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尚书的退休生活》独木成森

3、惨兮兮的严大人

　　日上杆头，影卫拿了严言亲笔写的绢书赴宫，严言难静心，书握在手中，一页未读。
　　这时，店主敲门，身后还跟着一个满面愁容的大胡子商人。
　　大胡子商人是莫异国首富之家，正值塔塔公主生辰要来了，一心想讨塔塔公主欢心，不惜抛下千金，组上数十马队，从中原运来一株名贵兰花草，一路大裘保温，泉水浇灌，竟然真的运到沙漠之中还未枯萎，只是虽然绿色仍在，气数却尽了。
　　听说严言二人来自中原，特来问问。
　　一众人皆用殷切的眼神巴巴的望着她。
　　殷切，严言很熟悉的，有悬而不决的问题时，总会有人到她跟前，露出信任期许。
　　只是此刻除了期许，还有盛情。
　　“何以如此大费周章？”严言问。
　　店主：“客人有所不知，塔塔公主爱民如子，莫异国上下对塔塔公主无不敬爱有加，愿倾尽全力，换的公主欢颜。”
　　民心如此，不枉孟塔塔蛰居中原，做十年影卫。
　　严言同意前去看看。众人大喜，挤挤攘攘的带路。
　　稀稀拉拉数十人之众，围着严言都挤进了商人家的大院。
　　萎靡的兰花叶垂落，一半已经见黄，任泉水流过根茎，却无力回应。
　　严言只得摇头，众人皆伤心失望。
　　商人拍头，“这可如何是好？”
　　严言道，“贵国水泽丰厚，毕竟沙漠环绕，气候干燥，兰花能活到如今，已是不易。塔塔公主喜欢兰花吗？”
　　商人：“听公主身边的婢女说，公主说过一回想念中原的兰花，可惜见不到了。”
　　严大人屋檐上就长出了一株野生的兰花草，在孟塔塔等待严尚书的日子里陪着她。
　　只是严大人并不上房揭瓦，全然不知。
　　当下思索片刻，严言道，“在下也多闻公主贤名，颇为，仰慕。不如由在下画一幅兰花草，与阁下共祝公主生辰。”
　　商人大喜，派人拿来纸笔。纸是安和国的纸，笔却是莫异国用羊毛造的。下笔颇粗。
　　严言试了两张纸，又重画第三张，极为费心的运笔。
　　这一画，竟整整站了一日，围观的人早散了，星月也起了。
　　商人虽不懂字画，却也看的出这画中的兰花草神了，清韵雅致，比他买下的那株兰花草好太多了。
　　“敢问先生大名？”
　　严言放下笔，“若是公主问起，便回，土土。”
　　严言看了看画，还算满意，见商人小心收起，便告辞，披星戴月而归。
　　影卫已在房中等她，一身的伤，脸上还有几处高高肿起。
　　不安的看了严言一眼，影卫跪下了，掏出了早上从严言这拿走的绢书。
　　“严大人。小人……”
　　严言没有接，发出一声疲倦的叹息，沉默着走到窗前坐下。

　　影卫到了宫门前，拿出绢书，看了看，还未看完，已是大惊失色。这定国策若是落到莫异国国主手里，必为安和国大患！严尚书此行怕是对女帝心怀怨恨，要投他国了。影卫慌乱至极，当即用自己昨日写下的论语，换掉了严尚书的绢布。
　　卫兵早得了命令，拿了绢布进去，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喊了几个人狠凑了一顿。
　　塔塔公主说了，一定要打脸。

　　影卫重重的磕了一头，“小人十分敬重严大人，严大人切不可大节有失！这封绢书要是落到莫异国，我安和国危诶！大人快随我回中原去吧。女帝器重大人，他日定会重用！”
　　严言叹息，“莫异国这方城土，纵然有这篇定国策，也需三百年才能与安和国抗衡。更何况安和国女帝登基，新政在即，兴盛可望，非莫异国可比，大人放心。起来吧，我已经不是什么大人了。”
　　影卫站起来，见严言形单影只，独在他乡，夺嫡功臣却落得才能无处施展，名为辞官，实为软禁。回中原又怎样呢？只能无为终老！
　　影卫落下泪来，“堂堂安和国，竟容不下大人吗？”
　　严言一怔，轻声道，“女帝已待我不薄。更何况安和国人才济济，并不缺我一人。”

　　影卫却生起气来，“大人为国为民为女帝，也该为自己想想！”
　　年轻人总是容易激动的，替她激动，搞得严言觉得有点奇怪。
　　当下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绢书，“我也不是没有私心。罢了，回去休息吧。”

　　影卫如遭雷击，是了，严尚书心中一定是有安和国的，若无把握，怎么会写出这样的策论，是了是了，一定是我坏了严尚书的事情。严尚书为了安和国舍弃自己到这般田地，安和国对不起他，我不也在害他吗？当即重重磕了一个头，转身而去。

　　严言看着月亮，失神。惶惶半日没想到落了这么个结果，当真不可为吗？
　　严言也生出几分意气，还有兰花草图。

　　塔塔公主宿醉醒来，头疼不已，还未进食就看到那篇默写论语的策论，当即大怒，恨不得亲手去宫门口揍人，碍于肚子饿作罢，只吩咐宫人揍一顿撵出去。想到昨日种种，心犹戚戚。命人将昨日文武大比上几个长得好看的喊来陪她吃饭。
　　哄她，逗她，有真心也有假意。莫异国人人敬她如女神，唯有严言那个空心臭石头，说自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腹内草莽，只有她的女帝人中龙凤文韬武略，呵呵，又吃不下了，塔塔安慰自己，金玉其外，是夸她好看。

　　莫异国不缺勇士，缺谋士，见过严言谋胜在千里之外的手段，塔塔便懂得了，莫异国也需要这么一个人，除了那个捣乱的中原人，倒真的让塔塔看中了一个莫异国人。曾游历四方，治学于南诏国。才干虽不及严言那个混球，在这荒蛮之地，已是上等人才了。
　　奏过国主后，命人赏骆驼百匹，沙漠封地。
　　忙活了一日，到了晚上要休息了，婢女问，马上要到生辰了，公主想要什么礼物。
　　塔塔公主随口道，就送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吧。
　　啊？婢女吃惊。
　　塔塔合上她的嘴巴，笑盈盈的说，“男子也可，最好能聪明点，像你这么笨，我可要头疼了。”
　　爱胡闹的臣民每年都要从婢女打听她想要的生辰礼物，烦死了。
　　礼物说到就到，第二日，莫异国的大商人求见，带了礼物。
　　塔塔准了，大商人带了个仆人，捧着一个盒子。
　　塔塔看了一眼，不怎么上心，问起今年的贸易情况。
　　大胡子眼中金光闪闪，滔滔不绝的讲起与安和国通商以来的大好局面，国内堆积的毛制品在中原都以高价卖出，原本贵如油的粮食作物，从安和国低价购入，大大缓和了缺粮的情况。

　　塔塔公主认真听着，正说着未来的打算，卫兵进来了。
　　宫门卫兵报告，昨日的中原人半夜又来了，说是拿错了策论，非要见公主。
　　塔塔生气，“再打一顿，撵走！”
　　卫兵：“启禀公主，李三等了整整一夜。”
　　塔塔咬牙，“策论收了，把人撵走，不然我怕忍不住砍了他！”

　　大胡子商人说起礼物的事，听到是一张字画，塔塔心想，老了老了不合心的礼物越来越多。
　　面上仍笑呵呵的称赞，命婢女收起来。
　　大胡子满眼放光的问，公主不打开看看吗？
　　看这个骄傲的样子，一幅破字画有什么好看的，塔塔摆手示意，婢女缓缓展开。塔塔还未抬头看上一眼，策论送上来了。塔塔接过，漫不经心的打开，只看了两眼，懒洋洋的身子突然坐正了，也开始两眼放光，突的站起，喊道，“快，我要觐见国主！”
　　风驰电掣的捧着绢布走在前面，婢女匆忙裹起字画追了上去。

　　大殿中，塔塔公主来回踱步，背诵着国主正在看的策论。
　　“民可以为兵，兵可以为民……”
　　“实均土制，改革税制……”
　　塔塔激动的停下来，“父皇，若推行此论，我莫异国可无忧诶。”
　　国防贸易经论皆在其中，强国富民强兵。
　　国主也十分激动，连道三声好。
　　“不知是何人所写？”国主问。
　　塔塔想着李三的形状，实在不是能写出这篇策论的人，就是中原有这样的人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到莫异国来。塔塔打算亲自去探虚实，国主没有不准的。

　　影卫回到客栈，直奔严大人房间，想讨一句夸赞，扑了个空，严大人不在。
　　严大人去了大商人府上，也扑了个空，说是进宫了。
　　严言想，莫异国人真是急性子，今日就进宫了。

　　严大人无事就坐在门口的饭馆等。
　　老板家的稚童正在学习中原文化，背诵论语。
　　“学而之，不亦乎？有月自来，不亦乎？人不而不，不亦子乎”
　　跳字错字念的严言头疼不已，温声道，“学而时习之。”
　　稚童睁了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不由得跟着念，“学而时习之。”
　　“不亦说乎。”
　　“不亦说乎。”
　　……
　　“听说了吗？塔塔公主已选好驸马了，昨日已赏了钱财封地了，看来再过不久就要成亲了！”
　　“太好了，不知道是何人，配得上塔塔公主吗？”
　　“是鹿大老爷家的小儿子，般配着呢……”
　　食客议论纷纷，一本论语在严言手中要握碎了。

　　晌午时分，大胡子回来了，严言上前，礼物是送出去了。
　　“公主没说什么？”严言问。
　　“说了，公主说了，画的真不错，命人好好收藏了！”怕严言失落，大胡子编着瞎话。
　　严言并没有开心，道了声谢，大胡子要把兰花草送给她，枯萎的兰花，泉水也不再浇了，没用了。
　　稚童在身后喊她，“先生，你明日还来吗？”
　　严言茫然，温声回道，“不来了，你自己多用功，没有先生，也是一样的。”
　　稚童脸上显出大大的失望，但仍仰着笑脸，挥手作别。“等我长大了，到中原去看先生！”
　　稚子心中不知千里何距，严言一路走来，深知路途遥远，可如今到了宫墙下，却远甚千里。

　　孟塔塔，中原于你，我于你，是不是都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