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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番外 —— 长琴 ...

  •   福祸相倚,我虽失去了伪装,却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更有了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玄英身边的理由。

      此刻,玄英肩上的小蛇望月直愣愣的盯着我,在听见玄英让我留下来之后小小的蛇信吐个不停,亲昵的蹭着玄英的脖颈。

      在见我点头答应后高兴更甚,甚至想要离开玄英的肩膀到我的身上来,但被玄英及时阻止。

      望月跃跃欲试,只是还不待她再次尝试,我便被玄英赶出了房间,很快,几名黑衣侍女出现,将我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路上所见之人一如既往的不发一言,并在关上房门后悉数离开。

      我对此毫不在意,踱步到窗前陷入了沉思。

      我原本打算潜伏在玄英的身边弄清她的弱点,可现在横生的意外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

      说实话,我不愿做那暗中伤人的小人,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更愿意与玄英堂堂正正的为之一战,可这不仅仅是我们两人间的恩怨,这是天族与妖族之间的较量,等到玄英彻底成长之后,等到两族任意一方率先发起攻击时,届时天下迎来的唯有生灵涂炭。

      我忽然想到了梵音仙子,我本以为自己同样冷心冷情,可在此时此刻,在我产生片刻动摇之际,梵音仙子忽然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我又想起了那日在幻虚井中看见的景象,想起了我看见的玄英的身影,我与她注定是不死不休的仇敌,所以身为天族太子的我应该做的,就是诛杀玄英。

      正如身为妖王的玄英应该攻上天界一样,这是我们的责任。

      窗外是一片一点光线都透不过的茂密森林,我的视线落在了很远很远的远方,良久,我垂下眼眸,打消了那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犹豫,开始了新的计划。

      接下来竟是一段难得的平静时光,我日日在规定的时间去玄英的房内以灵力滋养望月,每当这时玄英都会亲自在一旁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先不说我没有在此事上做手脚的打算,就算我有,恐怕也会被玄英第一时间发现。

      望月倒是与玄英截然不同,不知为何她对我很亲昵,这一点在每次接受我的灵力蕴养后更甚。

      玄英也不再是以前那副随意慵懒的模样,每当望月亲近我时,她虽不阻止却在一旁冷冷的看着我,然后垂眸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我知道,玄英对天族之人恨之入骨,如果不是望月,只怕她绝不会容忍我一秒,如此所见,望月在玄英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玄英让我继续扮成凡人,我便继续以子相的身份留在妖域,妖族虽知玄英喜人间,喜与凡人相处,可我每日不落的按时前往玄英的房间,而且一待就待上一两个时辰,时间久了,旁人自然生出了一些猜测。

      当然,这些并不是别人告诉我的,至今为止除了玄英,妖族上下没有一人与我说话,而除了玄英,望月和那些侍女外我也从未见过旁的人。

      这些是我从那些侍女的态度中猜测出来的,我日日去玄英的房里,时间稍稍久了一些后,玄英虽未吩咐什么,可她们的态度却与一开始截然不同,虽还是不曾和我交谈,但举止间却多了几分恭敬。

      连这些侍女都尚且如此,更遑论妖族上下有心之人,而且我那日众目睽睽之下被玄英带回宫殿,妖族众人对我这个所谓的凡人也早是众说纷纭。

      可玄英却全然不顾这些猜测,也是,身为妖族之王,妖族上下对她无不服贴,她自是可以肆意妄为的。

      玄英防我防得紧,可时间一长起来,我还是得到了一些信息。

      我虽尚未弄清那望月的来历,却早已摸清了她的身体状况。说实话,望月的体质其实很特殊,身为妖族,可其体内灵力却纯净无比,虽实力不高,可修为想要增长却比那修为高深者更加困难。

      她灵力过于纯粹,妖族贯有的修炼之道根本不适合与她,若想有所精进只能靠天地至纯之物滋养,所以依我猜测,玄英时常离开妖域且身上常带药草气息,想必是为了望月寻天地各种灵草仙药所至。

      饶是玄英如此费心尽力的养了这些年,可望月不过是刚刚开了灵智,甚至连话也说不上一句。

      天地灵宝何其难寻,不过侥幸,遇上了我。

      可是我的灵力比普通天族精纯太多,为防止玄英起疑心,我小心的控制着灵力,让望月有所增进,却也不显得过于夸张。

      我也不曾再向天族传递任何消息,既已下定决心诛杀玄英,又有长久留在玄英身边的机会,那我只需稳住心神,只待关键时机一击毙命。

      而在无数年的闭关岁月中,我也早已学会了如何等待。

      可玄英不愧是玄英,当真对得起她魔头的称号,她总能想到各种方法折磨我。

      她又恢复了我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虽仍时时刻刻警惕着我,可表面看起来又是玩世不恭的慵懒模样。

      我日日谨慎行事,不在玄英面前露出半分马脚,甚至看都不曾多看玄英一眼。

      可玄英的视线却总是若有似无的落在我的身上,有时还陷入沉思。

      我岿然不动,不动声色的收回暗中在望月体内游走的那一丝丝灵力,望月情况实在诡异,玄英绝不可能与我多说一句,我只能自己暗中探查。

      许是因着灵力的原因,望月待我依旧十分亲昵,她灵力至纯却投为妖身,妖域邪祟之气弥漫,难得见了灵力同样纯粹的我,生出几分亲昵也是情理之中。

      想来玄英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从来不阻止望月与我待在一起。倒是我自己反而不喜与望月有过多的接触,只因她眼睛过于纯澈,那双眼睛是我见过的,世上最美,最干净的东西。

      我不知一只妖怎会有如此清澈的眼睛,但我却不敢多看那双眼睛一眼,那双瞳孔映照着我,叫我总是想起自己的不堪。

      无论动机如何,如今玄英尚未对天族有任何举动,算起来倒是我先行了那不磊之事。

      可到底,也别无选择。

      某一日,我刚为望月输送完灵力,玄英却不似往日那般让我离开,反而毫不遮掩的打量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不动声色,静静等待着看玄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望月被玄英唤回了身旁,便乖乖的盘在玄英肩头消化着体内的灵力。

      良久,玄英开了口,姿态随意懒散: “你之前装凡人装的那样好想必是事先了解过的,只是不知你是否连凡人的菜肴也一并了解了?”

      我皱眉,刚想开口,玄英却自顾自的接着说: “子相,你这样聪明,想必区区菜肴也难不倒你,这样吧,你每日来之前先做一道人间的饭菜,外界皆说你手段了得得了我的欢心,这样也不枉外界对你的传闻,你看如何?”

      “王,你我之间如何,你是心知肚明的。”我皱眉回道。

      “呵,”玄英轻笑,语气却带了冷意“子相,我可不是在问你的意见。”

      我心神一凛,应道: “是。”

      下一秒,一道圆形的铜镜似的东西向我飞来,我伸手稳稳接住,玄英的声音响起: “此为浮生镜,可看人间万物,日后你日日从此中学习一道菜肴后再离开,等第二日来时带来,你要诚心的学,认真的做,做得好不一定有奖赏,可做不好却…”

      玄英意味深长,我明知她故意戏耍与我,却也只能答应。

      我猜玄英此举不过是想看我笑话,可我性情沉稳,又怎会如此失了态,她到底是要失望了。

      算来我在人间确实游历许久,可竟从未仔细了解过凡人的菜肴,不过我天资聪颖,想必是难不倒我的。

      浮生镜清晰无比,我将镜中凡人一举一动记得清楚,何时烧火,何时添水等细枝末节铭记于心后便从玄英房中离开。

      我胸有成竹,却没注意到身后玄英饶有深意的眼神。

      可不多时,当我黑着脸狼狈的从厨房钻出来后,不得不咬牙切齿的再次承认,玄英真是折磨人的一把好手。

      身后厨房冒出阵阵黑烟,下人们来来回回,手忙脚乱的收拾着残局。

      我站在一旁冷脸看着,好不容易等众人收拾了个差不多,我咬牙,再次一头扎进了厨房。

      第二日,我把一盘黑乎乎的看不出模样的东西放在了玄英身边的桌子上。

      玄英懒懒的支着脑袋,扫了一眼后看向我: “这是什么?”

      她问。

      “桃叶姬。”

      我抿唇答道。

      “哦……”玄英状似恍然大悟。

      看着玄英如此浮夸的模样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我还以为你看不惯我,要给我下毒呢。”玄英似笑非笑。

      听出玄英话中的讥笑,我眉头愈深,只怕此时的脸色比那桃叶姬还黑上几分。

      可我也懒得辩解,本就屈居人下,又何必争那几句口舌,更何况面对玄英,顺着她总比忤逆她要好,这也是我这些天总结出的经验。

      身着黑衣的侍女凭空出现,玄英眼也不抬,吩咐道: “扔了。”

      “是!”

      侍女应道,接着拿起桌上的盘子又一瞬间消失。

      我看着眼前一幕,不动声色。

      玄英看向我,眼里少了几分温度,冷声道: “明天继续,做到我满意为止。”

      “是。”

      我应道。

      人间菜肴款式众多,做法繁杂,我日日不重样的做,可成功的却寥寥无几。

      次数多了,玄英也不再讥笑我,因为她已经连看也懒得看一眼。

      一日复一日,我的脸一日比一日黑,我引以为傲的天资在这件事上不发挥一丝作用。

      可每当忍耐不下去时,我便想起潜伏在玄英身边的目的,想起陨落的梵音仙子和芸芸众生。

      人间有句话说得好,叫“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日复一日的失败中,我总算摸到了几分门道。

      虽不似凡人做的那样好,但总算是可以入眼了。

      至于味道,按玄英所说,不过是“勉强入口”,饶是如此,倒也算得了玄英的满意。

      不用再煞费心思研究人间的菜肴着实让我松了一口气,既腾出心思我便要想办法继续深入我的计划,已经在妖域浪费了这样多的时间,是时候速战速决了。

      可正如我之前说过的那样,玄英花招实在太多,我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再次被她打乱。

      玄英要带我去人间。

      准确来说,是带着望月去,然后顺便捎带上我。

      我弄不清楚她究竟要使什么诡计,忍不住问了她,可她却依旧一副随意洒脱的模样,只说妖域太无聊,要去人间消遣时间。

      我本不欲前去,可转念一想,妖域手眼众多,人间却不同,此番前去人间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再加上玄英所做的决定没有人能改变,所以我便欣然答应,随玄英一同前往了人间。

      玄英好像真的只是到人间游玩一样,一路游山玩水好不逍遥。

      玄英专断独横,时常想一出是一出,有时上一秒还在我提前排了许久队才排到的酒楼吃饭,下一秒还没吃上几口就把木箸一撂,又决定去相隔百里的地方尝尝路人口中无意间提到的美酒。

      她又爱人多热闹之地,尤其格外偏爱烟花巷柳,纸醉金迷的青楼戏台等,她知我厌恶那些脂粉气息,竟难得的没发挥她的恶趣味强迫我去,也可能是怕我去了反而影响她的兴致,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可是她虽不强迫我,却直接视我于无物,经常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点消息也不给我留,竟丝毫不怕我趁机逃脱。

      刚开始我还暗中恼怒,恨不得直接一走了之,可一想到现在离开不过是前功尽弃我便强忍着平复情绪,然后一家家的去寻她。

      寻到她后,她也没一丝不好意思之情,斜倚在贵妃躺椅上,发髻微乱,裙摆随意耷拉在地上,身边围了一群温玉软香,弹琴的弹琴,倒酒的倒酒,揉肩的揉肩,真真是好不快活。

      见了我,她视线懒懒的落在我身上,忽视我紧皱的眉头和厌恶的神情,微微招手示意让我也去。

      我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接着转身离去。

      她也毫不在意,继续眠花宿柳,快意逍遥。

      我压下心口翻滚的怒气,一时也不知在生气些什么。

      气什么呢,无非是气她这幅只顾享乐的颓废模样,气她带着望月日日出没这种场合,气她毫无消息的突然失踪,气她…这样的人竟是我一生的宿敌…

      可是我又有什么立场生气,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自此以后,我对玄英的突然消失视而不见,也不再到处去寻她,只在原地等着,一日,三日,甚至五日,不管多久,玄英总归有回来的那天。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我和玄英在一个月左右到了京城。

      我当初在人间游历时,只短暂的在京城待过几天,这次再来竟忽觉京城与我上次来时有些不一样。

      京城里熙熙攘攘,来往行人皆喜气洋洋,路上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比我上次来热闹几倍不止。

      我虽心中疑惑,却不由想到,如此热闹之景,玄英想必是极喜欢的。

      果然,我扭头,看见了玄英笑意盈盈的脸。

      见我看她,玄英竟难得的有了好心,给我解释道: “再过两日便是人间的中秋节,届时举灯玩月,放河笙歌,正是最为热闹的时候。”

      中秋节我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竟已到了中秋节了。

      言罢,玄英也不再理会我,转眼间钻进人群不见了踪影。

      我虽不欲再寻她,可京城这样大,人海茫茫,连个歇脚的地方都还没确定,万一失散了到时麻烦的还是我。

      我倒不是担心她的安危,当然,这也用不着我担心,只是玄英随身带着望月,我还没弄清望月的秘密,甚至没有弄清玄英将望月藏在身上何处,如此叫我怎甘心放弃?

      想到此,我便也一头扎进人群,仔细探查玄英的气息。

      一路追寻,我最终在一间茶楼前停下了脚步。

      这间茶楼很大,龙飞凤舞的金色牌匾悬挂在门楣上,门口客人一波又一波的往里进,络绎不绝,看打扮皆非普通人家,门口的小二不停弯腰迎客,脸上的笑容比那阳光都灿烂几分。

      我从不知玄英竟喜欢喝茶品茗这类高雅之举,可当我听见门口处飘出的婉转的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时,心下顿时了然。

      听戏看曲儿,向来也是玄英的最爱。

      我随着人群进入了茶楼,大厅前方,高高的戏台之上,伶人声音婉转,情深意切。

      看台底下人们目不转睛,可因人数众多免不了显出几分嘈杂,我不喜听戏,也不喜嘈杂,只目光四处在人群中穿梭,搜寻着玄英的身影。

      忽然,视线落在某处,一瞬间周围一切喧嚣全都离我而去,身边声音纷纷扰扰听不真切,我呆愣的站在原地,眼中只余下那一个身影。

      那个熟悉的,曾经见过一次,却在此刻又有些陌生的身影。

      在这一刻,我好像忽然明白了度厄星君的叹息,甚至某一瞬间明白了他口中所说的,命运。

      在前方,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依旧斜斜倚在椅上,她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男子的装扮,可容貌依旧昳丽,手中一把合住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桌沿,似乎沉迷于戏台之上莺声燕语之中,身后不时有人来往,环境喧闹嘈杂,可唯独她,随意慵懒却又带着漫不经心的专注,自成一方世界。

      一模一样的画面,我愣愣的盯着玄英,一时间感到了命运的戏弄,原来我还在九重天上时,在幻虚井边,当我还是太子长琴时就透过子相的眼,看见过她。

      那么我究竟是子相,还是长琴?

      罕见的,我陷入了茫然,这时的我,是子相,还是…长琴?

      忽然,那个身影转过头来,一如既往的容颜,一如既往的语气: “子相你来了,过来,陪我听完这场曲儿。”

      她收起折扇,向我招手。

      我恍然回神,心中好像有了答案。

      “来了。”我听见自己说,然后穿越重重人墙,向她身边而去。

      玄英摇头晃脑,听的入神,我却站在她身边心中莫名乱成一团,犹如杂乱无章的线团,找不到一点头绪。

      一曲终了,玄英倒也说话算话,起身招呼我离去。

      我只好放下心中烦絮跟在她的身后。

      玄英明显对京城比我熟悉的多,此时已是下午,天空因为乌云显出几分阴沉,我跟在玄英身后左拐右绕,不知不觉竟渐渐走出喧嚣。

      当我察觉到四周变得静谧时,一抬头竟看到眼前一座寺庙。

      寺庙不大,看上去清清冷冷却又处处透着圣洁与庄严。

      我不解的看向玄英,一时猜不透她的用意。

      无论怎样看,玄英都与寺庙格格不入,我不信她是信奉神佛之人,比起她真是诚心来礼佛而言,我更相信她是来寺庙寻仇。

      只是不知,这样一间普普通通的小寺庙是怎样招惹上了玄英这个大魔头?若等会玄英真对寺庙下手,我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没等我纠结多久,玄英先动了脚步,我赶紧跟在了她身后。

      玄英来到石墙边,熟门熟路的翻了进去,我有些疑惑,若真是来寻仇又何必费这样大的功夫。

      可我面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只跟着玄英一起翻了进来。

      出乎我意料的是,玄英竟没有任何出格之举,她捡着小路绕来绕去,一路上没有碰到一个人。

      我更加疑惑,心知自己刚才的猜想想出了错,可也对玄英此行的目的产生了浓浓的好奇。

      又走了大概一刻钟,我随着玄英拐进了一间院子。

      院子不大,却收拾的很干净,院内十分简朴,只中央一个大树吸引所有到来之人的眼球。

      树干十分粗壮,树冠也茂盛无比,浓密的枝叶隐天蔽日,为所有经过树下之人奉上难得的阴凉。

      我不是凡人,一踏进院内便知屋内有人。

      玄英想必也是知道的,可她却不在意,来到大树下后便径直上了树,枝叶瞬间便将她的身型全部遮挡住,就算仔细看也绝不会看出里面藏了个人,不,是妖。

      我紧随其后,也学着玄英跃上枝干,枝干很结实,能将我们两人牢牢撑住。

      玄英单腿曲在树枝上,依靠着粗壮的树干,另一只腿有一搭没一搭的晃悠着,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见我上来也不意外,像个主人一样招呼我随意坐。

      我没坐,找了根邻近的枝干站着。

      院内依旧是静悄悄的,屋内也没有动静,周围一片静谧,只有微风穿过时树叶沙沙的响声。

      我正准备发问,玄英倒率先开了口: “你不好奇我为何来这里?”

      “总归不是为了烧香拜佛。”

      我道。

      玄英轻笑一声: “神佛那些东西,我从未相信。”

      “更何况,你觉得像我这样杀孽深重之人,拜什么佛才会有用?莫非也像这人间一样,拜你们所谓的天君吗?”

      我听出她话语间的嘲弄,忍不住皱了眉头,却未回答。

      “子相,你向来聪明,可今天你倒还真猜错了,我就是为了拜佛而来。”她又道。

      我抬头看向她。

      玄英好像兴致很好,第一次对我讲起了她的过往: “许多年前,唔…我也忘记了是多少年前,那时我被人追杀险些丧命,关键时刻我化为原型躲到了一家寺庙里,那寺庙破败不堪,里面只有一个小和尚,那个小和尚发现了我,我正在想要不要把他杀了,可没想到他竟为我包扎伤口,救了我的性命…后来我伤好了之后,找到他想要报答他,可谁知他知我是妖之后却也不害怕,他也不求我的报答,只愿我每年上寺庙拜一次佛祖…他是要我保持善心做一只好妖,可他不知,我的手上早就沾满了鲜血。”

      玄英语气染上嘲讽,接着说道: “如今他不知投了几世,世世都是和尚,我年年来他的寺庙拜佛,看看如此积德行善的活佛几时能净化我这沾满血的心肠。”

      “可你还是年年都来了。”我轻声接道。

      终究是全了那小和尚的愿望。

      玄英斜睨我一眼, “我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院内传来动静,我便沉默不再接话。

      玄英也不再理我,专心的看向院内。

      透过重重叠叠树叶的缝隙,一个垂垂老矣的和尚映入眼帘。

      他已老态龙钟,出了房门缓慢的向院子外走去,不知感受到了什么,他停下了脚步,侧头向我与玄英的方向看来,他面上带上了笑,是我从未见过的慈祥。

      他凝神不知在看什么,然后低下头念了句: “阿弥陀佛”。

      我扭头看玄英,玄英难得的垂下头沉默不语,茂密的树叶遮挡住了不多的阳光,一片阴影下,我看不见她的神情。

      老者的身影消失在院内,周围又是可以听见风声的寂静。

      我率先沉不住气,看向玄英: “你每次都是在这里祭拜佛祖?”

      要不然怎么一直待在这不走。

      玄英叹口气, “我只是想再来见他一面,凡人的面啊,谁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面。”

      见我沉默,玄英难得对我柔下了语气: “子相,你还是不懂。”

      我愈加疑惑,我不懂什么?

      可还不等我继续追问,玄英已经一举跃下枝干,潇洒的准备离去。

      我也连忙下来,追了上去。

      玄英到底不是诚心拜佛,随意找了间无人的庙宇就跪在了佛像前,凡间的神佛我自然是不信的,但毕竟是神佛,我也不愿随意冒犯,于是站在一旁静静等待。

      出乎我意料的是,玄英虽口上不屑,但真的跪拜时却十分虔诚,她规规矩矩的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双眼紧闭,往日所有的劣性全部不复存在,她全身心的祈祷,完全沉浸在其中,以至于对外界没有一丝防备。

      我想杀玄英,这无疑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最好的一次时机。

      动手吧,使出全力给玄英致命一击,虽然不能保证一击毙命,但至少在许多年间玄英都需要休养生息,那时天族就有足够的时间恢复元气,这不正是我潜伏在玄英身边的目的吗?

      可……

      我犹豫了。

      看着玄英的背影,我犹豫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犹豫,也许是玄英此刻的身影过于庄重神圣,此刻我的脑海里竟只有眼前这幅景象,我对自己细数玄英的种种可恶,可每当我想出一件,都会有与之相反的事情出来阻挠我。

      玄英杀了很多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女魔头,可那些都是欺辱过她的该杀之人;玄英性情乖张跋扈,可她一心为望月提高修为,不顾自己安危屡涉险地,是个重情重义之人;玄英数次戏弄于我,且贪恋声色犬马,乐骄奢□□,与苍天正道相悖,理应为正义不容,可…她却从未行害人之事,甚至在游历人间时几次出手相助落难之人,然后洒脱离去,从未留下姓名…

      所以,何为正,何为邪;何为善,何为恶?我不是守旧的老学究,也不是不辨善恶的迂腐之人,我心中有我自己的衡量,扪心自问,我是否因为那些表面的好坏去评价玄英,也许曾经是,可长久接触下来后,我知道,玄英不是那样的妖。

      所以,我在犹豫什么?那些我为自己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全部被推翻,虽不知道原因,但我不得不承认,我,不想对玄英下手…

      至少在此刻,在玄英虔诚的祈祷时,在玄英没有为非作歹,伤天害理之前,我找不到对玄英下手的理由。

      如果玄英以后做了坏事,我会对她下手吗?也许会吧,也许不会…我的思绪再次陷入杂乱之中,并罕见的带上一分慌乱,我隐隐的有预感,我的计划好像就要失败了,可是为什么呢?在一团乱麻里,我找不到原因…

      过了有一会,当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时,玄英睁开了眼睛,她站起身,周身仍带着一股庄严沉静的气息,她微微侧眼看我, “走吧。”她轻声对我说。

      这样的玄英是我从未见过的玄英,我心中微微颤动,油然升起莫名的无力感,好像我与她就此疏离起来,她好似忽然变成了一阵虚无缥缈的雾,又好似若有似无的风,让我再也摸不到,抓不住…

      从这天以后,玄英再次消失。

      我不知她去了哪里,但无非就是那些地方,我没去寻她,先找了个客栈歇脚,然后静静地等了两天。

      如果玄英要寻我,她自是有办法的,她在我体内下了禁制,压制了我大半法力,我身上有她的气息,她想寻我自然是易如反掌,可我要寻她就不得不动用些手段。

      因此在玄英想出现是自会出现,也不用我特意去找她。

      可是这次我在客栈里等了她足足有两日却还不见她的半点踪影,放在往日这也并不稀奇,可明日便是人间的中秋节,依照玄英的性子,怎可能会错过这样的热闹?

      我大胆猜测,此番如此正好的赶到京城,很大可能也是为了这个中秋节。

      玄英还没回来,不知为何,我竟有些焦急。

      一直等到中秋节的傍晚,等到大街上越来越热闹,到处都是一片喧嚣时还未见玄英的身影,我终究沉不住了气,迈出客栈去寻玄英。

      一路上摩肩接踵,人群熙熙攘攘,我跻身其中不禁沉了脸色。

      按照惯例先去上青楼酒馆看了看,可出乎我意料的是并未见到玄英的身影,在把玄英有可能出现的地方找的差不多还没找到玄英时,我只能暗中动用法力探寻玄英的气息。

      可遍寻京城都未找到玄英一点踪迹,排除她遭遇意外的可能,那只能是她自己隐去了气息。

      一时间,一股无名的燥火自我心底升起,她带我到了人间,又把我独自一人丢在如此吵闹的人群中,难得又是为了戏弄我?

      些许的恼怒伴着一分说不出道不明的担忧让我脸色彻底阴沉下去,玄英,你可真是好样的,我暗中咬牙,在心底暗暗道。

      怒甩衣袖,我压着心口的恶气打算自己回客栈,等玄英回来,等玄英回来我定…

      要做什么呢,又能做什么呢?

      我于玄英,又算是什么呢,处心积虑置她于死地的敌人?大发慈悲饶过一命的无名小仙?亦或者是无聊时打趣戏弄的对象?

      像一拳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一口闷气无处发泄。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摇摇头,试图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海。

      罢了,何必理会这么多,如今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而已。

      月亮已静静地挂在天上,天空没有一片云彩,于是明月的清辉得以完全显露,凉凉的月光照在地上好像一汪汪明晃晃的积水。

      我迈了步,可还没走几步,忽有所感的抬头转身,在身后那座高高的天宁宝塔之上,一个身影坐于其上,那身影迎着月辉,清清冷冷,茕茕孑立,好似下一秒就化成九天神女,迎月登天而去。

      我定定的站在原地,仰望着那个高不可攀的身影。

      明明是黑夜,明明隔了那么远,可我却清楚的看见了玄英的容颜,她同样注视着我,眼波在明月下流转,忽然,她扑哧笑出声,张开双臂仰躺在密密麻麻的瓦片上。

      在某一刻,我听见自己心中有根琴弦轻轻拨动,震的我的心跟着发颤。

      身前人来人往,红色的灯笼在地上投射出红红的光,人影,烛影,月影在我眼前交相轮转,我逆着人群,在人群中艰难穿行,一步一步,越来越快,心中的琴弦越震越烈,催促着我脚步不断加快,我不知道此刻我是何种心情,好像长久以来心中的迷雾终于被拨开,拨云见日之时,我的脑海里只余玄英的身影。

      她在月下独自遥望,好像只要慢一秒,我就再也抓不住她。

      所以哪怕逆着人群,步履艰难,我却不断在心底催促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

      我坚定的向玄英而去,心底迷茫在一声声脚步中找到答案。

      我是神,却不是冷心绝情的神,我是个迟钝的神,是个不识情字滋味的神,是个看不清自己的心的神。

      我与玄英不是生生世世的宿敌,我与她命运痴缠,不死不休。

      宝塔高高矗立,在顶尖可以俯瞰整个京城,风吹翻了玄英的裙角,那是夏日独有的温柔晚风。

      玄英散漫的躺在瓦片上,身边是一地歪歪斜斜的酒瓶,手中拿着浮生镜,迷离的视线一眨不眨,看的出神。

      见我来了,她扯出一抹笑,敷衍的嘟囔着: “唔,子相你来了。”

      随即又全神贯注的盯着浮生镜。

      她脸上染上了酡红,分明是醉了。

      我压抑着胸腔中乱跳的心脏,佯装镇定的坐在她的身旁,可视线还是情不自禁的粘在了她的脸上。

      玄英今天很不一样,很…美。

      比一年中最美的月光还要美。

      玄英依旧沉浸在浮生镜中,对我的注视置若罔闻,晚风吹起了她的发丝,我和她离得近,细软的发丝便扑在我的脸上,手上,丝丝挠挠,缠缠绕绕。

      我没忍住,率先张了口: “你在看什么?”

      静谧美好的气氛被打破,我一瞬间竟产生几分后悔。

      玄英闻声,终于抬眼看向了我。

      她眼眸清清亮亮,在盈盈的月光下好似会说话,可下一刻又充满了醉态的迷离,她抬手,拂动了空的酒瓶,于是酒瓶倒下,传来一声瓷器碰撞在瓦片上的脆响,然后咕咕碌碌不知滚向了何方。

      她是醉的狠了。

      “喏,给你。”她把浮生镜递了来。

      我接过,然后她便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空发呆。

      浮生镜里倒是不同于喧闹的街道,里面很安静。

      唯有两人在院内,围坐在石桌边对月独饮。

      两人面容在月光下看不真切,只其周身气质清贵无比,似那寒冬里的松,巍然耸立。

      左侧之人拿着一壶酒狂饮不止,似要借酒消愁,右侧的人侧脸看着,半晌抬脸望月,眼睛清亮,是年少人独有的热血与狂热。

      他猛地站起身,在月下狂笑。

      我这才看清,他不过而立之年,身形消瘦却背脊挺直,他铮铮而言,吐露出满身清高傲骨。

      “余兄,我幼年时家贫,父亲早逝,独留寡母辛苦将我拉扯长大,同龄孩童皆欺我辱我,村中恶霸欺行霸市无恶不作,可官官勾结竟无人敢出手制止,我与寡母生活水深火热,时常怨天地不公,更怨朝廷无能,我曾无比厌弃这个丑恶的国家,怨它黑暗,怨它不公,怨弱者无处申冤,怨才华无处伸展,怨当权者昏庸无能,可越是怨,我心中就越是憋着一口气,我的国家生了病,所以我寒窗苦读,只为有一朝能亲手医治它。现在,是民族存亡之际,我很庆幸在这个时刻,是我站在了最前面,文以死谏,若以我这三尺薄弱之躯,为我朝延续多一口生机,哪怕九死也尤无悔!”

      一番铮言,掷地有声,令听者为之震撼。

      “好!”另一人振奋高喝,情难自抑时亦忍不住热泪盈眶。

      “闻兄说得极是!既你我站在了最前面,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为普天之下的百姓搏一分生机!只为了百姓,死又算得了什么?”

      画面逐渐模糊,再看时浮生镜已重归平静。

      我垂下眼,陷入了沉默。

      玄英却又好似挣扎着从酒醉中恢复几分神智,我第一次听见了她叹气: “人间的天,要变了。果然啊,世间所有的面,是见一面少一面。”

      她喃喃着,声音在风中飘散。

      “实在舍不得,为何不出手相助?”

      如果是玄英出手的话,事情肯定会有转机的吧,我心中想。

      玄英闻言,却忍不住轻笑起来,我听着她的笑莫名有些困窘,我好像又说出什么“不懂”的话来了。

      果然,玄英笑意停止,她起身垂眸俯瞰热闹依旧的人间,神情有些恍惚: “因为人生有时啊…我们不过是人间的过客,四时轮转,朝代更迭都有不可更改的规律,这不是属于我们的世界,强行插手的话…”

      玄英顿了顿,随即抬手指向天空,带上几分狡黠: “会遭天谴的。”

      “更何况,我刚刚不是让你看了吗,自有特定之人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成也好,败也罢,总要有人承担起别人无法承担的责任。”

      我若有所思,还没等理清头绪,玄英却又恢复往日模样,醉了的她语气更带几分慵懒之意,打断道: “罢了,你还不懂,说了也是白说,我乏了,带我回客栈吧…你找好客栈了吧?”

      “找好了。”我连忙回道,只能把脑中所想搁置一旁,搀扶住玄英摇摇晃晃欲要起来的身影。

      集市依旧吵嚷,可于我却感到一种乱世最后一场狂欢的悲凉之感。

      玄英醉的迷迷糊糊,我背着她一路从幽静的小路走。

      晚风很温柔,我故意走的慢了些,想多吹吹难得的晚风,也想这难得的时光能走得再慢一点。

      身后毛茸茸的脑袋安静的搭在肩上,我最终没忍住,问出了心底盘旋的那句话: “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会这样难过。”

      身为妖族之王的玄英,也会为不相干的人和事伤心吗?

      声音很轻,更像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所以,玄英应该没有听到吧,算了,听没听到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我继续迈着脚步,心想。

      忽然,我瞳孔一缩,脚步凌空凝滞一瞬,下一刻我神色如常,继续向前走,好像没有听到刚刚身后那道轻柔的声音,小声的说出的话。

      玄英说: “因为我,真的不喜欢血腥啊。”

      好似醉酒之人的呢喃,很轻易的就被风吹散。

      因为曾经亲眼见过最血腥的场面,所以从那以后真的真的很讨厌血腥,因为曾亲身体味过战争的残忍,所以不愿更多的人流离失所。

      多么高尚的情怀,多么冠冕堂皇的话啊,就像话本里无比正义一方才有的觉悟。

      可这是手上沾满鲜血的妖族之王玄英的话,所以子相,你信吗?

      暗夜中玄英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那眼里竟无半分醉意,只有一片清明,半晌,玄英轻阖上了双眼,遮住了眼底的嘲弄。

      我把玄英带到了房内,她闭着眼,好像沉沉的进入了睡梦之中,全然没有丝毫戒备。

      我离开时走得急,此时窗户大开着,窗外喧闹的欢笑声就全部灌进屋内。

      怕扰了玄英的睡梦,我快步走到窗前,伸手关严了窗户。

      我转身,却再次失了神。

      关上窗户时带动的风使屋内烛火摇晃,昏暗的光影斑驳,映照在安睡的玄英脸上美得令人心悸。

      她本就生的貌美,可此时却美得夺人心魄,她睡着时眼角微微上挑,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民间流传的,妖孽...

      恰在此时,窗外忽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声音突然而响亮,猛然将我从失神中拉回。

      爆竹声尚未息,孩童清脆的嬉笑声又起。

      我从未在仙界听到这样的声音,也没有在妖族听到过。

      人间啊,真是热闹。

      所以不怪玄英痴恋人间,饶是清冷喜静的我,一颗沉寂的心也在这样的欢声笑语中微微发热。

      如果...

      床榻上的玄英忽然轻轻地呢喃,仿佛陷入了梦魇,我连忙走去,打住了刚刚萌发的念头不敢再往深处想。

      望月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玄英的身边,见我来了抬头看着我,我伸手她便亲昵的蹭了蹭。

      到了人间之后,玄英不再像之前那样让我每日助望月修炼,只偶尔想起时才会这样做,望月实力在我日日供养下有了提升,但那也只是十分细微的变化,我曾斗胆问过望月的来历,可玄英却始终闭口不谈。

      只某一日心情好才稍稍漏了点口风,说望月是她的妹妹。

      我自是不信的,玄鸟一族早在数千年前的神妖两族大战中尽数陨灭只留玄英一人,而且据我之前打探的消息来看,玄英孑然一身,没有一个兄弟姊妹。

      可再多的消息却丝毫打探不到。

      玄英对待望月,是真正的一心一意,望月是玄英唯一的软肋。

      虽没有在日日见到望月,可望月对我却没有丝毫生疏,她的眼睛清澈如一汪泉水,没有沾染世上丝毫的污秽。

      玄英真的将她保护的很好。

      可此时玄英陷入熟睡,没有一丝戒备,望月静静的陪伴在她身旁,对我也是全然的信任。

      如果我想动手的话,这是最好的机会。

      在玄英身边蛰伏了这么久以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甚至可能是唯一的一个机会。

      我盯着玄英的睡颜,有些失神。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我的心,一边是天君希冀而又暗含担忧的眼神,一边是玄英近在眼前的容颜,它们角逐着,将我胸腔里那一颗脆弱的心脏撕扯的生疼。

      可与此同时,我的心底也升腾起一分异样,玄英何时对我这样信任?

      信任到在我眼皮底下酣睡,信任到将望月这样大剌剌的放在我的眼前。

      这会是玄英对我的刺探吗?

      可随着这些天的相处,我也能明显的感到玄英对我态度的微妙转变,她对我产生了信任,我不知道这信任有多少,可在我俩的角逐中,这一丝信任也许可以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例如此刻,试探也好,真情也罢,如果我现在动手,就真的有可能对玄英造成致命的打击。

      也许可能性不是很大,但与任何时候相比,这微弱的可能性又显得如此至关重要。

      心口微微发痛,我垂眼,视线落在玄英的脸颊上。

      动手吗?

      这曾经是一个坚定地选择,可不知何时产生了动摇。

      良久,久到连望月都戒备的看着我时,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自嘲的牵动了嘴角。

      在刚刚不算很长的时间里,我想了很多,如果这是玄英的试探怎么办,如果我最终还是不敌玄英怎么办,如果三界人民因为我此刻的冲动而陷入生灵涂炭该怎么办,这些从不在我考虑范围内的问题一股脑的涌进我的脑海,然后在某个时刻我忽然明白,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是心动。

      在我产生动摇的那一个瞬间,我就已经输了。

      在与玄英的对决中,我率先一败涂地。

      也许,仅仅是也许,这才是宿命的真正含义。

      我想,如果神仙也有前世今生的话,那我上辈子定然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头,所有今生才会施于我以如此煎熬的惩罚。

      我有些失魂落魄,梵音仙子的样子恍然间出现在我的眼前,指尖忍不住的颤抖,我脚步踉跄快步离开,撞进自己的房间。

      如果我,做出了错误的选择,该...怎么办...

      人间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喧闹的夜晚过去,眨眼间太阳便从东方天际升起。

      当玄英房内传来动静时,我从失神中回神,收敛了思绪,随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衫便踏出房门。

      玄英懒懒的倚在房门处,见我出来神情不变,随口道: “昨晚多谢你照顾了。”

      我胡乱的点点头,不知为何有些不敢看玄英的眼睛,随即越过她率先向大厅走去。

      大厅处已经有小二来回忙碌,热腾腾的早饭也已准备好,我对人间的食物没有多大的兴趣,可玄英是极喜欢的,她既早早的起来,想必是打算用早饭的。

      我找了一处位子,然后唤来小二吩咐着今日的早饭。

      连我自己都没有发觉我的动作是多么自然熟练,玄英挑挑眉,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我,随即慢慢悠悠的走过来,坐在了我的身旁。

      相顾无言,我和玄英用完了早饭。

      我是不知道该与玄英说些什么,玄英看样子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她向来不喜欢征求我的意见的,当然在玄英的眼里我可能也没有资格发表任何建议。

      果然,吃完早饭后玄英吩咐我收拾收拾东西,今天就要动身离开京城。

      我有些不解,刚到京城不过几日,怎的就这样急着离开?

      玄英有些敷衍: “来京城不过是为了中秋节的灯会,既然中秋节已经过去那也就没有什么好留的了。”

      玄英既这样说了,我便也只能照做。

      就这样,我和玄英再次踏上了旅途。

      离京城越远,凡间动荡之势就愈加显现,山雨欲来风满楼,人间的天,就要变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局势即将动荡的原因,玄英一路上的兴致并没有去京城时高,不过好的一点是,她几乎很少动不动就失踪,无聊时她开始与我聊天。

      玄英的性格不再像在妖族那样残暴,当然,这也可能是我与她之间渐渐熟悉的原因,也可能是其他的原因。

      可每每当我被她恶劣的逗弄的无可奈何时,也会不禁在心底咬牙切齿。

      玄英近来总是在嘴里念叨着什么,我留神听了听,像是在计算时间,可她计算时间是为何我却没有弄清楚。

      但我却明白了,玄英此行果然不只为游历人间这样简单,她必是有其它的目的。

      她时常计算着时间不过是想在人间多停留几日,确实,人间即将陷入战争,而战争可以十分轻易的将所有美好毁于一旦,毁灭容易,可再次建立又不知得到什么时日。

      所以下次再到人间恐怕不知是何年月,那也难怪玄英如此留恋。

      但无论怎样,路程总有走完了的时候。

      当走出了人间最后一座有人烟的城池之后,玄英站在高处远远眺望,仿佛要将所有景象全部印在脑海之中。

      我静静的立在一旁,视线里只有玄英。

      没一会儿,玄英耸了耸肩,长松了一口气,语气里带了几分轻快道: “走吧,这次真的要赶路了。”

      我没问去哪,天地之大总归有个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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