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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番外 —— 长琴 ...

  •   饶是尽了全力赶路,算下来也走了有小半月的时间。

      十三天后,我站在巍峨的雪山脚下忍不住晃了神。

      我与玄英一路向东,东部多临海,怎会凭空出现这样一座雪山?

      事出古怪,可如果是那一处的话,倒是可以说得通了。

      传闻,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

      归墟乃是世间五大仙山岱舆、员峤、方壶、瀛洲、蓬莱的孕育之所,其内充满了无穷造化。

      只是在在此处建国的少昊氏陨落后,归墟渐渐成了一个荒芜之地,万物在此处诞生,同时万物也在此处陨落,归墟是一个几乎要被众生遗忘的地方,却也是一个超脱生死的地方。

      它充满着死亡的腐朽气息,可同时也不断孕育着希望。

      只是它过于神秘,没有人知道在这里会孕育出什么样的东西。

      因此罕有人踏足此地。

      玄英到这里来,想必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此地危险重重,暗地里波涛涌动,除非为了望月,否则我想不出第二个可以让玄英舍身至此的理由。

      上空忽有鹅毛般的雪花飘落,白到刺目的白雪一望无际,然后蜿蜒而上,绵延千里变成眼前这座似乎拔地而起的巍峨高山。

      若想进入归墟,必须得先过这座山。

      可到了跟前,玄英却再次没了行动,不仅如此,反而好似又轻松了起来。

      天气恶劣,玄英拿出了件不知是何的法宝往雪地上一掷,接着凭空而起了一座庭院,虽不大,却皆是精致的木头雕刻而成,卧房、厨房等皆有,甚至是家具厨具也都一应俱全,庭院看起来着实不错,住起来估计也不会差,只是见那砖瓦墙梁实在不像是能抵御风雪的样子。

      可既是法宝就肯定与寻常的房屋不同,果然无论外面风雪多么肆虐,木制的庭院却不见丝毫动摇,稳稳当当,犹如不远处坚如磐石的山体。

      玄英随口招呼道请进,然后自顾自的开门走了进去。

      我跟在玄英身后,除去一开始极其短暂的瞬间诧异,我对这座庭院也没有什么惊奇的了,世间各类法宝多的数都数不清,再厉害的我也曾见过,还不至于被一件小小的庭院惊掉了下巴。

      玄英熟门熟路的给我指了一间房间, “你就住这间。”

      我微微颔首表示知道,视线却落在了紧挨着的另一扇房门上。

      刚刚进来的时候我就打量过了,可以住的卧房只有两间,一间是我的,紧挨着的另一间必定是玄英的。

      果然,玄英接着随口提到: “旁边那间是我的,有意外可以及时联系。”

      介绍完卧房,玄英忽然提起了几分兴致,连眼睛都比刚才亮上了几分, “跟我来!”她兴致勃勃的向另一侧走去。

      我看着那间比卧房小了许多的屋子忽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跟着玄英走到了门前,往里一看我不禁暗中叹了一口气,忽然明白了玄英此行带我的原因,甚至明白了玄英之前让我苦学人间厨艺的原因。

      竟是我狭隘了,一直以为玄英以捉弄取笑我为乐,可不曾想她谋划如此深远,竟在这等着我。

      “这是厨房,里面的锅碗厨具应有尽有,平常的食物也都一应俱全,我储备食物时算过,都是你会做的菜式,我们要在这待上一阵日子,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了,每餐也不用准备太多,四五样菜就行,至于做什么你看着来,我不怎么挑食。”

      玄英难得对我说了这样长的一段话,可我却只觉心口忽然堵上了一口闷气,更甚者这口闷气无处发泄,最后只能默默吞回肚子里。

      我没有问玄英喜欢吃什么,倒不是因为她说不挑食,而是当初我学的那些菜,都是玄英爱吃的。

      她并非不挑食,因为她不喜欢的食物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久久没有得到我的回答,玄英再次拿眼睨我,然后别有意味的“嗯”了一声,声调拉的长长的,道:“你有意见?”

      我一张嘴开了又合,最终却只能摇头说: “没有。”

      罢了,不过是一些不足挂齿的小事而已,没有必要因此和玄英置气。

      归墟一行尚且凶吉未定,在这个当口内部争斗总归不是什么好的兆头,再说为了这点小事也实在犯不上。

      想到此我不禁摇头苦笑,玄英还未说什么,我倒自己先把自己说服了。

      只庆幸玄英未看见我暗中的小动作,不然引起她怀疑恐怕又得废一番口舌。

      再转念一想,我忽暗自有些心惊,虽说天族众人对我不是百依百顺,可至少是无比尊敬,而自从遇见玄英后,我竟是言听计从的那一个,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我似乎极少忤逆玄英的意愿。

      而每一次的言听计从,都是我自己的心甘情愿。

      我与玄英难得的过起了凡间的日常生活,在经过了过去种种猜疑争斗的日子,时光一下变得如缓缓的溪流那样平淡。

      我负责一日三餐,玄英则每日躺在摇椅上悠闲地看雪晒太阳。

      此地气候异常,上一秒狂风大作,万里冰封,下一秒日光融融,风平浪静是常有的事。

      因此玄英随遇而安,下雪时赏雪,晴朗时晒太阳,落得个惬意。

      望月倒是没有再出来,进了雪山后望月一次都没有露面,玄英也没有提起过望月,每日悠哉的像是在度假。

      我也得知了玄英此番冒险探归墟的原因,和我猜的八九不离十。

      许久之前,在我还未潜进妖域以前玄英就得到了消息,说在不久后的某一天,也就是我和玄英进入雪山的第三十天左右,归墟内或有天地至宝诞生。

      没人知道那个天地之宝是什么,但依据有记载的古老历史来看,归墟中诞生的灵宝皆是非同凡响。

      所以玄英想要碰碰运气,万一这份机缘就是望月的呢?

      我为望月蕴养了许久一段时间,可注入的灵力宛如石牛入海,效用微乎其微,连我都尚且如此,归墟或许真的是望月唯一的救星。

      我也曾想过玄英为何如此执着于望月的修炼,玄英身为堂堂妖王,只要有她在一日,望月便可无忧一日,年岁一长,再难的问题都会寻到解决的办法,几千年都等了,为何又纠结于这短短时日,甚至以身犯险,做好了豁出一条性命的准备?

      可也许正是因为已经等了数千年,所以才会看见一丁点希望是就抓住不放,正如当初的我一样,当初若不是因为望月,玄英怎会对我手下留情?

      亦或许正如玄英所说,若此次归墟中诞生的,真就是望月的造化呢?

      扪心自问,如果是我,为着这渺茫的可能会不会去试一试呢。

      我想应该会的。

      这样一看,我与玄英本质上也许是同一类人。

      一清闲下来,时间好似也过得慢了起来,总感觉过去了很久,可算起来竟才不过十多天。

      平静的日子总是容易消磨人的意志,正如这几天闲时我总是忍不住想,天族与妖族真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吗,除了你死我亡的争斗以外,有没有一种可能让两族放下仇恨和平共处呢?

      可一桩桩一件件的算下来,好像真的没有缓和的余地,甚至令人觉得现在这种水火不容才是最该出现的局面。

      若哪天谁先示好才是违反常理,甚至与让另一方觉得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然后加强防备。

      就拿我和玄英来说,从一开始我接近玄英的目的就是诛杀她,虽然现在我已经不这样想,可事实就是这样改变不了。

      对于我而言,妖族欠着数不尽的我族将士的性命,和梵音仙子的性命。

      而对于玄英而言,天族甚至欠着她的父母血亲,她的全部族人的性命,那些血淋淋的鲜血如果不让对方亲自偿还怎么能够善罢甘休。

      天族与妖族,我与玄英之间,隔着的是血海深仇。

      我若想跨过这条鸿沟,有可能吗?

      其困难程度无疑于将天地劈成两半然后再缝补起来,单凭一己之力只会是痴人说梦。

      可如果,与其他人联手呢?

      我悄悄瞥了眼“其他人”,今天出了场很大的太阳,玄英躺在躺椅上,惬意的快要睡着了。

      玄英是女王,我是太子,再加上仔细算算与把裂成两半的天地缝补起来相比,神妖两族握手言和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虽然胜算渺茫,但倘若是我与玄英联手的话其实也不是没有转机。

      可玄英呢,我忽然想起那日玄英醉酒的呢喃,玄英真的可以放下灭族之仇,放下神妖两族间数万年的仇怨吗?

      如果会,那她为了什么呢?

      我没有自信她是为了我,甚至我到现在还弄不清玄英对我的态度,虽然随着相处我们两人间的关系越来越融洽,可我不能肯定玄英对我有着我对她那样的情感。

      而如果那日玄英所说只是为了迷惑我,亦或者只是她醉酒的胡言乱语,那时等待我的将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忽然,玄英开口,将我飘远的思绪猛然拉回。

      “这太阳晒久了也有些无聊,总感觉缺了点什么,缺了点什么呢...”玄英喃喃自语。

      她的视线转了转,忽然落在了我的身上,随后眼睛亮了起来: “子相,你可会弹奏什么乐器?这些天光让你烧菜倒把你烧的越来越无趣了,不如表演表演才艺,为这无趣的日子增加一点趣味如何?”

      虽是问句,可她的语气却实在不像是询问意见。

      身为堂堂天族太子,怎可像伶人一样当中献艺?我本可以一走了之或直接拒绝,可看着玄英充满期待的眼睛,我竟莫名的迈不开腿。

      罢了,弹奏一曲而已,再说只是对玄英一人弹奏,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席地而坐,随手化出一把古琴,迎着玄英兴致勃勃的目光,指尖轻轻拂过琴弦。

      下一刻,清澈悦耳的琴音流泻而出,玄英眼中登时充满了惊艳。

      曲高和寡,琴音扶摇而上似要翱翔于九天之巅,下一秒,笛音清扬紧追而上,你追我赶嬉闹于天地之间,最终彼此相容,彼此成就。

      一曲终了,我望向玄英,在她的眼里同样看见了酣畅淋漓。

      许久,或者说从未这样尽兴的弹奏过,高山流水遇知音,此刻我终于对人间这句话有了几分了解。

      玄英再次斜倚在躺椅上,支着头看我,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我只当她沉浸在刚才的演奏中便未曾多想,可谁知她下一句话却险些惊掉我一身冷汗。

      “听说你们天族有一太子名唤长琴,一手琴弹得出神入化,不知你与他琴艺谁更胜一筹?”

      她似真诚发问,我却忍不住一惊,我对玄英也算有几分了解,她既问出了口便说明她有了怀疑。

      来不及沉思,我尽量平静道: “太子殿下琴艺自然是无人能及,太子殿下久负盛名,我们不过是仰慕他,东施效颦而已。”

      “哦...”

      玄英拉长话音: “你东施效颦都这样厉害,那太子得有多厉害啊,不知什么时候有机会和他切磋切磋,子相你觉得呢?”

      “觉得什么?”

      “觉得我和你们的太子殿下谁技高一筹。”

      玄英咬重太子殿下几个字,一字一句道。

      “这我怎么知道,有机会你们当面比试一场便是。”冷静下来,我索性跟玄英胡诌。

      “哦,”玄英饶有兴致的看着我, “不知你和你们的太子殿下关系如何,说不定日后还要靠你牵线搭桥呢。”

      “一般一般,太子殿下经常闭关修炼,我不怎么见到他。天色不早了,我先去厨房里准备晚膳了。”说罢,我便借着这个蹩脚的理由匆匆离去,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玄英玩味的眼神。

      莫非玄英怀疑我了?

      我弄不清,可好端端的她为何忽然提起太子殿下?

      我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而我的预感往往都有一定的准确性。

      不能在这样下去了,也许是时候找个机会向玄英坦白了。

      可这个时候又是何时,我心中暂时也拿不定主意。

      再等等吧,至少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

      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转眼就到了该向真正的归墟之地前进的这天。

      天气依旧变幻莫测,伴着晴朗的阳光飘了许久的暴风雪,等终于风平浪静之后,玄英收起了法宝,住了许久的木屋再次变得极小,然后被玄英收了起来。

      我们本该立即踏上旅程,可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收了屋子之后玄英眼尖的发现竟有一个小家伙躲在我们的房子身后。

      不知它躲了多久,但当它暴露在我们眼前时还蜷缩成一团,一幅睡眼惺忪摸不清头脑的样子。

      我走近一看,赫然发现这个小家伙也不简单。

      它外表神似狐狸,纯白的蓬松尾巴挡在身前,茫然间抬起头看向我和玄英时,脖间一圈像马鬃一样的鬃毛就露了出来。

      我曾经在藏书中见过它,其名为腓腓,算是一种神兽,本身没有什么稀奇之处,只是向来神出鬼没,再加上单独出没,所以见过它的人不算很多。

      倒是有极少数的天族之人特意费心思把它当宠物豢养,只因它有一个神奇的功效。

      腓腓,养之忘忧。

      眼前这个小家伙显然还没弄清状况,茫然的看着我们两人。

      我看向玄英,不知她要如何处置这个小家伙。

      “腓腓?没想到竟能在这碰见它。”玄英语气惊奇,显然她也认出了腓腓。

      接着,玄英出乎意料的蹲在了原地,低声唤道: “过来小家伙。”

      腓腓性情一向胆小,遇到危险时比兔子溜得还快,怎可能如此听话。

      我站在一边本想看玄英吃瘪的样子,可谁曾想,下一刻回过来神的腓腓竟真的摇着尾巴,小心的踱步而来。

      我有点震惊,可玄英却摸着它柔软的皮毛笑得十分开心。

      “你也喜欢我是不是?那你愿意跟我走吗?”玄英拎着腓腓的后颈一把将它提起,心情颇好的问道。

      腓腓好似真的听懂了一般,蓬松的尾巴甩了甩,像是无声的回应。

      “好,算你这小家伙有眼光!”

      玄英显然十分开心,得到腓腓的回应后干脆的将它塞进怀里,然后起身向我示意: “走吧,去归墟。”

      我看着玄英意气风发的模样,又看了眼她怀里安静柔顺的腓腓,忽觉出一股人间话本里土匪强抢良家妇女的感觉,腓腓那噤若寒蝉的样子,何尝不是我刚到玄英身边的写照?

      哪怕我现在的处境比刚开始时好上太多,可也不敢随便质疑玄英的决定,于是我只能认命的跟上玄英的步伐,向归墟前进。

      我猜到了归墟之内定然凶险,可我没想到如此凶险。

      无尽黑暗里,玄英衣衫破烂,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数不胜数,可她眼神从未有过动摇,紧紧护住怀中发光的东西一刻都不曾放松。

      我立在她身侧,手上一把长剑滴着鲜血,处境并未比玄英好上多少。

      周围是视觉无法突破的黑暗,明明是深渊洞穴,可此时风声雨声浪涛声混着无数不知是什么野兽的低吼声,似乎要生生把入侵者撕成碎片。

      更糟糕的是玄英怀中的东西一直在发着光,我和玄英试了无数种办法都无法掩盖这种光芒。

      我和玄英本就是趁其不备偷偷的夺了这个宝物,此刻我俩就像是毫无遮挡的靶子,归墟内所有震怒的生物都向我俩袭来。

      怪物越来越近,我甚至感到不时有温热的气息扑在我的脸上。

      玄英眼中充满了嗜血的杀意,她沉默着,作为万妖之王的威压迎面而来,气势弱一点的妖怪定然要在这般气势下瑟瑟发抖,可这里是归墟,我们面对的是不知活了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的老妖怪。

      我上前半步将玄英挡在身后,可四面八方皆潜伏着危机。

      没有办法了,再迟疑下去的话,我们两个谁也走不了。

      可我知道玄英必然不能命丧此地,她已经成功的拿到的宝物,她还没有好好安置望月,她不能留在这里。

      如此,只有我了。

      我从未想到为玄英做到这一步,可真当这一切发生时,我似乎真的可以踏出最后一步。

      “你先走!”

      我低声,坚定的对玄英说。

      我不知道玄英此刻是什么神情,可我知道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我的身上。

      “你太过于显眼,若你留在这里,我们两个都会丧命,你先走,如果可能的话...我等你来救我。”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甚至像是深夜里的低喃。

      同时,暗中发力,冲破了玄英在我体内留下的最后一点禁制。

      衣袂无风自起,灵力翻滚间,我卸下了长久以来的面具,变成了真实的,长琴的模样。

      黑暗中粗重的呼吸越靠越近,接着沉重的攻击袭来,我举剑抵挡,看不清模样的怪物踉跄后退,我趁机扭头对玄英怒吼道: “走!”

      玄英看着我,柔和的光照在她的脸上让我清晰的看见了她的面孔,尚未干涸的鲜血从她下颌滴落,她站在原地直直的看着我,眼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有说不出的复杂。

      她红唇轻启,对我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我没听清,却看得真切,她说的是,等我。

      我没有回应,回头全力向身前的怪物袭去,在没人看见的黑暗中,有温热的液体自我眼眶中滑落。

      我好像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我不傻,四目相对的一瞬我便明白了所有。

      我就说吧,我的预感往往都很准确,果然玄英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她知道我就是天族太子长琴,甚至现在这个局面也在她的预料之内,一步一步,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她一直都是玄英,只有我,傻傻的动了心。

      她是鲜血泥泞中拼杀出的孤狼,我是未染滴血的宝剑,我以为我们是棋逢对手,可原来从一开始,我就输了。

      她从一开始就策划好了一切,我心甘情愿跳进了她的陷阱。

      我本该触底反击,可玄英说,让我等她。

      在输的一败涂地之前,我决定再信她最后一次。

      这像是一场豪赌,要么命丧于此,要么尚存生机。

      玄英的身影消失的瞬间,所有的怪物全都陷入狂怒,滔天的怒火此刻全部转移到我的身上。

      不再隐藏实力,我扔掉长剑,伏羲琴凭空出现在我的身前,琴声骤起,我使出全力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我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好像变成了虚无,当我再次吐出一口鲜血时,我不禁自嘲的笑了笑,我做了一个最愚蠢的赌局,而现在,我要输了。

      伏羲琴发出呜咽,周围怪物好像得到了什么信号,攻势越来越猛,鲜血早已浸透了我的全身,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狼狈,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人间总说在人濒死之际会回忆起自己的一生,我的一生几乎都是在修炼中度过,现在想想,遇见玄英之后我的生活里才开始多了许多色彩,所以远处那个向我而来的身影是我濒死前的回忆吗,那个满脸焦急的人,是幻觉吧...

      不知从何开始,我渐渐的忘记了很多事。

      有时候想想,五百年之前的一切好像都是发生在昨天,可当我想要仔细回忆时,却发现很多事都开始变得模糊。

      渐渐的我记不起她的样子,记不起她的声音,我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她是我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一个人,可从归墟之后好似变成虚无的时间却突然开始发挥作用,我看不见时间的流逝,却能看见她在记忆里一点点溜走。

      我想要抓住她,可我没有办法,我贵为天族太子,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记忆的流逝。

      我想这是玄英对我的惩罚,她罚我在逐渐虚无的时间里独自一人,想方设法的去爱她。

      我想这是她的诡计,她向来是爱耍这些计谋的,她肯定早已经预料到了,因为她知道她越是想让我忘记她,我就越会对抗一切去爱她。

      我开始一遍一遍的去想与她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想她的喜怒嗔笑,想起每一个我为之心动的瞬间。

      她的面容已经模糊,可神奇的是,我却总能想起那个时刻,想起我说要娶她时,她的笑颜。

      等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从归墟回来之后的一个月后。

      很奇怪,从那时起,我和玄英之间的氛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具体的我说不清,但玄英的视线落在我身上的时刻明显增加。

      不像从前总是戏谑逗弄我,她的眼神里多了许多复杂的东西。

      她有时会看着我发呆,可等我看回去时她却又总是移开视线,我搞不懂她的用意,却也清楚的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变了。

      至于归墟,我们两人都没有再提起,包括我的身份,都成了心知肚明的秘密。

      虽然不知道玄英的具体情况,但想必她也受了不轻的伤,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开始了修养。

      时间难得的真正平静了下来,没有剑拔弩张也没有针锋相对,气氛有些诡异的平静。

      腓腓也被玄英带了回来,整日在玄英身边好吃好喝,过得好不自在。

      望月没有再出现,想必是正在哪里吸收玄英得到的那个灵物。

      人间正是最为动荡的时候,玄英有时会拿出浮生镜看上两眼,可每一次都会心烦意乱的把浮生镜丢在一边。

      闲来无事时我迷上了人间的泥人。

      妖域的泥土比人间的要硬上许多,而且还十分松散,因此想要在妖域捏出人间那样的泥人实属不易。

      我练习了许久的时间,总算捏的还差不多。

      期间很差劲的都被我悄悄的处理了,看得过去的都被我摆在了玄英的屋里,玄英看见了竟没说什么,于是我捏泥人的兴致便空前的高涨。

      我捏泥人是藏着自己的私心的。

      当我把几个惟妙惟肖的泥人放在玄英的面前时,看见玄英惊诧的神情我便知道这些天的努力都值了。

      “我在泥人上都刻上了名字,只是腓腓不知刻些什么,你想好给它起什么名字没有?”

      我把泥人递到玄英面前,佯装平常道。

      玄英接过并排的几个泥人,面上闪过惊喜,忍不住放在手上仔细端详。

      “这是望月?”玄英指着小女孩样子的小人惊奇问道。

      “嗯,正是望月。”

      望月总也化不成人形,玄英虽不说,但我知道她最忧心的就是望月,所以我特意想象着,捏出了望月化成人形时的模样。

      只是此刻我却没有将我的一番用心说出来,只佯装漫不经心,暗自傲娇着。

      玄英继续仔细看着。

      “子相?”她看见了我的泥人上刻的子相二字,诧异的念出了声,随即挑眉看我: “子...相?”

      我有些不自然,视线从她脸上错开,也落在了泥人上。

      “你给腓腓想好名字了吗?就差它这件泥人就完成了。”

      腓腓闻言也走过来凑头看了看,接着蹭了蹭玄英的胳膊,期待的等着玄英给它取新的名字。

      玄英却伸手把它推远了一点,仿佛随口问我道: “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我有些心虚,张口想要把话题转移,只不过轻易的被玄英看破了心思: “怎么,堂堂天族太子长琴,化命为凡人子相潜伏在我身边,想要做什么呢?总不可能只是为了捏泥人逗我开心吧?”

      我抿唇,不知如何回答。

      说什么呢,说我一门心思的要杀她,最后却阴差阳错的改变了心意?

      还是捏泥人真的就是为了逗她开心?

      玄英却忽然变得犀利起来: “怎么,你有什么难言之隐?那让我来猜猜,你想杀我。”

      我皱起眉头,忍不住抬眼看她。

      玄英依旧咄咄逼人: “你想杀我,那为什么救我?那日在归墟若是我最后没去,你可就是真的要命丧此地了。为什么救我?”

      “你呢, 你明知我的身份,为什么还回去救我?”终于,我忍不住反问,同时这也是我心底的疑惑。

      为什么?为什么玄英冒着生命危险折回去救我,我心甘情愿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可玄英呢?

      玄英定定的看着我,忽然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长琴,天族人人敬你畏你,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玄英费力的想了想,没想出来该如何形容,又问: “你父君怎会答应让你孤身前来我身边,还一呆就是这么长的时间?”

      她的话里充满了好奇,我却察觉到了她的戏谑,不禁有些恼羞成怒。

      “天君自然是相信我的能力才答应让我前来的。”

      “哦~从某方面来说你确实挺有能力的,至少换成其他人估计早就被我杀了。”玄英笑眯眯的吐出一句话,好似心情很好的样子。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啊...为什么救你?自然是舍不得你死了。”

      玄英歪头,依旧笑意盈盈的说出了这句话。

      可她不知道,在这一瞬间我的心犹如被电击一般,酥酥麻麻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为什么,舍不得我死呢?

      玄英却不继续往下说了,她收起笑容,正经起来。

      “长琴,那晚我说的话是我的真实想法。”

      她没有说哪晚,可我却心有灵犀般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时候。

      是在长安那晚,她借着酒意说的,她不喜鲜血。

      “说出来很多人都可能不信,但是长琴,我真的累了。小的时候,我一心想要为族人复仇,后来我如愿以偿,终于成为了妖族之王。长琴,你杀过人吗?你的同族,你的敌人,甚至是不相关的的人?”

      玄英忽然直视我,发问道,然后不等我回答又兀自接着说: “你知道我杀过多少人吗?其实我也不知道,因为太多了,我杀了很多很多很多人,我的手上有我的仇人的鲜血,有同族的鲜血,还有很多不想关之人的鲜血。”

      “未来,我的手上还会染上更多鲜血,其中包括妖族,天族,甚至你,更甚至是我自己,是望月,是所有我在乎的和不相关的性命,如果我继续下去,无数生命都将因我而陨落。”

      “曾经,这是我孜孜以求的信念,可当我踏着无数尸体登上妖王的宝座之后,我发现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我看见了许多不曾看见的东西,欲望之下不再是欲望,而是苦难,覆灭之下不再是偶然,而是必然,玄鸟一族骁勇善战,不是战争毁灭了他们,而是他们自己选择了毁灭。就像是人间朝代的更迭,有人崛起就必然有人灭亡,只要有战争世间就必然不会得到安宁。我曾经一心复仇,可是现在比起复仇我更害怕失去已经拥有的东西。”

      玄英看向我,目光炯炯: “我知道几乎不可能,但我想试试,停止神妖两族间的争斗,至少让望月可以继续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

      “所以,长琴,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她歪头看我,不再是一如既往地强势,她笑眯眯的,向我发出了邀请。

      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我很高兴她选择相信我,可同时,我的心里又莫名酸涩,所以是因为这样才选择救我的吗?

      一股混杂着失落的不甘充斥了我的内心,我忍无可忍,问出了声: “你是因为这才会救我的?如果不是我,换做任何一个人你都会这样做是不是?”

      玄英看着我,忽然再次笑出了声,然后她收住笑意,一脸严肃的说道: “不,正是因为是你所以我才会这样做,你我都知道,最快的把神妖两族连在一起的最好方式就是联姻,而联姻的人选必须是十分有重量的人,可是长琴,我的感情并不是什么廉价的东西,正因为是你,所以我才愿意这样做,你知道吗,只因为是你,所以我愿意尝试。”

      一瞬间,我愣在了原地,世间一切都静止一般,只剩下胸膛里一下一下沉闷的心跳声。

      而玄英丝毫不知道自己刚刚那番话的威力,犹自顾自的说道: “在归墟时你把信任交给了我,而现在,我也对你付出全部的信任,我与你不同,如果失败,我将万劫不复,长琴,现在我们两人扯平了。”

      我久久的盯着玄英,一时回不过神来。

      玄英就那样笑意盈盈的看着我,丝毫不着急。

      等我理清玄英话中的深意时,笑容不可遏制的浮现在我的脸上,自诞生起,此刻是我最为快乐的时候。

      心底掀起了层层波涛,我傻笑的注视着玄英,眼睛是从未有过的明亮。

      我听见自己用最虔诚,最温柔的语气小心翼翼的问: “玄英,我可以娶你吗?”

      玄英脸上的笑容也忍不住的扩散开来,可下一刻她忽然收起笑容,佯装自持的清了清嗓子,一开口又变成了让人高不可攀的妖王。

      “不行!”

      “为什么?”我震惊的惊呼出声。

      见我着了急,玄英忽然狡黠的笑了起来: “因为啊...”

      “你是太子,我却是王,要娶也应该是我娶你才对。”

      我哑然失笑,随即笑吟吟的问道: “那尊贵的妖王殿下,不知你是否,愿意娶我呢?”

      “喏,”玄英笑意更甚,将浮生镜交到了我的手中, “这是本王最心爱的宝物,现在把它送给你,权当是聘礼了,怎样,你对这个聘礼还满意吗?”

      我自是十分满意的,这是玄英日夜捧于手心,带在身旁的东西,于我而言,哪怕是全天下所有的珍宝都不及此刻手中的这一个珍贵。

      窗外阳光正好,刺眼,热烈的阳光大片大片的铺在身上,这是妖域难得的风景。

      此刻玄英在阳光下笑着,满心满眼只有我,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了金色的翅膀,我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玄英时的场景,而我又再一次忽然觉得玄英宛如九天之上的神女一样神圣圣洁。

      身旁腓腓蹲坐在地上用圆溜溜的眼睛注视着我们,它还什么都不懂,还不能感受此刻我满腔的喜悦。

      在腓腓好奇的注视下,我伸出双臂,将玄英紧紧圈在了怀中。

      玄英没有反抗,脸埋在我的胸膛忽然吃吃的笑了起来,她闭上眼,然后同样紧紧抱住了我,在这一刻我才真正的感觉到了一股真实感,而我不知道的是,在不久之后的余生里,我将无数次在虚无中回忆,并追寻这股真实感。

      确定了彼此的心意后,下一步就是寻求天族与妖族两边的同意。

      玄英是妖族之王,妖族唯她马首是瞻,虽有一定阻力但玄英声称自己可以搞定。

      最为棘手的,是天族。

      在与玄英依依惜别后,我终于踏上了回程。

      回想起我刚到妖域时候的情景,那时我唯一的目标就是除掉玄英,可现在谁能想到我与玄英竟成了这样的关系,所以世人常说造化弄人果真是有道理,就连我如今也不得不笑着感慨一句造化弄人。

      劝服天族上下果真不是一件易事,且不说让他们放下与妖族间数万年的仇恨,单只我与玄英的婚事就令天族上下惊怒不已。

      天君震怒,直接将我从太微玉清宫赶出,天后泣不成声,指着我的鼻子直骂“糊涂”。

      就连众仙家也对我连连摇头叹气,直说我被玄英迷了心窍。

      阖族上下,竟找不到一个支持我的人。

      天君命我不准再踏进太微玉清宫半步,我便跪在了宫门前。

      天界不似妖域那样昏暗不见天日,这里处于云巅之上,烟云缥缈,霞光万道,无时无刻都包围在妖族罕有的灿烂阳光之下。

      我跪在太微玉清宫门口,云起云落,恍然间我已不知过了多少日。

      我忽然想起了数千年前的那段日子,那时神妖两族大战,年幼的我独自一人守在殿前,也如如今这样,朦胧之间不知过了多少时日。

      那场战争带走了天族数不清的将士,带走了我最喜爱的梵音仙子,同时也带走了玄英的血亲与族人。

      现今余下的所有人都是那场战争,乃至无数场战争的受害者,那时我等候在殿前,内心只有茫然与惶恐,可如今我跪在殿前,是为了阻止日后可能发生的所有战争。

      这是玄英的心愿,可此时也成了我的心愿。

      当过去与未来交织在此刻的时间节点上时,我忽然理解了玄英的用意,也在此刻,明白了我该有的担当。

      所有人都说玄英凶狠残暴,由她把控妖族是全天下的灾难,可此刻我忽然替全天下庆幸,幸好,幸好是玄英成为了妖王,在往前追溯的无尽岁月里,只有玄英,可能为天下带来从未有过的平和时光。

      不知何时,忽有一人在我面前驻足,他静立半晌,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抬眼望去,眼前之人在我意料之外。

      “度厄星君。”

      我唤道。

      度厄星君低低的应了一声,垂眼看我,眼中依旧那样慈祥平和。

      “星君,那日我与你说在幻虚井中见到的景象时,你说是天意,那我如今的境地,可否也是你所称的天意?”

      我难得的有了兴致,微微与度厄星君打趣道。

      谁知度厄星君又长长的叹了口气,没有回应我却反问道: “太子殿下,你心意已决?”

      “是。”

      我收敛了玩笑的情绪,认真回道。

      “你可知上一个这样坚定的人是谁?”

      “谁?”

      “...归元战神。”

      “幻虚井,虚虚幻幻,真真假假,我研究天意许多年,却从未参透天意,可唯有幻虚井中所映,无一不成真,于井中之人痴缠终生,不死不休,于归元战神是如此,于殿下你,亦是如此。”

      “即使这份缘注定是不死不休的孽缘,殿下也不曾后悔吗?”

      度厄星君平和的眼中终于泛起了波澜,他眼中泛起泪花,轻声问道。

      “不,决不后悔。”

      我迎着他的目光,再次坚定的回道。

      “好,既是如此,就让老夫助殿下一臂之力。不过说好,无论结局如何,都不要后悔,殿下已经长大,断不能像孩子一样哭鼻子了。”

      “多谢星君!”

      我郑重像星君拜谢,目送星君进了太微玉清宫。

      实话实说,曾有一刻我确实起过抛下所有,只与玄英两人闲云野鹤的度过余生的念头,可无论是玄英还是我的身份都不允许我们这样一走了之。

      所以,当天君宣布我要承受三千针决之惩罚后方可抵消过错迎娶玄英时,我毫不犹豫的应允下来。

      天君想必是舍不得我的,当我一口答应下来时,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痛心疾首的看着我,希望我能有所回心转意。

      可我意已决,于我而言,只要能迎娶玄英,受什么惩罚我也甘之如饴。

      我受罚那日,天君并未前来,众仙家也没有一人前来,倒是天后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我受了足足三千道雷罚,她泣不成声,对我再也没有生气,只有满满的心疼。

      三千针决的惩罚对我来说也称得上一场酷刑,下了刑场之后,我却只有满心的欢喜,不管怎样,我说服了天族,不日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将玄英迎娶成为我的太子妃。

      我会像人间凡人一样,称呼她为夫人,在向外人介绍她时,我不会说她是我的太子妃,而将称她为我的爱妻,而此生此世,我亦只会有她一个妻。

      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向玄英传递了这个好消息。

      当我与玄英将要大婚的消息传遍神妖两族时,两族上下无不哗然。

      其中妖族平民反应最甚。

      可当我与玄英向众人承诺会将安宁永久的带给全天下时,这种躁动也渐渐平息。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立刻忘记两族间世代的仇恨,可我对此毫不担心,总有一天,在经过了足够漫长的岁月时,再深的仇恨也会被原谅。

      这是水火不容的两个种族,也是两败俱伤的两个种族,可仇恨不能一直蔓延下去,总有人要吞下所有苦楚,尝试着去遗忘。

      当两族都被同样的伤害过后,所有的一切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扯平,如此,放下反而变得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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