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今予

4、第 3 章

　　林魏记得很清楚，那天是自己的生日，十二月初二。
　　那是已临近放假，林魏下完课后，回了趟家，和爸妈一起吃了顿饭，母亲大人还特地给他下了碗长寿面，美名其曰长长寿寿。

　　林魏性子慢热，一般初见的人是很难熟络起来的，至于长久朋友，他又懒得维持，所以，久而久之，除了周知，他平常也没有更多的朋友了，和周知，纯粹是这小丫头太难缠。因此，在生日当天也就没有和朋友不醉不归的时候。
　　告别父母，林魏开车回去租屋，先把车停在学校，再步行回去。

　　那时也是这样昏黄的路灯。

　　深冬的晚上，街上除了偶尔来往的车辆，人们都不愿意出来。在被窝与寒风中选择，人总是识货的，谁也不会没事在寒冷的大晚上出来闲逛。
　　一阵冷风吹来，林魏打了个寒噤，将手往衣兜里放得更近了，加快步伐往租屋走去。

　　那时候也是红灯，林魏在百无聊赖的等待中，自己用鞋子摩擦地面玩儿。想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抬眼望了望灯。
　　这一看，就看到宗素在对面的马路边。

　　深冬的夜里，那人就随便套了件黑色的薄外套，站在冷风中，风一吹，都像是能把他吹倒似的，可那人却像丝毫没有感受到。林魏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加绒羽绒服，不禁感叹年轻人就是不一样。

　　不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呢？
　　现在明明是绿灯，那人怎么不动呢？

　　绿灯……变红了！
　　恍惚间，自己居然错过了绿灯！林魏懊恼，不过也只能等着了。
　　林魏又看向宗素，那人却是和他反应不同，他并没有在乎是否红灯，或者说他就是在等红灯！

　　他直接走过来了，眼眸抬起，猝不及防地和林魏撞上了。
　　宗素并没有任何的惊讶，反而有种早就知道了的感觉。

　　深夜街头，两人相对，一人缓缓走来，另一人呆呆看着。

　　远处一辆货车行来，这样跑长途的司机，经过长期驾驶之后，以为这样深冬寒夜的，不会有人，自然是超速在行驶。也没想到会有人闯红灯，速度根本刹不下来。

　　“宗素！”林魏大喊。
　　宗素偏头，看向朝他飞速行驶过来的货车。

　　他可以的。

　　他可以的！

　　只要他跑过马路、或者快步走过马路，他就可以避开的。

　　“宗素，跑啊！”林魏也不管红灯了，朝宗素快步跑过去。

　　跑啊！
　　宗素看了眼红灯，又看了眼飞驰而来的货车。

　　跑啊！跑啊！

　　可脚步却停下了。
　　他不想停的，可就是迈不开腿了。

　　货车近了，如果自己就这样死了，是不是有些遗憾呢？
　　最后看了眼持续亮着的红灯，自此长长的眼睑闭上了。遗憾什么的，死了也就不知道了。

　　只是，有个人带着强大的冲力朝他冲过来，他想向后倒去，却被那人一拉，手臂像是要脱臼了似的，整个人被拉的朝前甩去。

　　生死就在一瞬间，一瞬间地狱，一瞬间人间。

　　司机自知自己闯了大祸，不过也知道对方是违规闯了红灯的，现在也没出人命，悻悻离去。

　　宗素狠狠地摔在了林魏身上，嘴里呻吟：“蜂音器……”

　　林魏就更不用说了，狠狠地摔在地上，还好羽绒服够厚，不至于摔到骨头。
　　大难后重生，林魏力气全无，全然没有刚才的勇猛样子。

　　这样一来，反而流汗了，汗水流到了眼睛里，陡然间看着红灯跳成了绿灯，恍然想起了宗素那句一闪而过的话，这才明白。

　　原来是这样啊……

　　狗……
　　蜂音器……
　　是塞利格曼的狗啊。
　　不是宠物狗，也不是巴甫洛夫的狗，原来是塞利格曼的狗。

　　那头，宗素感受到自己和林魏的距离过近了，不顾喘气迅速移开，全然没有抑郁质人格的样子。

　　林魏从地上站起来，看着还在地上喘气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宗素，缓缓开了口：“你被虐待过？”

　　宗素听到林魏的问题，没回答，只是抬起头，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连呼吸都滞了一拍。
　　他看着林魏，说：“没有。”

　　“你撒谎。”林魏马上接道。“塞利格曼以狗为实验，笼子里的狗只要蜂音器一响，就给以难以忍受的电击，起初狗还会极力反抗，寻求逃出笼子的办法，但久而久之，蜂音器响起来，哪怕笼子是打开的，狗也不会跑了，乖乖地接受电击。你敢说这红绿灯不是蜂音器？你敢说自己不是笼子里的狗？你敢说你看了那么多心理医生不知道自己这是习得性无助？你敢说自己没有受过虐待？”

　　空气像死了一般寂静。

　　“这就是你从一开始要告诉我的东西？”
　　林魏悚然，他从来只从书本中听说这些，当初没有继续研究从事心理学，也是觉得有些实验太过残忍、太过没有人性，可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遇到真实发生存在的事例。

　　宗素勾了勾唇角，也从地上站起来。
　　“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你说的，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什么，你说的不过是你个人的猜测而已。”

　　“你和你以前的心理学专家们也是这样说的？宗素，人与人之间不是这样猜测来猜测去的。”林魏看着眼前这张人畜无害又瘦削的脸，气不打一处来，但出气又像打在棉花上似的，很没有意思。

　　宗素就这么看着林魏，他的眼睛让林魏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某种动物的眼睛，笼子里的狗也是这样吗，像周围发出求救的呜咽声时也是这样的吗？
　　林魏的气顿时消了大半。

　　“是谁？”他问，“谁虐待了你？”
　　“林老师，我有亲口告诉过你我受过虐待吗，如果没有，那就不是事实。抱歉，我对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无法做出回答。”宗素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一副随时打算走的样子。

　　宗素转头，看了看远处的街灯。
　　“林老师，今晚打扰了，我就先走了。”宗素果然提出了告别。

　　林魏抿着唇，没有说话，在宗素转身时，才飘出一句话：“别做傻事，别人不会因为你的自残有任何的苦果。”

　　宗素没有停留，好像没听见似的，手却握得更紧了。
　　心中默念：林魏，我会告诉你更多的。

　　那之后，林魏很久没有看到过宗素。

　　林魏想起很多年前看过一部日本电影，里面的女主人公在和他人通信时偶然得知男主人公去世了的消息，由此对他的回忆才娓娓道来。

　　林魏不是女主人公，宗素也不是男主人公，大概是闲得没事干吧，林魏想，闲的没事干才会在这昏黄的路灯下傻站着想了这么久的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