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六十五章 先生和樱共患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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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城里的光折射过二人的笑，海神像的下面留影过二人的拥抱，极寒大陆的冰房子有一座是两人共同搭造，三大陆的城池，山河，无一处不曾被二人共同踏足……
如这般，甜蜜的日子过着，不知道哪一天就过成了苦涩，悲伤，生离和死别。
郪历一六一九年，东陆的郪王朝终于走到了尽头。人类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开启了，不知将要持续多久的黑暗。
传言，一种由同/性/爱侣交偶产生的病毒，在人与人之间传播开来。
传言，本就不需要证实。从始至终都是传言，可传的久了，远了，就会被认定为事实，无论真假。哪怕有一天足够的证据证明这当真是传言，这个证明也需要耗费很长的时光，才能清除人们心里被认定的“事实”。
全人类开始抵制同性婚姻，这时，会发现，比神力量更大的是万众人心。
从郪历二三六年开始，延续了一千三百八十三年的同性婚姻律法正在这场乱局中摇摇欲毁。像当初潘仁驰一样想要改朝换代的政客们不需要再发动兵变，在民众的呼声中，只扔下“同性是人类的病毒”这一根稻草，就可以压倒郪王朝这头将死的骆驼。
“取缔同性婚姻！”
“同性耻辱！”
“同性违背人伦！”
世界沦陷在混乱之中，渐渐地，暗无天日。
短短一个月，不知有多少对同性伴侣被迫和离，是被迫，面对死亡不得不选择的被迫。不和离，就要被群众殴打，谩骂。或许，会死在街头，死在承受不住的侮辱声中。
不和离，也还有另一条路可走，双双自杀。那个黑暗到极致的年月里，不知多少家房梁上挂起了白绫，不知多少对同性/爱侣的酒杯里放了毒药，不能再同生，那便同赴死。
除了死亡，没有力量能将我们分开。这句话曾像无边暗夜里的一道光，普照着每一对不再被世俗接纳的同性伴侣。
天终于塌了，郪王朝在一六二零年宣告退出历史的舞台。同性婚法要求被取缔，那场“灭同运动”无休无止，继续着，愈演愈烈。
海棠樱落岛，怕是这个世界上仍在坚守的最后一块净土了。
七十六岁的傅朝老先生，每天都要打开收音机，卧在躺椅上听一听新闻，而后，失望地睡了，眼角静悄悄挂上泪水。
这一年，全世界的变动时时牵着傅朝的心。南樱见他睡去，却睡不沉，每每心疼着，又无能为力。是啊，一两个人的力量对于全人类来讲是多么渺小，就像天要下雨，你只能接住手里的一碗雨水，却无力阻断整场大雨。
即便是海征军，以强大的军力能干涉各国内政，又如何，还能灭了所有人的口，改变全世界民众的意愿吗？
“这是退步！历史的退步！”常与同在客厅里叫着。
他退役后，每每来岛上拜访，都会在谈议中情绪亢奋，当年的小霸王已经变成老霸王了。
常夫人在一旁拍拍打打，安抚着，好半天才让老霸王舒缓下来。
傅朝沉声许久，谈及历史，也想说两句，接过南樱递来的暖茶，喝下一口，略显正式的清了清嗓子，像当初在礼神殿讲课一般，端起先生的架子，说，“把历史看作一个人，现在这一段就好像你跟你家夫人无端起火，发个脾气，换言之，叫无理取闹。如果我们还爱这人类的历史，就把它当成爱人，容许它任性一回。常夫人每每生气跑我这儿来，你还不是乖乖跟过来，哄好了再接回去。”
傅朝的话，大家全笑了，唯独常与同瞪起眼睛反驳着，“胡说，哪有的事。是他求着我来接的，我何曾乖乖来过。”
这老霸王，嘴硬得很，跟他家夫人一样。
外面的世界沉痛悲怆，艰难地走过每一天，好在，海棠樱落岛的客厅里还时常能听到欢笑。可人人皆知，这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全人类都躲不过的劫难，海征军又有何例外，历史倒退的火终有一日会烧过来。
世界每天都在进步着，火车遍及三大陆的每一座城池，有了能收音的匣子，能放影像的盒子，能存食物很久的柜子，还有能从一座城很快到另一座城的飞机……人们的生活在前进，可历史真像老霸王所说，正在倒退。
人类文明，若不再包容生命的多样性，就会在限制，内卷中固步自封，终将失去自由，沦丧爱。
南樱每天都会在报纸的角落里寻找这样的光明，敢有人类大胆发声的光明，夹缝中存留下来的光明。
一年，他已经从报纸上剪了许多这样的只言片语，贴在日记本上。厚厚的一本，捧在手里，会温暖些。
“棠，给这本剪报册取个名字吧。”南樱把日记本递到傅朝面前，又递来一支笔，那支棠先生送给樱的又长又粗的笔，“就写在扉页，先生来写。”
傅朝接过笔，问，“樱，多大了？”
“什么多大了？”南樱疑惑着问先生。
“樱，多大年纪了？”傅朝完整地问。
南樱笑了，“五十七岁，先生想说什么？”
傅朝悬着笔，未落，看向南樱，“想说，五十七岁的小老头还这么会撒娇。”
南樱扯着傅朝的胳膊，更卖起乖来，“五十七，六十七，七十七，无论多少七，永远都比先生小十九岁，在先生面前永远是小孩子。”
“皮得很。”傅朝伸手刮蹭南樱的鼻尖，看着那双清澈明朗的眸，他想到了一个名字，该写在日记本扉页上的名字。
傅朝落笔，写下。
“人类之光……”南樱念出来，这铿锵四字，当下就念进了心里。他叹息着，“人类之光，是啊，多么微弱的人类之光。”
傅朝同样叹道，“再弱，只要星火不熄，总有燎原之时。黑暗，总会过去的。”
……
勇敢的人不会因为黑暗止步不前，他们是无所畏惧的，向往自由的心是坚不可摧的。
剪下这最后一张报纸上的“人类之光”，傅朝和南樱便要离开海棠樱落岛，前往东陆，前往那个最混乱，最黑暗的地方，因为，那里需要他们。
东陆，郪王朝留下来的一切都在被无情摧毁着，包括旧制古法，包括迂腐的，也包括美好的。
鸿庐寺，贡书楼里的典籍正在被暴/乱的民众扬烧成灰烬，清瓦窑的瓷器正在被砸碎，一寸金的金银器正在被回炉熔化，不往山房的字画正在被焚毁，幻音坊再听不到欢放自由的曲调……无数美好的事物一样一样在这暗夜中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不能再眼看着它们消失了，古老的技艺，文物，一旦毁灭就再难复生。每一个对东陆文化有感情的人，都不忍看到这样的结局。
傅朝，南樱，曾经辉煌过，如今平常着，但他们的心追求自由，海征军的信念驱使他们挺身而出，守护文明中应该被保留下来的东西。
他和他，回到东陆，深入到最危险的前沿，去鸿庐寺，去晋城，去郊白城，去红石城，去潭遥城，去每一座有古老文明遗迹的城池，一件一件的救，一件一件的运出来，一件一件的保护着。江山丽府通行海外的船帮着他们把这些文物典籍运出东陆，若有一日，光明重现，这些东陆文明的瑰宝再荣归故里。
南陆港码头，又一艘满载的船准备起航，准备前往极寒大陆，那里只有海征军的研究院，没有民众反同的呼声，那里若不沦陷，人类文明就能守住最后的星星之火。
在东陆的每一天，除了忙碌，还要防备，小心防着新政权的抓捕，打击。傅朝站在码头上，穿戴肃穆，看着船走远，这里的心放下来，那边却还吊着。此时此刻，南樱还在晋城，带领当地有识之士，抢救最后一批染凰王时期的文物。
染凰王，是郪国历史上唯一一位迎娶男王后的国王。基于这一点，无论他曾经多么伟大，曾经为人类历史做过多大贡献，他都是这场浩劫中最先被指责的对象。
全国的史书已然改写，把白景华王后改写成了女人，这可能是对染凰王最大的敬重了。至于晋城博物馆里那尊王后玉像，早在一年前就被敲成碎骨，好在，残碎之身被人收集起来，加上其他有幸保留下来的金银器物，都藏在南家后院的地窖里。
“大哥。”一声极轻的唤叫传来，南家弟弟将后门开了条仅一人可过的缝，南樱顺着身子钻进去，回家，倒像做贼一般。
“大哥。”这是南家妹妹的声音，“东西都在地窖，我和二哥想了个法子，不如就埋在粪桶里运出城。”
南家弟弟说，“我和妹妹找了城西淘粪的李大爷，这老头儿家穷又认钱，给他钱他敢冒这个险。”
南樱琢磨着，“我想先跟李大爷见一面。”
“行，没问题，明早天不亮，我就把李大爷叫过来。”南家弟弟说，“哥，你也早些休息，回东陆一直四处奔波，定是累坏了。”
南樱嗯了一声，转眼看向这座熟悉的院落，移步走进自己曾玩耍过的客堂，先生也来过这里，陪父亲坐在厅堂话过家常，一家人在这里吃过团圆的饭。
大前年，母亲先走了，南樱和傅朝曾回家为母亲送行。去年，东陆最乱的时候，父亲南绪承为保护博物馆里的文物被讨罚，猝死。南樱没能赶回来，但从弟弟妹妹的讲述中，那种疯狂的场面，想象已然令他心碎，泪下。
南樱来到父亲的工房，摸着父亲坐过的椅子，不再有温度，可他为守护人类之光牺牲了，这份重量和温度将永存于那些被保护下来的文物中，等待历史结束倒退，等待世界再迎来新的光芒。
“父亲的尸骨……”南樱哽咽着问。
南家弟弟泪目了，说，“不允许下葬，弃之荒野，自毁自灭……”
弟弟说不下去，泪水淹了满面，隔许久，才续言，“等风波过去，若我还有命在，一定给父亲立个衣冠冢。可就是不知，这风波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是啊，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南樱心中嗟叹，盼望着。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先生和樱共患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