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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Epi.9 ...

  •   伯兰特将近半夜才离开外交专员在城郊的独栋住宅,后者好心地替他召了一辆出租车,并且陪他一起站在萧索的前门花园里等候。但伯兰特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抓紧最后几分钟不受打扰地谈话。果然,专员搓了搓手,低声开口了。
      “没有人,”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没有人可以代替那个‘马格沙’么?”
      “不完全是。”伯兰特疲惫地叹了口气,思考着要怎么跟这个官僚解释情报工作微妙的运作机理,“您得明白,专员先生,一个谍报网就像一棵树,你把它伐倒了,就得花上十来年重新种一棵,简而言之,莫斯科这条风筝线暂时断了。”
      “我以为你们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线人。”专员的声音变了,带上一丝政客式的恼怒。
      伯兰特摇摇头,不想再多费唇舌,“意外总会发生的。我们应该很庆幸这次克里姆林宫没有在所有报纸上吹嘘他们处决了一个英国间谍,否则唐宁街10号的面子会更挂不住。”
      专员张开嘴,显然很不满意他的回答,但最终只是挥了挥手,好像要赶走一只苍蝇:“计程车来了。”
      雪好像更大了。出租车鬼魅一般静悄悄地滑过死寂的街道,雨刷频繁地左右摆动,扫去雪粉。他让那个满脸睡意的司机在街口停下,付了钱,独自走过积雪的行人道,他的呼吸变成白雾,在寒冷的空气里迅速地消散。一层薄冰在鞋底嘎吱作响。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炉火和一张厚毯子,最好还有半杯兑苏打水的威士忌。
      他打开了门,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微微晃动的火光。卷发男孩侧躺在壁炉前的羊毛地毯上,像只猫咪一样蜷缩起来,显然是睡着了。跳跃的火光在他的五官之间投下深深的阴影。他指穿了件灰色薄毛衣和黑色长裤,要是在这里睡一晚准会冻出肺炎。伯兰特随手把要是放到茶几上,蹲下来推了推男孩的肩膀,“丹尼尔?”
      男孩皱了皱眉,没有醒来,伯兰特叹了口气,轻轻把他抱起来,打算把小家伙搬运到卧室里去。但这种晃动惊醒了他,男孩睁开眼睛,恍恍惚惚地盯了伯兰特很久,又迟缓地移开视线去看钟。伯兰特把他放到沙发上,丹尼尔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
      “你该开暖气的,已经修好了。”
      男孩眨眨眼,“我喜欢……火。”
      “所以你就把今天的报纸拿去引火了?”
      “抱歉,没有留意。”
      伯兰特摇了摇头,捡起那堆破碎的报纸,塞进垃圾桶里。在专员家里喝下去的咖啡像生石灰一样烧灼着他的胃。那位可敬的夫人十分爱惜牛奶和糖,于是她泡的黑咖啡尝起来就像汽油。他需要找点东西垫一垫,他记得橱柜里还有一点面包和沙丁鱼罐头,却怎么也找不到。
      “我刚才睡着了。”
      “我猜我看见了,丹尼尔。”他心不在焉地回答,总算翻出了一罐油浸沙丁鱼,“……你吃了晚饭没有?”
      男孩没有理会那个问句,“然后,我做了一个梦。”
      “楼上那个装旧东西的箱子里好像有素描纸和蜡笔,你可以把它画下来。”
      丹尼尔盯着炉火,被烧透的木块闪着黯淡的红光,苍白的灰烬被热气托着,摇摇晃晃地往上飞去,消失在漆黑的烟道里,好像破碎的白蛾的翅膀。“刚才,”他说,声音那么低,更像是自言自语,“我还以为自己在家里。”
      没有回答,房子里忽然静得可怕,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和挂钟单调的嘀嗒。
      “对我而言,那是个不安全的地方。”他接着说,“他们会突然闯进来,不管我们是在吃早餐,睡觉还是别的什么,然后翻箱倒柜找爸爸的‘罪证’。”
      伯兰特没有问“他们”是谁。秘密警察。那个倒霉的东欧小国似乎从来就没有摆脱过这群豺狼,先是德国人,然后换成苏联人。他想象这家人在某个星期六早晨缩在客厅一角,愤怒而无助地看着那些穿制服的混帐倒空每一个抽屉,割裂床垫和沙发。
      “我梦见所有人都在逃亡,”男孩梦呓一般喃喃着,“然后在边境附近被他们追上……他们像处决死囚一样打死我的家人,把尸体丢在雪——”
      “你累了。”伯兰特轻声打断他,绕过沙发,把手覆在他的额头上,“……去睡吧。”
      男孩忽然往前倾身,靠进他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伯兰特下意识地抱紧他,轻轻地抚着他的背,好像在安慰一个婴儿。他在微微发抖,却始终没有落泪。没有人再说话,他们沉默地互相拥抱着,好像一对在茫茫雪原上迷路的旅行者。

      ***
      他一开始没有注意到这是个星期天。
      罗德里克•科尔曼医生比往常还要起得早,他随手把一件羊毛外套披到肩上,到厨房去给自己煮咖啡。这位灰头发的先生倚在炉子边想了想,还是把装咖啡豆的纸袋放回原处,拽出一包茶叶。他感觉很不好,太阳穴附近有条血管在一跳一跳地疼,喉咙里像是填满了红热的炭粒。他向来和冷空气相处得不怎么好,很多年前莫斯科的漫长严冬就差点要了他的命。医生疲倦地揉着额头,等水沸腾。
      弥撒的钟声远远地传来,敲碎了冰冷凝滞的清晨。医生懒洋洋地穿过房间,拉开了窗帘,街道看上去清冷柔软,积雪大概堆了五英寸。马路已经被清扫过了,行人道上只有零星的脚印,毕竟没有多少人愿意在星期天早晨离开温暖的厚毛毯。科尔曼打了个哈欠,把暖气调高了一些。
      就在他切好面包,给自己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时,急诊铃响了起来。医生叹了口气,匆匆下楼,心里还记挂着那罐新买的果酱。他希望这是真正的急诊,而不是哪个大惊小怪的家庭主妇带着被麦片粥烫伤舌头的儿子。
      访客是一位穿着黑色长大衣的先生,他站在前门台阶上,手臂上挂着一把伞,看起来就像个老保守党政治家。“啊。”医生扶着门框,挑起眉毛,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早上好。顺带一提,你刚才搞错了门铃和急诊铃,后者吵得像骂街的泼妇。”
      他的访客耸了耸肩,“它们看起来差不多。”
      “我真希望我没有开门,莫里斯。”
      “这是工作。”
      “我星期天不工作。”
      “你看起来很冷,科尔曼。如果你慷慨地让我进去的话,就能关上门了。”
      医生笑了笑,后退一步,让伯兰特踏进他的小诊所里。“抱歉,只有红茶,如果你想喝咖啡的话,请自己动手。”他冷冷地说,重新坐下来,把一只白瓷杯推到情报处处长面前。原来的茶已经冷了,他把它倒掉,重新满上一杯。
      “科尔曼。”
      “请宣布您的坏消息,亲爱的老板。”
      他的上司笑了笑,摊开双手,好像要把话题像个柑橘一样剥开,“六处打算找你去验尸,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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