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照片与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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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识破犯罪手法的犯人垂头丧气地被拷上手铐，在两个警官的左右夹持下塞进警车里。
松田阵平收回视线，转而收拾起了案发现场的残局。
这是一起伪装成意外的谋杀案。犯人在楼梯把手上做了手脚，让受害人从上面掉下去摔死了。虽然凶手找到了，但案发现场的证据要小心采集收纳好，作为材料递交上去。
口袋里的手机发出振动的嗡鸣，松田阵平看了眼来电显示，发现是不认识的号码，他按下接听键，放到耳边随口招呼，手上指挥的动作不停。
“喂，是哪位？”
“警官先生，是我，你还记得我吗？”电话那头保持了好一阵的沉默，直到松田阵平快要挂电话之前才响起一道男声，他报出一个名字。
松田阵平把这个名字在心里转了一圈，勉强记起这是对熊田寿树坠亡案调查时走访过的一个相关者。
周围的声音有些喧嚣，他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继续接听。
“是的，我记得，你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您当时给了我一张名片，说是想起来什么线索可以找您。”电话那头说道，“有一件事我犹豫了很久，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您。”
“实际上，十三年前，熊田曾经肇事逃逸过。”
房子外不知是不是堵车了，汽车的鸣笛声尖利而连绵。松田阵平侧头夹住手机，从怀里取出黑皮记事本。
“请继续。”
“你们在调查的时候，没有他的档案里发现这条记录吧，这是当然的，因为熊田想办法逃脱了法律的制裁。
他那时候在上大学，驾照拿到没多久后开车出去玩，没注意就……撞到人了。”对面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仿佛这样能让他干涩的声音听上去好一点，“但这件事被压下去了，他的父母很疼爱他，花钱找人替他上了法庭。撞人的地方是镰谷市，那条路很偏，没有监控和目击者。被撞死的是一个年纪挺大的女人，听说她没有结婚，没有子女，连亲人都没有几个，死了之后连葬礼都是她工作的地方代为举办的，因此没人为她追究，案子很快就定了下来。”
松田阵平忽然感觉外面的鸣笛声吵得人心烦。他舔了舔腮帮子，勉强把心里那一点火气压下去，往纸上写了“镰谷”两个字，用的力很大，笔画的压痕一直透到下一页。他耐着性子又询问了几个细节。
“本来这件事我打算一辈子不说出来的，这对熊田来说是污点，可是明知内情却保持沉默的我就不卑鄙了吗？我对此一直保持着愧疚，简直就像共犯一样。越是这样就越说不出口。然而，事到如今他都死了，藏着掖着也没什么用了，说出来也许反而是好事。”
电话里的声音有一丝颤抖：“警官，那时候您问我熊田他有没有仇人和想要报复他的人。会不会是有人查出来了这件事的真相，为那个女人报仇，所以杀死了熊田？”
松田阵平一点也没有安慰对方的兴致，哪怕是敷衍都不想。
倏尔呼吸声平稳下去，电话那头像是终于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低声道：“说不定是报应罢了。该偿还的罪孽早晚还是会找上门来的。”
“熊田不算个好人，但我还是希望他能走得明白一点，也许这个线索派不上用场，我请求你们找出凶手吧，警官。”
挂断电话时，松田阵平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里的圆珠笔没抓牢，掉到了地上，往前滚落，一直到了桌脚摇摇晃晃地停住。他在原地站了一会，才想起来去捡。
拾起笔重新直起腰后，他做了个决定。
*
石井路23号今天久违地接待了一位来访者。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周围的商铺街在大型购物中心的冲击下渐渐萧条，人烟稀少。而23号更是其中最荒芜的一个，当地甚至还有深夜有人在这里看到了白衣鬼魂的流言，人们更是连从这里走过都不想了。
戴着墨镜的卷发男人站在门牌前仰头望着围墙里面，直到看门人上前询问，他才一副从自己思绪里回过神来的模样。
男人取出了警官证示意，看门人匆匆瞥见上面的姓名处印着“松田阵平”四个字。他不明白为什么如今还会有警察来这个破地方调查，但证件不像是伪造的样子，那他只要配合就好了。
就算另有隐情，看门人也不想管。像他们这种讨一份工作过活的家伙，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要在该闭眼的时候就要闭上眼睛装成瞎子的道理了，最好自觉点，连耳朵都要一齐捂上。
这位“松田”警官还算礼貌地表达自己希望阅览这里留存的有关“安藤玉子”资料的意向，说话的时候带着股说不出的懒散劲。
安藤玉子。
看门人有一瞬间地恍惚。他很轻易地就从记忆里调取出年老女性的面孔。毕竟他们共事过一段时间，在这里还是“葵花孤儿院”的时候。
而且她的离开那么突然，很难让人忘记。
眼前的建筑荒废了至少有十年以上，灰色砖块堆砌的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金属的栅栏门上布满锈迹，栏杆间是肉眼可见的蜘蛛网，随手一模便能摸到一手灰尘。
“在政府为这里安置好这块地皮的新用处之前，我都要看住这里，防止流浪汉之类的人偷溜进来，把这里当作驻扎地。”看门人领警官往里面走，他走得很慢，毕竟他已经上了年纪了。
“在孤儿院还没有废弃的时候，我就在这里看门了。只要工资给得及时，让我看管这块地方到什么时候都行。话是这么说，就我一个老家伙果然还是太勉强了，清洁打扫之类的工作就不要指望我能照顾周全了。”
话音刚落，身后的那位警官就打了个喷嚏。他捏住鼻子，挥了挥空气里的尘埃，边走边打量着室内。
“这里为什么会被荒废啊？”
看门人很惊讶地看向他，“你不是为了玉子来的吗？你不知道吗？”
警官露出了微妙的表情，他表示自己来自东京，对这方面不是很清楚。
更奇怪了，来自东京的警官为什么要调查十三年前镰谷的玉子的案子？而且，他看上去很年轻，绝对不到三十。十三年前他恐怕还在上学吧。
看门人不想细究。
他叹了口气解释道：“这件事当年在我们这闹得挺大，员工被撞死，结果调查时却牵扯出她工作的孤儿院院长有贪污政府拨款的行为，上上下下的各层人员都有涉及。出了这么大的丑闻，上面索性就直接把这家孤儿院关闭了，里面的孩子们也分配到了其他各地的孤儿院去了。”
这时已经走到了资料室门口，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串钥匙，选中其中贴着对应标签的一把。这里的门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将钥匙伸进锁孔时，看门人感受到很久没有上油的机器运转起来的那种艰涩。
木门被打开时发出难听的吱呀声，看门人按下电灯开关，令人欣慰的是，长久没有工作过的灯泡闪烁了一两下后仍能艰难地坚持工作，提供着足以让人看清室内的光线。
这个房间看上去比外面还要破旧，而且泛着一股发霉的潮湿味。
房间正中放着三列高高的架子，放在纸盒里的文件一直快要顶到天花板。虽然也有房间高度不够的原因，但也看得出这些资料的量有多大了。
“至于这么多吗？”警官喃喃道。
“当然了，不光是员工。在这里呆过的孩子的资料也都在这里，就算是被领养离开的孩子，孤儿院也会保存完好他们的信息。一年一年这么累积下来当然多了。”看门人解释道。
警官嘀咕了一句是吗，听上去仍是很困惑的样子。
巨大的文件量给看门人的搜寻工作增添了不少难度。幸好各个纸箱上都有用墨水笔标写的记号，他的视线停在写着“员工02”的那一个箱子上。
“啊，就是这个，找到了。”箱子的位置有点高，看门人垫脚去够仍有些艰难，还好松田警官搭了把手。
取下箱子时扑起的灰尘让两个人呛得不行，他们一边咳嗽一边把纸箱放到房间角落的桌子上。
看门人翻出其中一本脊上写着“安藤玉子”四个字的文件夹递给警官。打开封面，三寸照片上鬓角带着银丝的女性映入眼帘，她微微笑着，眼角的皱纹因此更明显了，即使看着照片也能感受到这是一个温和慈祥的人。
松田警官已经开始一行一行扫过眼前的文字了。
看着照片，看门人不由感叹起来：“玉子是个好人啊，她原本是幼儿园老师，退休之后来到我们这里工作。她曾经跟我说‘想要多和孩子们相处’，这是真心话，她是所有老师里面最关心孩子的一个，也许是自己没有孩子吧，所以把那些孩子中的每一个都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可惜，这样的人最后却落得那样的结果。”
想到不幸被撞死的前同事，看门人不禁拿下眼镜，拭了拭眼角。
“……这是谁？”
不知为何，翻看资料的动作停止了，那位警官指着一张照片问道。
由于摘掉眼镜，看门人没能看清他指着的是哪。他赶紧重新戴上眼镜，眯着眼睛凑近看了一会，好半天才想起来：“哦，这是当时孤儿院里的一个女孩。玉子那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她。哎，也难怪，那些孩子里这个小姑娘真是数一数二的漂亮。我记得玉子出事的时候就是带着她出门的。”
“怎么了，警官先生？你认识她吗？”
*
看到那张照片时，松田阵平感觉全身的血液霎时凝固在血管里，结出厚厚的冰碴，透彻心扉的冷。他问出那句话来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一丝颤抖，还好那个看门人似乎没有察觉到。
他没想到会在安藤玉子的资料夹着的一张照片里看到户北和加子的脸。
这似乎是几个孩子和老师的合照。照片里，她站在人群的第一排。后排的一个男孩调皮地揪住她的头发，因此她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斥责同伴的戏弄。旁边拉住她的手的安藤玉子微垂下头，脸上的表情如一滩融化的春水一样柔和，她用包容的目光注视着身边孩子的嬉闹。
尽管稚嫩了许多，发型也还是短短的齐耳式，然而，毫无疑问，那就是户北和加子。
松田阵平盯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感受到一种像是来自命运的恶意嘲弄。
当他几乎要摒弃一开始的判断的时候，兜兜转转，麻团一样的线却还是引着他回到原点。他想要证明那个答案是错的，然而选择了另一条路之后，却反而离那个想要远离的答案更近了。
他脑子很乱。
熊田寿树知道户北和加子是安藤玉子照顾过的孩子吗？户北和加子知道当年安藤玉子出事的内情吗？会不会有其他人在这个故事里担任角色？他们两个多年后的相识是人为促进还是无意？
还有，户北和加子真的和熊田寿树坠亡案无关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询问看门人：“你说安藤玉子出事的时候是和这个女孩一起的，那她当时看到了肇事者是谁吗？”
看门人皱了一会眉，为难地说：“这我不知道。但案件不是直到犯人自首才解决的吗？那应该是没有吧，不然警方早就去画像抓人了。而且那之后不就孤儿院就关闭了，这个女孩去了其他地方，我也没听她说过啊。”
不，这样得到的信息没有用。
“这里有她的资料吗？”
看门人看着高高的文件柜，朝他露出一个“你在开玩笑吧”的眼神。
“她叫户北和加子，当年在这里用的可能不是这个姓氏，不，名字也可能改过。现在二十五岁，十三年前就是十二岁。”
松田阵平想起夜晚河边的谈话：“还有，她是因为父母被入室抢劫犯杀死进入孤儿院的，那时候的年龄是一岁左右。”
看门人忍不住狐疑地打量着他：“你都知道得这么详细了，还要这里的资料干什么？”
他扶了扶眼镜，转身走向架子：“好吧，我试试看。”
“谢谢。”松田阵平顿了一会，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个请求。”
当松田阵平走出曾为“葵花孤儿院”的石井路23号的大门时，夕阳已经爬上了山头。
暮色四合，晚霞如同烧透了一般泼洒在天际，橙紫加杂的色调将小镇的民房染上一层暗沉的底色。归鸟站在电线杆上嘎嘎叫了两声，便拍拍翅膀飞远了。
他收回和飞鸟一起飘远的视线，看了眼手里的照片，那是安藤玉子文件里找到的那张合照。征得看门人的同意后，他将这张照片要了过来。
照片被夹到记事本黑色皮套的夹层里，松田阵平随手把记事本放进外套口袋，向不远处停着的汽车走去。
刚刚坐进驾驶座，胸口的手机就振动了起来。来电显示终于不是未知号码了，上面显示着备注“佐藤美和子”，是搜查一课的同事。松田阵平接了电话放到耳边，一边分心系上安全带。
“松田！你去哪了？”佐藤似乎有些暴躁。
“我去调查案件了。”他说的是实话，然而，可能是他的语气过于随意，对佐藤而言反而起到了相反的效果。
虽然他也无所谓别人信不信就是了。
电话那头冷笑了一声：“我管你干什么。上班时间警局里哪都找不到你人。”
“怎么了？”
没有事情佐藤是不会专门给他打电话的。
佐藤压低了声音，仿佛是在背着领导通风报信一样：“有案子了，你快点回来，要是在现场目暮警部还看不到你人，你就惨了。”
“那没办法了，现在我在镰谷，八成是要迟到的了。”
“镰谷？你去那里干什么？”电话里女声的音量倏然拔高，发出惊讶的疑问。
松田阵平含糊带过去：“一点小事，已经处理完了……对了，是什么案子？案发地点在哪里？”
电话里传来翻页的声音，大概是对方在翻看笔记：“那个……是在米花商业大厦旁边的写字楼楼下，死者是被落下来的广告牌砸死的。”
“了解，我现在就赶过去。”松田阵平发动引擎，刚准备挂断电话，他突然听到佐藤声音很轻地说了句什么。
“什么？”
“不，没什么。”意识到刚刚的自言自语被听到，电话那头恢复了正常的音量解释道，“只是在感叹很巧而已。我刚刚查到了死者的身份信息。”
“你还记得之前坠楼案的那个嫌疑人吗？”
“这次的死者和她一样，都是岩泉研究所的员工。”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照片与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