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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苏格拉底说,认识你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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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车半小时,才隐约望见那片白桦林公园。
这是我国西北最大的天然生长的白桦林带。地处出山口后的河两岸及分散成数支流交汇而成的宽浅河漫滩上。春夏两季,绿荫遮蔽,蜂飞蝶舞,而到了冬天,白桦树则银装素裹,是游客们踏雪的好去处。
为了方便人行走,这里修了许多栈道。此时天上还在飘些细小雪花,所以游客很少,甚至方圆百米,只见我和许召南的影子。
我在前面走,他跟在我身后。我不说话,他也沉默。
“你想拍照吗?”他打破僵局。
“不。“我几乎立刻拒绝。“长得不好看,不喜欢拍照。”成年之后,我的照片越来越少,对自己的容貌很少有满意的时刻。
“你很美啊。”他调侃,以为我是在故作谦虚。
无所谓,我也懒得跟他解释。一个受西方文化熏陶这么多年的男性,自然无法理解如今这个年代国内女孩们的容貌焦虑。自从这词从网络上流行起来,我就对自己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满意。
“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的,许召南同学。”我指的是他对自己的自信。
他好像过分解读了我的话,“你是想说,和我一样charming吗?”然后快走了两步,站到我面前,淡淡开口:“易璟,你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吗?”
“难道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许召南紧接着问。
连着两句,我被许召南问的有些懵。有如一记重拳击在我的脑门上,一下从这海市蜃楼中清醒。
现实就是,眼前这个男人,我和他并不太熟,就这么单独同他来了A市。我的生活,已然生生偏离了原定的轨道。此时此刻我本来就不该在这么个白桦林中——在K市的家里也好,在北京的家里也好,甚至在公司里——但居然现在,寒冬飞雪,我跟一个阔别十二年的,交情并不很深的高中同学,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谈什么对彼此误解不误解。
多么荒唐又可笑。仿佛我跟他一样,有随心所欲的资本,能为生活中的自己的突发奇想负责,有能力想一出是一出。
果然是我被自己的同情心绑架了吧,果然,吃到“不会拒绝”的亏了吧。
当年和尹航在一起,我何尝不是这样的呢?他当时那么光鲜,却又跟我一样考研落榜,跌下他的神坛。同病相怜,几乎第一时间我就答应了他的追求。
苏格拉底说,认识你自己。可是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我根本就不认识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的确。许召南,我对你是有误解。我承认,那天无意看见你父亲的死亡证明,我只是作为一个你的...老同学,觉得你心里应该很难受,所以才...但现在,可能,确实是我误会了吧,你的心比我想象的强大。说白,是我多管闲事,我还是把你当个陌生人来的好。”不是吗?不过一周,只换了个城市,他就从父亲离世中走出来了,能和电话那端的美人谈笑风生。
我其实想到一些更恶毒的话,但没有勇气说。
他的表情有点诧异,不知诧异于我知道他父亲的死讯,还是诧异于我说要把他当陌生人。
我继续说:“可是我身为一个同龄人,实在觉得你对自己有些不负责任。你父亲去世,你难过可以发泄,不悦也可以说出来。但是你好像事事都藏在心里,眉毛一挑就过去了。但你真的过去了吗?”说到这,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越界,话锋便转到其他事上,“还有你这一出接一出,弄得我很不自在你知道吗?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天在机场就碰见我了,为什么又要我陪你来A市,是把我当成你的助理吗?当然,这都是我自己的判断,可能还是「误解」你了。”我故意把这两个字强调出来。
这语气够阴阳怪气,我这些年跟李之之没少学这样的话。
一说完,我就扭头离开。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人的脚步声追上来。
“等下——易璟。”他拉住我,又让我转过身,同他面对面。“我没有把你当助理,我真心当你是...朋友。我很感谢你那天的照顾,真的。”
“既然你对我有误解,那我就重新跟你介绍我自己,OK吗?”
我倒觉得许召南在避重就轻,并没正面回答我话里真正的问题。
我提议先回车里,毕竟在户外转了半小时,我的脸已经冻得通红。一坐进去,他立刻打开暖气。昨天我就发现,这车里是好闻的木质香调,同他身上味道有些像,但也有些细小的差别。我猜应该是车内后视镜上挂的那块diptyque香熏的味道。很适合他,温暖,高级,让人沉静又着迷。
“你说的那些,我大概都猜到了。”我指刚刚许召南所谓的“自我介绍”,他只大概说了他在国外生活过多久,读了哪所大学,现在在做什么生意,仅此而已。
他高三从K市转学去上海,同年就去美国读书,一直到去年年底才回上海。在国外生活十二年,学过管理,市场营销,服装设计,还懂些摄影。如今在上海经营一家服装公司,品牌叫La Casa del Sur,是个西语名字。
跟我猜的一样,如今的他就是彻彻底底的商务人士,都市精英,生活在高阶世界里。
“那我也不知道你还想听些什么,易璟,你很难懂。这么说吧,我和K市的同学几乎都没有联系了,那天在飞机上碰见你,还有后来几次,都纯属巧合,I swear.”
他坐在驾驶位,侧身跟我解释。有些着急,语速快了些。我注意到他语气一激动,就会冷不丁蹦出句英语。
“那你来A市到底是做什么?为什么又非要我跟你一起来?这三四天,我干什么不好?本来可以在K市陪陪我家里人的。”我岔开话题。
“Come on... 我真的是来散心的。”他表情有些无奈,好似我完全不讲道理。“我十二年没见我爸,一知道他生病就急忙回国,只见了他两面,他就离开了......后来航班取消,我回不去上海,但是也不想再在K城逗留,因为总会想到他。That’s it.”
他话没说完,“可是——易璟,你好好想想,来这里我真的逼你了吗?为什么跟我来A城,这得你问问你自己。”
我没回答,像被他一眼望到底。他的眼神有点烫,几乎要在我身上烙出个洞。
如果你喜欢一种味道,或许一开始只是出于好奇,你本能地会去追寻它,留住它。有时你会在自己都未注意到的时候陶醉其中,试图靠近它,分析它。以至于它每次再出现时,你会更温柔的呼吸它,感受它多一分的微妙。对于人,也是一样的道理。
只是当时我被复杂的情绪裹挟:上段感情的打击尚未消弭,谁承想工作上又出了岔子,以至于后来过了许久,我才慢慢恍然大悟,明白当时的个中微妙。
从白桦林公园返回酒店的路上,我不想同他再多说任何,许召南也敛了气焰。我们各自进了房间,各怀心事。
傍晚,我收到一封工作邮件。
是吴主管转发给我的。里面说,我们的文件翻译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几个数据出错,全部的合同都得重拟。这已经造成了损失,因为外方公司对我们的工作态度印象很差,很可能会取消合作。
吴主管说,上面特别生气,只给我们两个选择:第一,负责翻译的人引咎辞职;第二,两天之内想办法解决其中一家西班牙公司,那家公司已经决定解约,在走流程了。
我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事儿责任不在我,因为这个项目我只参与了最后的一小部分收尾工作,没有做过任何数据翻译内容,复核的工作也不是我做的。只是雷劈下来,总归得找人顶着。听主管那意思,我很有可能被拿来开刀,连同他一起牵连。
两天之内,我一个人微言轻的小翻译,哪救得了这火。况且我现在根本回不去北京。
还好吴主管是个靠谱的领导,他叫我别急,天塌下来他先顶着。他那边先想办法联系一下自己的朋友,看有无办法协商,又把那家公司的资料发给我,让我整理研究一下。
公司叫Comitexa,是一家西班牙著名的服装品牌,这次为我们公司拍摄的广告提供服装赞助,并且原本决定签长期合作协议。一旦促成这次合作,公司不知能省下多少人力物力,收益十分可观。
服装公司...我这正焦头烂额,猛地想到隔壁房间的那个男人是不是也说自己做的服装生意。
而且他的品牌起的是个西语名字,会不会...
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中,我几乎是立刻捧着电脑走出房间门。之前几天我为这老同学鞍前马后,是时候轮到他报答我了。
“叮咚——”,我按下门铃,许召南来应门。
门打开——只见他半裸着,下半身裹一条浴巾,锁骨上还有没擦干的水珠,沿着古铜的皮肤而下,落到了腹肌上...他一只胳膊撑着门,打量起门口彼时已经呆住的我。眼神里满是玩味。
虽人的□□和精神千差万别,但总归也有同样的爱好...食色,性也。
我有些赧然,一时忘记自己来找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