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与明洲千月烬》西福禄

11、第十章

　　洛不知在暗道中走了多久，直到眼前道路豁然开阔，道路尽头点点幽光从一处宽大的洞口照进来，那些一路随着自己同行的游鱼一一涌向前方，却只到洞口附近便化做尘埃消散。洛感应过自己的灵脉，仍旧如同枯死一般，如此孱弱之身，怕是进了这万恶深渊便再难复返，可自己身后，却也再无回头路。
　　那幽光莹莹烁烁，在这封闭的岩洞内，实在是一番可称奇观的存在，便是人世间晴空万里的明月夜，定然也不会像这般璀璨夺目。只是那明星点点，却聚成了万鬼流离之所，生生世世不见天日，亦不得入轮回。
　　有那么一瞬间，洛竟觉得眼前所见实在甚美。
　　“别着急，很快你就能加入他们了，哈哈……”
　　洛环视一圈，只见那尸骸成山的死人堆下，靠着几个身形完整的人类，正是方才进来的女子。而岩洞中央的石台上，单单放了一只小巧的土瓷罐子，罐口透着幽幽青光，邪魅诡异。
　　“你作恶至此，今日便是天劫将至！”洛这番正义凌然，显然是被眼前这景象怒得将法力尽失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什么节？我只过中元节！”那罐子里的东西气呼呼的哼了一声，甩出一道灵气就把黎洲和那群女尸拍到了一起去，又向身边那几簇鬼火道，“这次就从他先开始吧！”
　　那几簇绿油油的鬼火越飘越近，凑在洛身上来回绕了绕，一簇鬼火又忽的飘了回去，在那罐子旁边跳跃了几下，那罐子中的东西却突的开口道，“男的？那就男的吧！”
　　难不成这恶鬼吃人难道还要分男女？洛显然没有搞清楚其中的意思，却已经糊里糊涂的被那些鬼火拖到了石台上，四肢皆被死死牵制住，动弹不得。
　　那罐子中的东西开口道，“动手吧！”
　　洛缓缓闭上眼，脑海中快速回忆起自己这生平寥寥数百载，除了常年守在神山上，便是偶尔与一众仙子探究道法，要说起有趣，恐怕也唯有最近这些时日……只是不曾想如今竟要在这小小的岩洞中了却仙途，只是可惜三九州乱未平，下界的任务也没完成，还有……洛刚要想到些什么，却猛的睁开眼，但令他惊愕的并不是被恶鬼蚕食的痛楚，而是……他缓缓低下头，脑中绷直了一根线，不知自己当下该做何思考——此时，自己的裤子此时已然被褪了个干净。
　　那罐子中的东西晃晃荡荡飘了出来，像是有些不适应忽然离开罐子的庇护一般，骤然虚弱了身上的凶光，洛这才看清楚，那鬼东西，竟然是一个刚刚成型的胎灵。
　　胎灵顺着洛的脚边攀爬过来，那鬼火也十分有眼力的撑开了猎物的双腿。
　　“你，你要干嘛？”洛的声音中带着半分惶恐半分失措，一个十分荒唐的想法瞬间在脑海中闪过，“你难不成是想，想……”
　　这胎灵难不成是想借着母体出世，以重获身躯？洛哑然失声，没有说出后半句话，眼看着那小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忽然觉得自己在心中设防了数百年的清静之所轰然倒塌。
　　“我是男的，我没办法……我是说我不行！”洛慌不择路，自己已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试了那么多女的都不行，没准是那个臭老头骗我的，就是要男的才行呢！”
　　那鬼胎一字一句，皆带着一股极寒的阴气，洛顿时觉得□□生出阵阵凉风，某处不禁瑟缩一下，可上身却是滚烫至极，热气不停涌向面颊，最终万般情绪都在脑中搅作一团。
　　若是此时能唤出仙剑，洛说什么也要自刎以留清白，可偏偏自己动也不能动。

　　“还要多久？”黎洲音色沉稳，眉间却早就皱做一团，再一瞥见腕间那条银藤的微光此时已经微弱至极，只怕洛身此时正陷险境，性命攸关。
　　“我这不也在想办法嘛。”说话的人俨然一副道士模样打扮，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岁年纪，可阵法却是画得十分熟练，一笔一划一气呵成，硬朗俊逸。
　　“我说小殿下你就别催陆兄了，他这毕竟是人间道法，定然不比我们的天生法力。”侯在一旁那团黑乎乎的东西也是心里急得不行，却尽量语气和缓些，生怕影响陆兄动作，要命的是每每抓耳挠腮的姿势搞得一直从身上掉落下黑色孢子，搞得另外两人还要分神躲避。
　　这空间移动的阵法并不算难画，只是每晚一步便有可能失掉一条人命。那道士眼神坚毅，即便早已汗如雨下，手上功夫却不差半分。不过片刻，只见那握在手中的朱砂笔杆忽的急促甩了几笔，便惊声道，“成了！”
　　“闪开！”
　　此话一出，那俩人便退出好远，黎洲瞬时覆了一掌灵气上去，眼前地势斗转星移，周遭气息也发生了巨大变化，黎洲凝神闭目，试图在变换的空间中捕捉到洛的气息。
　　息流运转，另外的一人半仙也有些站不住脚，于是大呵一声“破！”
　　整片荧光顶瞬时四散成了满地繁星，那几簇鬼火也化成了青烟，洛一个咕噜滚下了台子，连忙去拉自己的裤子，慌乱之中，也来不及搞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了。
　　洛一手拎着裤子，便赶忙坐起身想去寻腰带，“应该在台子上的，掉到哪处了？”洛口中呢喃，可还未起身，却忽见那条白腰带落到自己眼前，只是此时拖着它的，却是一只人手。
　　那金丝绘成的玄衫袖摆与自己的腰带黑白分明。那一刻，洛只觉得自己仙途再无颜面可寻。可当自己目光随着那指尖上移，才看见，那人分明是背朝自己站着的，端庄而宁静，立在星河之中，却又不屑与之争辉。

　　“阿啊，你没事吧……”
　　号丧一般的吼声从不远处传来，洛慌忙接过自己的腰带迅速整理好，再抬头看时，黎洲早已不动声色的走到旁边端详起那只罐子来。
　　洛稍微修整了下仪容，这才转过身面对来人。
　　“阿你可把我们急坏了。”
　　“无事的，不过，苏琎，你怎么……”洛正说着，眼睛不住四下打量，结果不小心瞄到脚边那方石台，不由得老脸再一红，于是顿了顿道，“怎么会到这地方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睁眼就在这个倒霉地方了，结果我还法力尽失，是这位陆琛陆兄弟救了我，我这才有命见到你。”
　　说罢，苏琎将脑袋往洛怀里深深一扎，洛也顺势轻轻拍了拍，可一想起方才那情况，倒也不知谁更需要安慰了。
　　洛随着苏琎的指引侧目看去，只见那位陆琛兄弟一身灰袍，俨然是一副人间道士打扮，按道理这降妖伏魔的道士游侠大多是粗狂放荡，可这位道长的长相，却着实秀气了些。
　　“多谢这位陆道长！”洛推开苏琎，微微欠身，以示感谢。
　　陆琛连忙回礼，恭恭敬敬深鞠了一躬，“仙上可是折煞贫道了，能遇见几位已是难得福分，更何况，若非几位仙家，我还不知道要在这山中困顿到何时。”
　　黎洲听见这话不禁冷哼了一声，心道，“救你的可不是什么两袖清风的仙上，而是一个十足的妖邪。”
　　“不过阿，你没事吧，怎么脸红成这样，不会是中毒了或者什么的吧？”苏琎一脸关切的在洛眼前看来看去，又转头看向黎洲道，“我说小殿下，方才你还急的跟什么似的，这会怎么不赶紧过来关心关心我们阿了？”
　　“奔波了大半夜，累的有点眼花，需要静一静。”黎洲绕过几人，径直走向那立在地上的陶罐，狠狠踢了一脚，“不过，难道不该先找出压制你们法力的东西么？”
　　“对啊，我就奇了怪了，无论是什么山妖鬼怪的封印法阵也不肯能压制得我们法力全无啊！”
　　苏琎的注意力瞬间被那罐子吸引过去，也凑到黎洲身边一齐打量，洛便借机赶忙在耳畔呼扇两下，散去余热。
　　“这位小朋友，你是打算自己说呢，还是打算我请你说呢？”黎洲微微俯下身，语气平和至极，嘴角仍挂着一抹笑意。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胎灵小声应和，罐子却隐隐晃了几下，像是在发抖一般。
　　黎洲无奈叹了口气，又变出一张椅子安稳坐了下去，同时间，那罐子腾空而起，罐中的胎灵一离开地面便十分恐慌，在罐子里咿咿呀呀，一个劲的哭着喊着，还没反应过来情况，便被一只无形的手一把从罐子里拽了出来，晾在了通风口。
　　那胎灵一离开罐子果然弱得不行，再加上风口那头飘过来的人气烟火气，只哭了一会便再也喊不出声来，黎洲看准了时间，又将胎灵塞回罐子中，这下那小东西倒是老实了不少，显然再没有张牙舞爪的力气。
　　黎洲指尖弹出一抹灵气，击在那罐子上发出重重一声响，那胎灵才猛然被震醒，呼出阵阵微弱阴气。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随便扒别人衣服！”黎洲恶狠狠道。
　　闻言，洛好不容易散去的热气又瞬间回到脸上。黎洲说着话时，眼睛分明没离开那罐子，可洛却觉得他这话，分明是在看着自己说，于是那好不容易散去的热气又瞬间聚回到脸上。
　　“还敢扒人衣服！这小色胚看我怎么教训教训你！”
　　苏琎走上前怒气冲冲的拿过罐子，正准备拿那胎灵再出来晾一晾，谁料陆琛却一把拦下他道，“这胎灵尚未成型，法力本就弱，再这么折腾恐怕会魂飞魄散。”
　　“他要是法力弱能弄死这么多人？”
　　放眼看去那堆积如山的尸骸说什么也有几百具尸体了，尸骨都叠在一处，拼都不知怎么拼。
　　“我们在山下遇见了给着胎灵送人的老医师，他说这洞里有种鬼草能令人陷入假死，想来那边几个应该还是活着的。”沉默许久的洛终于找个空挡插上句话。
　　“救人的事不急，急的是带着这几个活人如何要出去。”黎洲虽接了话，却仍旧没向黎洲那边看一眼。
　　“让我想想，用如此强大的阵法来保护你这么个法力低微的胎灵，这人总该不是吃饱了撑的。”黎洲摇了摇罐子，那胎灵被晃得晕眩，连着大喘了几口气。
　　“之前我总是睡着的，就算洞里多出些异样气息我也只是能感应到一些而已，在你们之前，我见过的也就只有那个老头子……”
　　这洞中事物一目了然，若说有什么异样，大概只有……
　　众人四下查看后，最终一同看向了洞顶，方才那些被震散的鬼火不知何时又聚会到了洞顶，汇成一片天然的光幕，绿莹莹一片，再也看不出其他。
　　黎洲从灵玉中取出折扇，扇风一起，洞顶的鬼火便被吹落成一片。洛抬起头，借着莹莹幽光看过去，在那洞顶之上，终于看见了那十分宏大的绚烂图案。
　　“这，这不可能。”苏琎被惊得不行，连连否定。
　　陆琛仰头望向这盛世奇观，那副阵法图磅礴浩大，随便一小片的绘制的形式都要比他平生所学复杂上许多，不由连连赞叹，“如此巨大的阵法图确实很惊人，但若是异族手笔，也并非不可能罢……”
　　“不，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这，这……”苏琎急得语速跟不上脑速，只得看着这阵法图手脚并用的比划起来。
　　“这是天族之人留下的阵法，不会错的。”洛缓缓道。
　　这回答明显是与苏琎想成了一处，可苏琎听完这话后，还是惊诧似的愣了一会，又自言自语般道，“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
　　这阵法之庞大精妙已是在场几位生平所见之极致，但真正令洛和苏琎为之震惊的便是这阵中所绘的图腾。那是天族所信仰的上古神鸟——赤焰青鸾。洛想尽生平所阅览之典籍，却也想不出一副如岩壁上绘制这般详尽的神鸟像，就连每一根羽翼都被勾勒得十分细致分明，活脱像是神鸟现世时被临摹成那般栩栩如生。
　　可最令洛不解的便是，放这样一幅声势浩大却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杀伤力的神迹于此的人物，究竟是为了什么。
　　见小殿下与陆琛一副茫然模样，苏琎便向两位解释起来。
　　远古时期天河未开，天地之间唯有冰山雪海，天族献灵祈求上苍解救众生于苦难，历经九十九日后，终见一只周身赤焰的上古神鸟现于世间。那神鸟身为青色，头与翼为赤色，周身被赤焰所包裹。神鸟现世，所到之处冰雪消融万物萌生，终于融化千年冰川，这才有了远古各族兴盛延绵。也正因此赤焰青鸾被天族奉为光明的信仰，但随着洪荒时代的到来与后世动乱，那些有关神鸟的记载大多遗失损毁，仅剩下的一些残卷也被妥善存于天枢阁中放置。
　　因神鸟承载了远古天族的法力，所以于天族而言异常强大。但特殊之处便在于以赤焰青鸾为阵引绘制成的法阵并不能如朱雀，玄武那般释放出撼天动地的法力，其作用仅仅只是制衡与抵消。但凡是在此阵法内驱动法力的天族之人，其释放出的法力都会被赤焰青鸾所释放的力量所克制，如同法力被封住一般。
　　如此解释之后，倒是更令众人不解了。首先，能将天族信奉的上古神鸟绘制得如此详细，其身份更令人生疑。其次，若此阵并无法对天族造成伤害，仅仅能造出这样一处困住天族之人的空间，像是更便于洞内之人及时藏匿或者逃窜一般。而花费如此大的周章所，却仅仅是为了藏匿小小一只胎灵。可究竟是什么人物需要如此呢？洛想不出，苏琎自然也想不出，唯有小殿下思索良久后，忽的像是心中生了什么念头一般。
　　“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
　　话音刚落，众人只见一道火光冲向上空，在那壁顶上散成了无数朵花火，一整片阵法图上的法力瞬间被吞噬干净。
　　洛转头看向那片盛景下的人影，只见花火在那眸子中盛开绽放，随后消散于眼底。那双眼眸深邃至极，像是可以容纳这世间所有的光。
　　这凡世本不耀眼，却偏是各样的光芒多了些。洛忽而觉得，这一刻，他似乎也变得没那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