已经近在咫尺，可此时的他却一动不动的愣在原地，只是一遍一遍的看那门扇上的花纹样式，忽然，在他记忆中某个被扣住的关卡仿佛突然被打开。他面无表情的走向那扇门，那扇仿佛注定要由他打开的门。
　　异样的气息从门缝间攀出一只只细小的触角，依附在那只在门闩上迟疑的手。
　　记忆被撕得凌乱，恍惚中他仿佛回到了许多许多年前，他站在那扇要垫脚才能够到门闩的木门之前，秉着呼吸，听着房内传来的细碎响动，在耳边逐渐放大，混沌。
　　那声音越来越弱，他尽力将贴耳朵与门扇贴得更近一些，却依旧听不清楚，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一个想要推开那扇门的念头，可他的手却覆在那旧损的门闩上，迟迟无法移动。
　　“回来，快回来。”，那声音仿佛传自耳畔，掷地有声。
　　“不对，记忆中分明不曾有过这句话。”黎洲心中想着，于是侧目看向对方。在与那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眼中仿佛骤生波澜，却仍旧是面无表情的对他说道，“去哪？”
　　“黎洲。”那声音柔和而坚毅，“我们，离开这。”
　　他突然有些愣神，似乎很久很久都没有谁用这样的语气唤过他了。他轻轻闭上眼，仿佛是在虚无缈缈的幻境中，周遭的一切逐渐烟消云散，唯有那覆在他手背上的温热逐渐清晰。那些缠绕他的触角随即散开了，弥散成气蕴。那人轻轻发力，也带着他的身子往前一倾，他听见淅淅沥沥的流水声从身边划过，卷走那些在脑海中呼啸的杂音后，便万籁俱寂。四周弥散着一股奇异清香，像是停留已久，此刻方才闯入他的心底。
　　那人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的眼，在他身后轻声道，“没事了。”他缓和了一阵，轻轻呼出一口气。那只手缓慢的撤开，他下意识的松动眼皮，瞧见那缕在缝隙间溜进来的天光，明媚却不真切，又觉得晃得眼睛有些痒，不自觉的往后退步，却被一双手臂牢牢揽住。
　　脚下几颗松散的石子忽的被踢开，在空旷的山壁间滚了几下便再没了声响，黎洲别过头，才瞧见身后的万丈深渊。
　　“你可真是……缠人啊。”黎洲微微侧过脸，仍旧是一脸欠揍的笑意。
　　这样略显尴尬的动作没能持续多久，那原本温柔的手便将人质推了回去。对着面前这张俊脸上下打量一番，又停在一双眼睛上，便不忘打趣一句，“我再晚来一会，是不是要哭了？”
　　黎洲瞬间一脸委屈，“已是怕的不行了，幸好你来的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