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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二本日记(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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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翻动终于减缓了,一个本就不算厚的日记本几乎翻到了最后几页。
“我想看看你……你介意我出来吗?”
当日记本终于安静下来,这句话就飞快地从纸页上一闪而过,急迫的近乎突兀。
埃尔希敲了敲笔,沉吟着没有回答。
但黑魔王从来不等人,就连他的灵魂碎片也是如此。
这甚至不是一句在埃尔希看来如它的措辞一样温和无害的问候,更多是邪恶在撕下假面前,彬彬有礼的例行舞会通知。
变故就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混合的淡灰色光束与逐渐消失的字体接踵而至,不易发觉的照亮了泛黄的纸页。
当埃尔希终于察觉到本能所带来的警报时,已经为时已晚。
或许是日记本先前太过无害的面貌令他放松了警惕,又或许是名为“喜悦”与“得意”的情绪有着令人发晕的魔力,埃尔希甚至忘记了接触黑魔法物品前所应该必有的防护措施,自信于自己能够游刃有余的应对一个寄居在日记本内的灵魂碎片。
而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黑烟从空气中无风自起,飘摇着,汇成一团,像是一株扎根在日记里的蔓草,轻轻摇曳着——
“啪!”危机时刻,埃尔希的手快过大脑,在被惊愕到头脑空白的同时,猛地出手拍上了日记本。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真名的魔力在此时得以体现,已经得知了男孩真名的恶魔在心中轻轻呼唤他的名字,在他反应过来以前,肆意吸食着几乎溢出的活力。
生命力在一瞬间被大量抽取,埃尔希几乎只剩下维持灵魂不要散开的力气。霎那间,漫无止境的空虚感无休止地涌上来,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套在某个不听话的壳子里,被压得喘不过气,动弹不得。
他就连跪坐的姿势都没能维持住,注视着视线内旋转缩小的天花板,软软的向后仰倒下去。
柔软的长毛地毯淹没了他。
透过树起林立如怪木从生的长毛缝隙,埃尔希勉强撑开眼睛,看见黑雾已经稳定下来,已经基本凝聚成人形。
似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青年转过身来,露出宽大的巫师帽下满头黑发,以及一双似笑非笑的红眼睛。
“很高兴见到你。”汤姆.里德尔从袖子里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对着埃尔希露出了彬彬有礼的笑容。
埃尔希没有答话。他躺在地上,力量的匮乏令他几乎失去了所有对躯体的掌控,连蜷缩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长长的灰色围幔垂下,一部分拖在地上。他就躺在那上面,织物遮住了光线,满室昏暗。
不论是蜘蛛还是虫豸,一切自私而又胆小的动物,从来都只敢在阴暗中活动。汤姆里德尔也是如此。昏暗的光线似乎助长了他的气焰,令他敢于肆无忌惮地在防守严密的马尔福庄园里现出身形。
最伟大的黑魔王在褪去了世人加诸于其上的荣光后,也只不过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小人。在可以容忍万般皆不得光的事情发生的阴暗下,他对着躺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发出了看似友好的笑容。
埃尔希深刻地知道,眼前这具少年的躯体里,包裹的是怎样一个野心勃勃的可怕灵魂。可是那又能怎样呢?
他此刻已经躺在了刀俎下,只能凭借着对方或许存在的一点微博的同情来骗取半刻喘息的时间。
从遥远的中世纪到现在,巫师的世界里从来不缺乏轻信与背叛。
总有大篇幅的文字在描述,巫师在信任了异族之后,或者在信任了同族的野心者后,是遭到了如何可怕的报应。从焚烧女巫开始,再到妖精叛乱,最后再追溯到现在的两任魔王。巫师的历史从来不缺乏血泪。
但是哪怕经验之谈已经足够来说上三天三夜,埃尔希还是以身试法,轻易地倒在了轻信包裹的罗网下。
他看着里德尔。穿着制式校服的少年像幽灵一样透明,尽管他站在地上,可地毯却没有丝毫凹陷的痕迹,似乎倒伏的长长软毛都从他的鞋底穿了过去。
可他也的确不像一个幽灵。里德尔的色彩是鲜艳的,飞扬的眉眼好似真切停留在年少的时光里,一颦一笑中带着荒谬的时光错乱感。要知道,死人的魂魄总是灰色的,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们的时代早已掩埋在尘埃中。
里德尔向埃尔希走过来。
灵魂状态当然是不需要用到“走”这个字的,毕竟连空气都接触不到,更无论一步一步前行。
可里德尔似乎是故意如此。
短暂却又漫长的等待过程总能让人更加体验到恐惧的味道,揣揣不安,而又胡思乱想。
麻瓜世界曾有人做过一个实验。蒙上犯人的眼睛,对着他的手部做麻醉,同时打开水龙头。流水滴答的声音形同血液粘着着缓慢滴下,而当几个小时后,明明被实验者没有受到任何□□上的伤害,却被自己施加的精神压力所逼迫致死。
所以人类是一种多么敏感而又脆弱的生物啊,拥有着世界上最深邃的思想,最闪亮的智慧火花多情而又才情卓绝。却也正因如此,才会被臆想中的虚幻虚拟幻境所轻而易举的击倒,恐惧着那些莫须有的事物。
埃尔希不愿陷入麻瓜一般愚蠢的困境,然而天性中无法去除的胆怯、多疑,又在此时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彰显着存在感。当他察觉到自己心跳加快,手心已经冒出冷汗时,就只能欲盖弥彰的闭上眼睛,好让眼中再明显不过的情绪波动,全部一气隐于眼底。
里德尔的手与他头顶相接。
灵魂相触的感觉十分奇妙。
像是冰浸过的水点在额前一点清凌凌的冷意,令人不自觉的想要打个寒噤。不过那股冷意只停留了一瞬间就退开了,像是要为了什么做一些短暂的等待,在身前停顿了几秒钟。
随后,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黑魔王的掌心视肌肤颅骨如无物,在刹那间猛然侵入头脑。像是冰雪凝成的针破开了表层的皮肤,霜冻紧随其后,从前额叶向周边扩散,仿佛将冰水当头浇下一般。
被那刺骨的冰冷所刺激到,埃尔希惊惧地睁开眼,里德尔的手掌正笼在他眼睫前,五指已经深深穿过了他的额头。
半透明的黑色巫师袍与半透明的苍白手臂在埃尔希眼前构成了一个被切割解离得铺满了碎玻璃一样光怪陆离的世界,然而少年魔王脸上遮不住的笑容却在一片模糊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在笑什么?
埃尔希脑中滚过万千念头。
是要继续吸收自己的生命,还是干脆已经决定好了死期?
“你不能…你不能在这里杀了我。”他喘息着开口,声音是连他自己都会惊异的嘶哑。
在马尔福庄园杀掉一个马尔福。
可是黑魔王当真不敢吗?
……
任何魔王,甚至哪怕是普通麻瓜,也不会对着自己的猎物笑得友好善良。哪怕最仁慈的愚人面对待宰的鸡,也只会露出贪婪而垂涎的神情。
可里德尔此刻的神情却并非如此。
那分明是早春冰面破开后的第一缕融雪,飘飘摇摇,化掉了一整个严冬。
难道幼年的魔王格外的富有同情心?
这显然又是不可能的。
真是令人困惑。
猜忌形同凌迟,另埃尔希在头脑浸入冰冷时,躯体也仿佛感知不到了温度。
然而不待他思考出一个所以然来,里德尔已经利落的抽回了手,
“这真是太神奇了。”
出乎埃尔希的意料,除了享受片刻穿过人类的温暖,里德尔什么都没有做。似乎他的用意也仅仅只是带来恐惧一般。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里德尔,然而里德尔的注意力却似乎不在他身上。
少年魔王看着自己干净如初的手,像是在欣赏世间最伟大的奇迹之一一样,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那是一种极为纯粹的喜悦。埃尔希甚至只在不知世事的德拉科小少爷身上才见过这种单纯的快乐神情。
里德尔几乎要抑制不住他疯狂上扬的嘴角了。
他的视线移动,把这种欣赏奇迹的目光投诸到了埃尔希身上。
他的周身正散发着与此前的冰冷嚣张截然不同的气息。
柔和,善意。
这本不应该是和黑魔王联系起来的词。
哪怕埃尔希此刻混身狼狈,脸色苍白衣衫凌乱,也不能阻挡魔王透过厚厚的滤镜,准确地散发出了最大限度的善意。
面对埃尔希紧绷的神色,他清了清嗓子。
“是命运,让我们得以在这里相聚。”
里德尔的嗓音里带着圆滑的咏叹调。
并且在埃尔希见了鬼似的目光里,他一边用朗诵莎士比亚一样的语气赞美着,一边再次伸出了那只半透明的手虚悬在埃尔希头顶上方。
不过这一次,汤姆·里德尔,成年后最伟大的黑魔王,只是规规矩矩地假装摸了摸埃尔希的头。
但魔王的手仍然没能准确降落到男孩头顶。
埃尔希向后仰头,用最后一点力气避开了里德尔的触碰。于是悬空的指尖就恰好停在了他眼前,形同在隔空把玩这两枚比红宝石更为璀璨的珍宝一般。
即使明知不会真正碰到,但近在咫尺、只隔了睫毛长度的视觉效果仍令埃尔希感觉不太舒服。
“我不清楚您的意思。”他开口道,声音轻缓无力,就像静静漂浮的灰纱一样找不到支点。可他的语调又如此沉稳,其中陈述的意味更甚于本该有的疑问。
“这种相遇本就是无数种假设后的必要结果,不是吗?”
埃尔希贪图一口灵魂碎片,却未料到魔王远非他能掌控;里德尔精心策划,终于一举获得了冲出日记本的能量。
命运是安排,而非巧合。只不过两个人的谋划却最终只能角力出一种结果。
毫无退路下,埃尔希的试探直白得近乎冒犯。
然而里德尔没有丝毫动怒的迹象,他有些别扭的温柔神情未曾改变,甚至更柔和了几分。
“对于一个大胆染指我的物品的小巫师来说,我想是的。可是对于我们——我和你来说……”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了。少年里德尔本就从相貌到声音全部魅力十足,此刻优美的音调模糊咬舌后,更是柔和得能拧出水来,“很高兴命运让我们恰好相逢,我的后辈。”
埃尔希惊诧抬眼。
两双红色的眼眸视线相接。
少年魔王诚恳地释放出善意。
“我允许你称呼我为‘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