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匿》星代表

7、第 7 章

　　金城的夕阳，钟菀看了很多年，她从未觉得自己有欣赏大自然风景的喜好，如果没有朋友，有风有夕阳为伴也挺好。

　　很多年后，已经成为心理医生的江黎告诉她。

　　“钟菀，这是孤独的一种表现，你需要找人倾诉。”

　　她到金城时才17岁，她不知道这叫孤独，她以为她喜欢这种独自一人的氛围。

　　每个周末放假，钟菀都会带着三明治来这边欣赏大自然。有时没太阳，天空灰蒙蒙的，有时会下雨，镂空的铁架子不太好爬，滑溜溜摔过一次，她就不在下雨天出去。

　　父亲是新交了女朋友，周末她在家写作业，父亲会为她做好饭神秘消失半天，其实没必要隐瞒她。

　　钟菀不是7岁，她什么都知道。

　　父亲坐上女人开来的车里，晚上还会由她送回来，钟菀猜那些见不到父亲的日子，很有可能是他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生活。

　　他不是不回来，是觉得钟菀在他心中的份量没有其他人重，人一旦产生爱意，就会有比较。

　　母亲有了新家庭，生了小妹妹，钟菀就变得可有可无，这道理她明白。

　　父亲出去前为她做了一桌好菜，各种海鲜摆着，她却深感不适，她的父亲已经忘记她海鲜过敏，在港城时她已经进过几回医院，大人们不注意她的饮食，钟菀只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她去便利店买了三明治。
　　趁太阳还未落山，她要去露台完成那幅画。

　　天气有点反常，十一月的天原本要冷下来了，她都开始穿厚毛衣和厚外套，今日午后温度升高，走路过来的钟菀鼻尖都在冒汗。

　　越靠近教堂的位置，夕阳越要没了，她从快步到一路小跑，微微喘气到达目的地，却不想已经有人在那里占了位置。

　　那人比她还大胆。

　　平时，钟菀只是坐在平台上，不敢靠近边缘位置，而他双腿滞空放在露台外，上半身向后仰着，一只手撑这地面，一只手对着远方的落日张开手掌观看指缝的阳光。

　　钟菀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苍野。

　　事实上，苍野已经不怎么理她了。

　　在学校即便是碰见，苍野也会拐着周洋他们从另一个方向走，在班上原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苍野也可以隔老远绕路走。

　　钟菀去打水从后门进方便，苍野故意走正门出去。钟菀帮江黎忙发试卷，苍野就故意不回教室。

　　钟菀没再收到任何零食，周洋还会给她带水果，但上面没有任何字条。

　　苍野又恢复到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逃学日子，周姨打电话来问在学校看到周洋没有，钟菀就说看到了，她有看到他们进教室，但至于上课没有，她不清楚。

　　周阿姨又问学校外面看到过没啊？

　　钟菀说没有。

　　她撒谎了，她去便利店买吃的，看见周洋和苍野进了网吧，她去超市买生活必需品，看见苍野在柜台拿了包烟，然后目不斜视的从她面前离开，手机里正喊着周洋的名字，说是东西买到了。

　　钟菀也走出超市，跟他到台球室门口，霓虹招牌下他抱着一个长发短裙女生进去。

　　钟菀摸摸自己不存在的长发，发现自己耳根子在发烫，她随即转身忘了要去超市购物。

　　钟菀那天又去了教堂外的露台。
　　她不知道的是那天身后还跟有一人。

　　苍野早在台球室看到钟菀，他下意识的搂紧身边的妹妹，一旁的妹妹是十中的学生，对苍野倾心已久，她一句“苍野哥哥”还没喊完，苍野就跑了。

　　冲出门，转眼人影子都没。

　　快速离开又在追上钟菀时放慢脚步，他小心翼翼跟了一路，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像被下了蛊，或许是想感激她为他遮过伞。

　　苍野看到她来到教堂，爬上了那处废弃的露台，铁架子不好爬，生了锈，有的地方坚硬有的地方滑溜，爬三米高她也不害怕。

　　那处露台有啥好看的？方圆百里都没有什么好看的。

　　这块地方，苍野闭着眼睛都能走，甚至随便给他指个方向就能知道有什么建筑，他太熟悉了，但再熟悉还是有慌乱的时候。

　　比如，当钟菀偏头看向他时，他忘记了躲藏，转身的背影稍显狼狈。

　　好在有货车开过，他闪到了安全的地方，一直等她回去。

　　后来，苍野发现一个规律。

　　周末休息，钟菀就会来这边的露台，有时是纯粹的发呆，有时是吃东西，有时是看天空，有时是画画。

　　上一周就是在这边画画，钟菀收起画板回家后，他特意爬到了露台，他个子高站上去能感受毫无遮挡的露台，连刮过的风都比下面要猛烈，衣角被吹得翻飞。

　　实在是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他低头注意到地上的颜料，不像是故意撒弄，更像是不小心撒了然后在上面加工作画。

　　往后退一点，能看得更清楚。

　　是无尽的海浪，她把这一角落变成了碧蓝大海，若是蹲下来，就会发现边沿成了海与天的分界线，如果是早晨来，会看到海边的朝阳，如果是夜晚来，会看到星空下的海。

　　就像此刻，他看到了夜空下的海。

　　原来钟菀是在看海。
　　金城看不到海，她生活过的港城能看到大海。

　　她想家了。
　　所以才会每个周末来这里“避难”。

　　苍野不愿意打扰，下去时发现铁架子不太稳定，其中一根俨然要散了，于是大半夜的，他回家拿工具又返回来修理，顺便打磨了架子，涂上新油漆。

　　一直等到架子全干了，他才心满意足回家。

　　那夜星空很美，他就有了在这露台看夕阳的念头。

　　这就是苍野会出现在露台的原因。

　　此时的钟菀却没能猜出原因，她想，她得在苍野没发现之前离开，要是撞上了会很尴尬。

　　为什么会尴尬呢？
　　他们是同班同学，他还是她亲戚朋友，为什么要尴尬？简单打一个招呼，多方便的事，怎么要尴尬。

　　钟菀习惯了躲闪，她从来都是这样，去教堂做祷告被说不尊重他人信仰，她就学会去做祷告，可她真的很厌倦，枯燥的浪费时间还不如去欣赏彩色玻璃，她知道母亲送她离开是叔叔不想见到她，钟菀就说去金城更能开阔视野，她知道父亲有新女朋友在交往，钟菀就会躲着不见。

　　她一向以为很多事只要躲着就能躲过去，她太讨厌麻烦了，任何一个源头都会成为麻烦的开端。

　　钟菀是胆小鬼。

　　身后丢来的石子就那么准的滚落在脚边，钟菀停下来一秒，她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也看到逐渐冷掉的夕阳下投来的身影。

　　这一回苍野的身影逐步越过她，直到钟菀抬头见到他离去的背影，她才松口气。

　　不知道在逃避什么。
　　反正避开就对了。

　　钟菀应该直接回家，但她那幅画还没画完。

　　她返回露台，发现铁架子已经修补好了，颜色也翻新过，这里应该除了她没人会注意到吧，难道是苍野做的？

　　苍野为什么要修理架子，他以后也想来这里看夕阳吗？

　　钟菀爬的比之前安心许多，露台上多了一张字条，蓝色便签纸被半瓶可乐压着，龙飞凤舞的字迹显示当事人的“愤怒”。

　　「你还欠我一声谢谢！！」

　　钟菀不怕他愤怒。
　　她不觉苍野在生气。

　　破天荒的心情舒畅，拿起画板顺利收尾，到写名字的时候竟然也多点了两个感叹号，怕是被苍野的留言习惯耳濡目染了。

　　钟菀回到家，在玄关发现多了双女鞋。顿时心惊，站在门口不准备进去，还是身后大门打开，提着酒瓶塑料袋的周洋大喊一声。

　　“钟菀，你回来啦！”

　　随后，周洋他妈妈从客厅走出来，眉开眼笑的，“你爸很久不回来，我们都没机会坐在一起吃顿饭，快洗手吃饭吧。”

　　钟菀才跟着笑。

　　“你爸爸也真的是，他怎么都不记得你海鲜过敏啊，说你中午一桌菜都没吃，我问了你妈妈才知道，钟菀啊，你爱吃什么，回头我弄给你吃。”

　　“谢谢周姨。”她对亲戚的称呼不熟悉，她爸让这样叫，她就这样叫了。

　　以前觉得大家亲戚都很疏远，今晚围坐在一块吃饭，还觉得挺舒坦，食欲也变好了。

　　晚饭后钟菀送他们出小区。

　　周洋他妈妈在前面打电话，他在后头小声问她，“你现在觉得咋样？我们在学校里做得还可以吧。”

　　“你们真听进去啦，我就是那样随口说。”

　　“哎哟，就是你这句随口说，苍野哥都差点叫我们在学校里跟你断交了，他说不要打扰你学习，我们就照做。”

　　“你们好听他的话。”

　　“那当然啦，我好哥们儿！”周洋希望钟菀不要太“歧视”他们。

　　“我没有啊。”

　　“你就有，苍野哥说你总躲着我们。”

　　钟菀差点脱口而出，是躲着他。

　　“你怕什么啊？”周洋说，“不能因为学习差就觉得心地也坏，苍野哥又没随便打人，是那些人故意招惹是非，我们叫自保。”

　　“可还是打人啊，打人就是不对。”

　　周洋反问他，“难道被欺负反抗了，也不对吗？”

　　钟菀被噎住了。

　　“我跟你说吧，如果当初不是苍野救我和小九大狗，我们还在被欺负呢。”

　　“你也被霸凌？”

　　“初中的事，上高中就没有过了。钟菀，我学习不好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是你要明白我们都是好人。”

　　“我知道。”

　　“对了，大狗一直催我问你可不可以代购。”

　　钟菀还没回复，周洋又说：“不是什么不得了的，是《古惑仔之十三妹精装纪念DVD》这边没货，你可以帮我问问你港城的朋友不，等你好消息！”

　　钟菀推他上车，周洋还在念叨。

　　“知道啦。”

　　后来，钟菀找到朋友帮他代购，却被海关扣留了，原来是买错了盗版的，里面其实是不正经的影片。

　　钟菀吓得再也不听他们说什么代购的事，就怕面子扫地。
　　以后她还怎么有脸回港城。

　　17岁担心的东西，28岁就完全没有了顾虑。

　　钟菀带着苍野走进品城书店。
　　背面一整墙的彩色玻璃窗，像她喜欢的霓虹色彩，透着斑驳迷幻的浪漫。

　　“啊，这幅海报，竟然是古早纪念版！”楼梯转角处，位置本就狭窄，钟菀前方有一男一女牵手堵路。

　　钟菀随他们视线看去，竟然是古惑仔之十三妹的纪念海报，她的记忆力一向很好，瞬间想起当初不正经影片的画面。

　　周洋那时候没拿到DVD消极了一小时，钟菀却忍不住好奇在网上查看了电影，结果非常让她凌乱。

　　一男一女终于肯下楼。
　　边走边透露以前买过盗版看到“人心黄黄”的内容，惹得钟菀面上发烫，本想找个机会与苍野说话缓解尴尬，周洋以前看过，那苍野肯定也看过吧。

　　钟菀自觉太不成年女性的冷静自持，接下来，高跟鞋打滑，险些让她在楼梯上扑街。

　　幸而身后就是苍野。

　　他强劲有力的臂膀稳住她的身体，只是一手搁在她腰间，一手覆上她的肩，钟菀大半身子向他那边倾倒，她的目光已经被他的眸吸引。

　　“谢谢。”

　　她回忆起露台上的字条。
　　他们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一句谢谢也相隔十年。

　　“金城的夕阳很美，港城的夕阳也很美。”

　　她在道谢他的扶持，他在说那时的夕阳，如此牛头不对马嘴，却意外的合适。

　　钟菀没再躲，她早就看到苍野颈间戴着的银饰项链，双眼微红。

　　“是十字架项链。”他回应她，言语中带着轻颤。

　　下一秒，她俯身躲进他怀里，苍野也搂紧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