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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Epi.11 ...

  •   他在火车站找到那个男孩。
      那个卷发的捷克年轻人看起来一点也不焦虑,事实上,他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张长椅上,好像他天生就属于这个空旷昏暗的大火车站似的。伯兰特在被踩得肮脏不堪的楼梯上愣了一会,才慢慢地朝他走去,觉得自己活像个傻瓜。
      “我花了不少时间找你。”他说,在男孩身边坐下来,整了整领结。对方斜睨了他一眼,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谢谢”,带着一丝难以忽略的嘲讽意味。
      沉默。一班列车短促地拉响汽笛,入站。扬起的风把纸屑和废包装盒拨得团团乱转。这大概是今天的最后一班火车了。一个穿着列车员制服的年轻人匆匆地从他们面前跑过去,消失在站台的某扇门后面。
      “我听到了关于你父亲的一点消息。”伯兰特突兀地说,目光滑向悬挂在月台上方的石英大钟——11点47分——又移回来,“……弗罗茨基•诺瓦克,是吗,你父亲的名字。”
      丹尼尔抬起头来,淡色的眼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才点了点头,等待着下文。
      伯兰特犹豫了一会,试图把句子修饰得圆滑些,好缓解噩耗的冲击,但什么都想不出来,他实在不是遣词造句的专家。“他死了,被枪毙的。”他简短而鲁莽地把事实抛出来,“你的母亲和姐姐也是,我很难过。”
      男孩痛苦地闭上眼睛,低下头去,把脸埋进掌心里。“我早该猜到的。”他的声音模糊地从指缝间漏出来,带着颤抖破碎的尾音,“我早该猜到的。”
      伯兰特移开目光,任由他独自消化苦涩和悲伤。他不是故意冷漠,而是这二三十年来的经历已经把他磨成一块粗糙冰冷的岩石,他无法唤醒同情,更不懂得如何安慰。他无法理解哭泣或者欢笑,因为他早就失去了它们。他局促地盯着站台,最后一个乘客也离开了,只剩下一个弯腰驼背的老雇工,吃力地清扫着垃圾。石英钟的分针划过最底端的刻度,单调地鸣叫起来,好像一只受伤的猫头鹰——雪又开始下了,仿佛惨白的死灰,一点点地填埋这个阴沉的城市。
      “回去吧。”他终于轻声说道,握住男孩的手腕,后者的皮肤冷得像冰,“已经很晚了。”

      阿德莱德大街本来就是一条长长的、灰暗的巷子,在一个下雪的夜晚里,这种感觉尤其强烈。那个卷发的男孩走在他前面,脚步虚浮,好像一道单薄的、半透明的影子,孤零零地浮在清冷的雪地上。
      他跟着他,没有开口说话,甚至没有把外套给那个男孩,尽管他看起来冷得发抖。雪片落在他们的肩膀上,缓慢地融化成深色的水渍。卷发男孩在139号前站定,冷漠地看着伯兰特在衣袋里摸索钥匙。
      门廊里一片漆黑,伯兰特摸索着打开了灯,丹尼尔却还站在门外的阴影里,微微侧着头,眼神空洞地盯着积雪,肩膀可怜地往前弯着。伯兰特叹了口气,他觉得累,就像一头驮着稻草的骆驼,只差最后一两根干草就会砰然倒下。他很愿意立即买张车票连夜赶到威尔士,从此在岩石嶙峋的山区里度过余生。“丹尼尔•诺瓦克,”他疲惫地说,“请你进去。”
      男孩抬起头来,泪水让他的脸颊泛出湿漉漉的微光。伯兰特怔了一下,往旁边挪了一步,让他进来,伸手去关门。
      丹尼尔抱住了他。
      他僵住了,男孩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伯兰特只能看见他栗色的卷发。他崩溃一般抽泣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内而外地撕开他的身体。伯兰特几乎可以触摸到那种痛苦,它唤醒了一些沉睡已久的东西,但他想不起它们是什么,仿佛一连串明亮的、跳跃着的灯光,匆匆掠过去了,只剩下模糊的残影。他低下头,嘴唇轻轻贴上男孩的额头。

      ***
      布莱斯在砭骨的寒风中缩起脖子,拉高了衣领。但他的脚步仍然很轻松,就像在某个和暖的春日下午散步似的。哈利街的诊所几乎全都已经关门了,只剩下急诊灯还亮着,像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年轻人溜进一条小巷里,翻过低矮的水泥墙,跳进某一户的后院里,轻车熟路地打开了后门。
      诊所里漂浮着一丝消毒水那不甚令人愉快的气味。室内毕竟温暖一些,年轻人呼了口气,悄无声息地走上楼去。
      二楼只有三个房间,朝南的那间开着门。黯淡的路灯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勉强勾出了家具的轮廓:一张书桌,靠墙的一排书架。朝东的房间却关着门,布莱斯转向它,试了试门把手,小心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顶住了他的后脑。
      “停下,别开玩笑,医生。”年轻人举起双手,“是我。”
      “下次记得敲门,我亲爱的小蜘蛛。”科尔曼的声音从阴影里传出来,懒洋洋的,“免得我一时错手……那就不太好了。”
      “您应该改一改疑神疑鬼的坏习惯,医生。”
      “这可不是坏习惯,我亲爱的。”医生打了个哈欠,拉开床头柜抽屉,把手枪放回原处,“这是一种技能。”
      “说真的,您应该该行去当律师——您有咖啡么?”
      “厨房里,右手边的橱柜,第二层架子上。对,我的中学老师也这么建议过,可我觉得自己更喜欢解剖课——别开灯,布莱斯,我可不想让邻居知道我有深夜访客。”
      年轻人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叮叮当当地摆弄着杯子和咖啡壶。医生披上一件晨衣,想了想,又加了一条毛毯,缩进一张扶手椅里。
      “您要咖啡么,医生?”布莱斯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不,我感觉糟透了,看在上帝份上,亲爱的布莱斯,别太悠闲了,赶快把你的小秘密倒出来,我是个病人,需要充足的睡眠。”
      煮咖啡的咕嘟声代替了回答。医生无奈地揉了揉前额,把毯子裹紧了些。楼下的大挂钟开始报时,低沉的三声,敲碎了冰冷寂静的深夜。

      ***
      挂钟的报时声惊醒了伯兰特。
      他觉得冷。他躺在床上,却还穿着他的长外套。男孩在他身边睡着了,一丝痛苦的线条在他年轻的脸上绷紧了,伯兰特猜想他正在做噩梦。他们可能半梦半醒地谈了几个小时,伯兰特记不清了,记忆消退得很快——或许太快了,几乎连碎片都没有留下。他拉起被子给男孩盖上,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发了很久的呆。远处有只狗吠叫起来,那声音听起来竟然空洞又可怖。伦敦的冬夜总是如此的阴冷。阴冷,寂静,萧索,就像一个巨大的坟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Epi.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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