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城》多读书少睡觉

7、凶卦

　　冬凌婆婆伸出一只手扶着花枝，另一只手拿着小铲子在离花茎两指远做了个记号，“在这里落铲，不会伤到根茎。”

　　蓝鸢不自觉地听从了对方的话，在冬凌婆婆做好记号的地方落铲，但她的手握惯了武器，下手毫无轻重，一下就将一枝花铲断了。

　　蓝鸢有些傻眼，没想到花草这么娇弱，她急忙向冬凌婆婆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冬凌乐呵呵地摆了摆手示意没事，“没关系没关系，小姑娘力气真大。”

　　她年纪大了什么事情都见过了，何况是一枝被铲断的花？

　　听到动静的何善生怕母亲受委屈，急忙追问发生了什么事。

　　冬凌婆婆好脾气地冲儿子挥了挥手，“没什么大事，不小心铲到石头而已，继续说你的话吧。”

　　打发了儿子，冬凌婆婆以长辈看后辈的慈爱眼光看向蓝鸢，眼里有羡慕的光芒闪动。

　　“你一看就是那种法力高强的姑娘，真好，我当年若是也能像你一样，就不必连累身边人吃诸多苦。”

　　这话蓝鸢不知如何应，却听冬凌婆婆又道，“但是你练到今天这样，一定也吃了很多苦吧？”

　　蓝鸢一怔，她出身高门，修炼法术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却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有一个人突然问她，“你练到今天这样，一定也吃了很多苦吧”。

　　苦？

　　背负着家族的希望难以喘息，在外人不看好的目光中摔倒又爬起，忍受着诸多偏见与不公。

　　怎么会不苦呢？只是她向来习惯将苦视为饴糖大口吞下，以为自己已经百毒不侵。

　　却不料陌生人一句普普通通关怀的话，却险让她丢盔弃甲。

　　纵使被触动，蓝鸢依旧不肯露出自己柔软的那面，有些生硬地反问。

　　“那您呢？这么多年守着这座园子？不会觉得无聊吗？”

　　一个无法修炼的凡人，在以强者为尊的修道界，应该也吃了很多苦吧？

　　“我吗？”冬凌婆婆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有些感慨，“年轻时遇见夫君，百般维护，虽然夫家不认可，但也没受太多委屈；后来是善儿一直将我护在身后，虽也有白眼，日子也还顺心。这座园子是隔开了外面的热闹，但也隔开了闲言闲语。”

　　冬凌婆婆见蓝鸢久未回应，有些担忧，“是不是老婆子我说错话了？”

　　蓝鸢摇摇头，“我只是想起来一些往事。”

　　冬凌婆婆见她没有往下说的意思，也没有追问，只是开解道，“所以年轻时，不管遇见什么困难，过个几十年再看，都觉得当时很轻易就过去了。”

　　冬凌婆婆将铲断的花修剪了一番，细心地剔去细刺，递给蓝鸢，“我听善儿说你不喜欢上灵药课，那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花？”

　　蓝鸢先是有点脸红，没想到自己课上那些小动作通通被先生看在眼里，更没料到这位先生竟还会与母亲分享这种小事。

　　冬凌婆婆似乎看出她的窘迫，开明道，“没关系的，有些人喜欢花，有些人喜欢草药，喜欢一些不被常人所接受的，或者不喜欢一些被视为正统的，都很正常。”

　　一边的叶听雨几人不知聊到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

　　蓝鸢伸出手接过那枝细长的月季，轻声告诉冬凌婆婆，“我喜欢花。”

　　冬凌婆婆笑弯了眼睛，轻拍了拍蓝鸢的脑袋，“那好，那下次你来，我给你摘鸢尾花。”

　　*

　　又是灵药课。

　　蓝鸢戳了戳叶听雨的手肘，“上次灵药课讲了什么？”

　　叶听雨奇道，“你不是不愿学灵药吗？”

　　蓝鸢有点脸热，犟道，“今天愿意学了，这也不成吗？”

　　叶听雨转了转眼珠子，“我怎么记得某些人说……‘灵药耗时长，见效慢，回报小，所以不学。’”

　　“你要学自己去学就好，反正我不学。”

　　“敌人就在眼前，刀马上架到你脖……”

　　叶听雨还要再说，蓝鸢越听越脸红，直接伸手捂住她的嘴，“有完没完？你别忘了你是我的跟班。”

　　叶听雨在心里切了一声，就知道拿这件事来威胁她。

　　这时闻笛的声音慢悠悠响起，帮叶听雨补全她未说完的话。

　　“敌人就在眼前，刀马上架到你脖子上，你说你要先练个丹药，你看对手等不等你？”

　　两人齐齐转头看向后桌的闻笛，闻笛嘿嘿一笑，冲叶听雨眨了眨眼，同时收获了来自蓝鸢的白眼和叶听雨的大拇指。

　　上课时间将要到了，几人收拾了下不再打闹，却听见前排几个人小声议论。

　　“听说何先生将要被城主府指派来的人替换了。”

　　一个黄毛小子不解道，“这是为何？何先生不是已经在竹心书院任教多年了吗？”

　　“据传是城主亲自下令，连灵药园也要移交给城主府的人接管。”

　　蓝鸢听得眉头一皱，转头敲了敲闻笛的桌子，“他们说得是真是假，什么情况？你有消息没有？”

　　见闻笛摇头，蓝鸢“啧”一声表示不满，聊八卦的时候信手拈来，一到该派上用场的时候就没了。

　　又听坐在蓝鸢前面的书生冷冷道，“近几年来竹心书院与城主府矛盾日益激化，这指派来的人，名为授课，实为细作才对。”

　　蓝鸢一把按住前面那个书生的肩，“什么城主府派来的人，那何先生呢？”

　　书生被她的动作惊得顿了顿，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所知全盘托出。

　　“就是最近传出的消息，据说原是想夺严长老的惩戒堂，江院长坚决不允，双方为此争辩多次，最终才答应让出灵药园。”

　　叶听雨和蓝鸢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严长老领着一个陌生面孔的中年男人进来。

　　严长老黑着脸，看上去心情很不好，他清了清嗓子，不情不愿道，“往后的灵药课，将由这位顾钟子先生授课。”

　　说完严长老便离开了，似乎很不愿与这位什么顾钟子先生扯上关系。

　　顾钟子毫不在意严长老只丢下一句这样简单的介绍，相反看见严长老落荒而逃的背影他觉得很是痛快。

　　他迈着轻快的步子特意从每个人身边路过，无声地给予新生们下马威。

　　“各位新生们好。”

　　顾钟子身上萦绕着一种阴沉的气息，明明只是寻常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莫名有种阴森刻薄的味道。

　　“我的课上不许分心，所以——”

　　他拖长了尾音，只见众人桌上纷纷飞出各式课本、法器、符咒——

　　“所以，这些杂碎我就替你们都处理了。”

　　话音刚落，悬浮在半空中的各色物件便付之一炬，连灰都不剩。

　　屋内一片死寂。

　　叶听雨正要出声，被闻笛一把按下。

　　他凑在叶听雨耳边低声道，“鹰钩鼻，三角眼，鲶鱼嘴，心狠手辣，先忍。”

　　尽管闻笛已经压低了声音，顾钟子还是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他轻笑一声，令人不寒而栗。

　　“不听先生的话，可不是好学生哦。”

　　也不知他是如何出招的，只见闻笛的右臂突然窜起火苗来，蓝鸢眼疾手快掐了个净水诀替他灭火，但尽管如此闻笛的右臂仍是灼伤大半。

　　“小惩大诫，下次可不是这么轻易就能结束的。”

　　叶听雨本想替闻笛治伤，被蓝鸢拉住手，闻笛亦轻摇了摇头。

　　这是叶听雨度过的最漫长的一堂课，第一节课顾钟子根本没打算教他们什么，只想用他们来立下马威。

　　顾钟子一出门，叶听雨就冲到闻笛身旁，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丹药给他治伤。

　　其他人亦围着闻笛议论纷纷，黄毛沉愤愤不平道，“都用上炼丹的真火了，这还叫小惩，那大惩是不是该闹出人命了？”

　　另一人却有些心灰意冷，“就算真的闹出人命又能怎么样，竹心书院日渐式微，城主府只怕早就盯上了。”

　　黄毛哀叹一声，“我对不起何先生，我当初应该好好上何先生的课才对。”

　　“什么叫失去后才懂得珍惜，这就是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何善虽然课讲得差了点，但是脾气甚好，他课上的学生无论做什么，只要不把屋顶掀了，他都听之任之。

　　跟顾钟子比起来，何善简直是天使一样的存在。

　　何善：全靠同行衬托。

　　闻笛抬起刚包扎好的胳膊，从怀里掏出三个铜币。

　　叶听雨怕刚包好的伤口又裂开，“你要干嘛？我帮你吧。”

　　闻笛摇摇头，“卜算之术岂可假手于人。”

　　其他人亦凑上去，七嘴八舌，“快问问何先生何时能回来。”

　　他将铜币包裹在手心，心中默念所思，然后掷出。

　　铜币从半空落下，在桌面上旋转数圈，众人的心也跟着不断上下。

　　蓝鸢性子急，“什么结果？”

　　闻笛看着铜币半天不做声，蓝鸢急得要上手抓他，被叶听雨拦了。

　　旁人亦劝解道，“给点时间给点时间……”

　　“解卦是需要一点时间的，急不来，越急越乱。”

　　蓝鸢只得恶狠狠盯着眼前人。

　　半晌，闻笛终于给出答案。

　　“不太好，至少……最近这段时间，都不会太好。”

　　书院内突有打斗声响起，各色灵力交织，动静还不小。

　　坐在蓝鸢前桌的书生眯着眼睛看了看声音的来源，“是灵药园。”

　　蓝鸢猛地想起灵药园将要被接管一事，如箭般冲了出去。

　　她才不在乎什么城主府与竹心书院的斗争，也不在乎什么城主府派来的顾钟子，她只在乎冬凌婆婆答应要送给她的鸢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