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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接近 ...

  •   顶着大堂里前台小姐和路过的其他员工见鬼的眼神一路跑到五楼,然而空荡的休闲室里没有任何人。

      松田阵平走到窗前,从打开的窗户往下看,楼下刚好是他和户北和加子方才所在的位置,而窗台上规整排列的花盆中突兀地出现了一块空缺,不难猜出这就是掉下去的花盆原本所在的位置。

      “有监控吗?”
      “没有。”
      “房间的钥匙呢?”
      “这是公共休闲室,每个员工都可以随意进出。”
      “啊,麻烦了。”

      户北和加子依次给予回答,她的视线随着抓着头发在室内来回踱步的松田阵平不停移动,但很快她就因为控制眼球运动的肌肉的疲劳而放弃了这一举动。

      她靠在门上揉了揉眼睛:“为什么说花盆是有人推下来的?”
      松田阵平终于停下了脚步,他指向窗台和被风吹得鼓起的半边窗帘:“因为我看见了啊。”

      “这里有人影闪过。”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家伙跑得真快。”

      也许是正午白炽的阳光正好洒在她的脸上,户北和加子的脸色有过一瞬间的苍白。然而错觉一般,她很快又恢复了淡然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松田阵平总觉得她并不是很意外。

      松田阵平建议户北和加子报警,然而她婉拒了这个提议,却也将这件事报备给了研究所的保安科。

      “报不报警什么的是你的意愿,但不论那个把花盆推下来的人是有意还是无意,你好歹都提起一点警惕心吧。”
      “我会的。”

      “外人要进这栋大楼很难,那个人多半是你们公司的员工,注意一下身旁的同事,尤其是和你有矛盾的。”
      “知道了。”

      “上下班途中别走那种没人的小巷子,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安全教育课上到狗肚子里去了。谁知道他会不会跟到你家里去。”
      “好的。”

      顿了一下,松田阵平将墨镜往下拨了一下,露出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睛看向户北和加子,问道:“答应得这么爽快,你根本就没打算照做吧。”

      “怎么会呢?”户北和加子低下头,轻声说道,“只是该来的早晚会来,真出了什么事,恐怕我连跑都来不及,做这些又有什么用?”
      她盯着地上的影子发起了呆,眉宇间藏着如烟的惆怅,又夹杂了点不知因何而起的难过。

      松田阵平舔了舔后牙槽,受不了似的移开目光,从怀里取出记事本,用上面自带的圆珠笔刷刷写下什么,撕下这一页递给她。

      户北和加子接过,发现是一行数字,她抬头看过去:“这是?”
      “我的电话号码。”松田阵平懒洋洋地说,“如果觉得报警麻烦的话,就打我的电话。不管是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或者有要帮忙的事,可以找我。”

      户北和加子抓着这张纸条愣住了,她忽然笑了出来。
      “松田先生,”她慢慢说道,“你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啊。”

      我是好人吗?松田阵平在心里问自己。

      鲜少有人会用这个词来形容他,警局的同僚大多赞扬他出色的拆弹技术,并且对他的脾气给予“桀骜不驯,散漫随意”之类似褒似贬的评价。话说回来,如果他真的是个好警察的话,就不会和嫌疑人私下接触,还给了对方自己的联系方式了。
      不过,也许正是因为“尽管面对的是案件嫌疑人,却还愿意帮忙”这一点,对方才给予了“好人”的评价吧。

      松田阵平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微妙的讽刺。

      他本来以为以户北和加子的性格没多大可能会打这个电话的。
      她是什么性格的人?松田阵平其实说不出来。但是他能模糊地摸索到对方的一点处事原则。

      结果没几天,松田阵平就接到了第一次的来电。
      一开始,他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未知号码时,第一反应是诈骗电话。然后,他想起来自己前两天才把号码给了一个人。

      他按下了接听键。

      “松田先生。”
      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女声。
      “先问一下,你现在没有在案件现场忙碌工作或者加班开会什么的吧?”
      “没有。”

      “也没有忙着进行和女朋友约会之类走不开的私人事宜?”
      “没有。”松田阵平面无表情地把手上的报纸拿开,“我没有女朋友这种东西。你要说什么快点,再绕弯子我可能没耐心听下去了。”

      于是,户北和加子干脆利落地发了一个地址给他。
      从警局一路赶过去的松田阵平到达之后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所以,你是让我来给你当免费司机的吗?”他下车后看着坐在路旁矮石墩上的户北和加子,觉得自己牙缝痒痒。

      户北和加子慢吞吞从围巾里把脸扒拉出来。

      “一下子在超市买太多东西了。等了好久也没看到出租车,突然想起警局似乎在这附近,然后才抱着试试的想法打给松田先生你的。”
      她微微讶异地睁大眼睛:“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来了”

      松田阵平的视线从她的头顶一扫而过,决定不追究这件事了,而是帮忙拿起地上两个大塑料袋放到车后备箱,他打开驾驶座的门刚想坐进去,却发现户北和加子还站在原地。
      “愣在那里干什么?”他朝着车子昂了昂下巴,“上车啊。”

      她坐到了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搓着手小小地呵了一口气。松田阵平发现她的指尖已经冻红了。

      有这么冷吗?他想,明明才是秋天。还有围巾,在不少人仍穿着单薄的单衫的时候,她已经用围巾把脖子裹得密不透风了。
      户北和加子报出她家的地址,松田阵平在脑子里找到了这个地方在地图上的定位。他利落地转动钥匙,发动车,踩下油门。

      车里有些安静,松田阵平往旁边看了一眼,户北和加子后靠在座椅上,如果不是她的眼睛还睁着,恐怕会以为她睡着了。浅棕色的眼睛色泽近似蜜糖,却显露出一种出奇的冷淡,故而更容易让人联想到封存昆虫制作标本的琥珀,联想到生命的静止与终结,联想到死亡的冰冷与无情。

      “谢谢你,松田先生,”那双眼睛转动了一下,琥珀仿佛在闭眼睁眼的动作间就飞快地融化,其中凝固的生命又活动起来。
      “这是第三次了吧,算上花盆那一次。总感觉欠你的人情还不清了,每次都要您帮忙。”

      松田阵平换了只手握着方向盘,发出一声嗤笑:“难道不是因为每次看到你的时候,你都正好倒霉的不行吗?”

      户北和加子想了想:“好像真是这样哎。”
      她转过头开玩笑道:“不会是你把霉运带给我了吧,松田先生?比如说一见到你我就会倒霉什么的。”

      “哈?不要把问题推到我身上啊,怎么想该去神社驱邪的都是你吧?你怎么不猜是遇到我,你的霉运才走得那么快?”
      “也对。”户北和加子居然点了点头,“松田先生你也许是我的福星呢,如果没有你,我大概会落到更惨的状况也说不定。”

      前面是个拐弯口,户北和加子提醒道:“转向灯。”
      “知道。”松田阵平打开转向灯,瞥了眼车镜,左打方向盘。

      “除了我,你没给你其他朋友打电话吗?”
      户北和加子“唔”了一声:“朋友啊……大部分都不在东京了。”
      “不在东京?上次你们研究所那个前台呢?”
      “小晶?”她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谁,“她是同事,不是朋友。”

      松田阵平想起那个前台女生说起“户北姐”时信赖爱戴的语气和为她打抱不平时的愤愤,不由挑了挑眉。
      “怎么说呢,在我这里‘朋友’的标准很高哦,不是只要是熟悉的人都可以称之为朋友的。而且国中的朋友到了高中不一定还能维持关系,高中的朋友到了大学渐渐不再联系,而大学毕业后大家又各奔东西。本来朋友就少,到现在,还在联络也就三四个了。”

      “真悲观。虽然说的是现实,但听上去有些让人感觉世界都灰暗了。”松田阵平评价道。
      户北和加子轻笑了一下:“人和人的羁绊本来就很难维持。可能我就是个悲观的人吧。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理念,你应该是个积极向上的人,不要被我的丧气话影响到啊,松田先生。”

      松田阵平差点因为“积极向上”这四个字打了个寒颤。
      “所以,你的朋友标准是什么?”

      “真要说的话有两个条件,第一,相处的时间要足够长。只有时间足够长,才能看清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只有一起经历足够长的时间,才能创造那些共同拥有的回忆。”
      “第二......”户北和加子支着下巴看向窗外飞驰的风景,“要合我的胃口。如果能在第二点上拿高分的话,第一个条件免除也不是不可能哦。”

      松田阵平忍不住腹诽,什么嘛,根本就是完全看她的主观感觉。

      “松田先生,你觉得自己会是哪一类呢?”
      说这话时,户北和加子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头也不回背对着他,轻描淡写地像是在问明天的天气怎么样。

      汽车急刹着停下,轮胎和柏油马路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户北和加子差点一头撞到前面,她扶住安全带喃喃道:“我没说多过分的话吧?你的反应大的有点超乎我的想象了。”

      “什么啊,是车子没油了。”松田阵平敲了敲仪表盘。
      户北和加子凑过去看了眼,显示油量的指针确实降到了最下面。

      “......你平时不加油的吗?”
      “这两天有些忙,就忘了。”

      “后备箱有油箱吗?”
      “刚刚把你的东西放进去的时候你应该看到后备箱了,有看见里面有这种东西吗?”
      “不是吧,这么巧,太倒霉了。”
      “说真的,去求个护身符吧。户北小姐。”

      拨打送油服务之后,户北和加子朝松田阵平晃了晃手机:“要排队,他们说要等两个小时,怎么办?要等吗?”

      “还有一个选择是把车丢在这里步行回去。”
      话音刚落,松田阵平就看见户北和加子的脸上露出抗拒的表情。

      于是只能在车里老老实实等待了。

      此时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九点二十一分,没有被操作的荧屏很快暗了下去,两个小时实在漫长,对于没什么谈兴的双方来说,打个盹是个不错的选择。
      闭上眼五分钟后,靠在椅背上的户北和加子忽然睁眼侧过头对上同样清醒的松田阵平的眼睛:“下车走走吗?”

      两人从车上下来,沿着路旁的斜坡草坪往下,走到了宽阔的河流面前。夜晚的河水仿佛将夜色吸纳进来一样,涌动着深沉的暗色,梯形平台上的路灯在河面上洒下一层浅薄的亮白,随着水面起伏变幻成不同的形状。

      晚风有些凉,户北和加子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抖开,当作披风披在身上,围巾很宽,足够她将上半身都裹在里面。

      松田阵平取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刚想点火,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问她:“介意吗?”
      户北和加子摇摇头:“没关系。”

      打火机上跳跃出一朵橙红,手半掩着挡住风,烟头与火苗相触,小小的火星从接触处点亮,往后蔓延出一段焦灰。
      呼出的白烟很快消散在空气中,同时响起的呼气声仿佛是胸口压迫着什么沉重负担,只能趁着吞吐云雾的空档偷空喘息。

      户北和加子的视线随着烟圈飘远,其实与其说那是烟圈,不如说是毫无形状可言的烟团,毕竟它的主人毫无兴趣给它规整出什么像样的模样。

      “身体先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记不清了,”因为嘴里咬着烟嘴,松田阵平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大概是上班之后一段时间吧,工作的压力太大了。”

      “和我相反呢,我是高中的时候,但是现在步入社会上班之后反而戒掉了。”她说道。
      “你?”松田阵平诧异地看向她。

      不怪他如此惊讶,在他眼里,户北和加子实在不像是会在学生时代背着老师干违反纪律的事的那种人。她更像是从小到大都是成绩拔尖,规规矩矩的好学生,在方格里写字都不会逸出框外。

      “你家里人当时没发现吗?”
      “我没有家人。”她极其自然地回答,仿佛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听说父母是在我一岁的时候被入室抢劫犯杀死了。然后我就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高中时一个人,就更没有人管这个啦。”

      “……对不起。”
      户北和加子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要和我说对不起?抱歉的话是要在做了让对方受伤的事之后说的吧,可是我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是孤儿这件事,对父母也没有记忆。提到这个和你们这种有父母双亲的人提起自己的家庭的含义是一样,寻常的相互了解罢了。我不会因此感到难过或者被戳到伤口,所以你也没必要跟我说那句话。”

      松田阵平想了想,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对上户北和加子困惑的眼神,他补充道:“这是对上一句‘对不起’的对不起。”

      户北和加子噗嗤笑了出来,大概是站得累了,她像不倒翁一样左右摇晃着身子。
      “警官先生,搜查一课的工作这么累吗?居然把你逼到抽烟的地步。”

      嘴角的烟已经燃到了尾部,松田阵平取下香烟掐灭,塞到随身的金属盒里。
      “不,其实警校毕业后一开始我进入的是□□处理课。每天就是在拆炸弹,虽然我算得上擅长这个,但是总和炸弹这种危险物打交道,精神压力也很大啊。”

      “厉害。”户北和加子微微睁大眼睛,然后她很快想到一个问题,“那你为什么现在转到了搜查一课?”
      松田阵平沉默了下来。

      “如果是不方便说的原因,就不用告诉我了。”户北和加子移开视线,伸了个懒腰。

      “不,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大概是之前才不小心戳破了对方的一件隐秘,尽管户北和加子并不在意的样子,但出于一种莫名的补偿心理,松田阵平也愿意说出一件压在自己心头的秘密分享,况且这也算不得什么不能为人所知的秘闻。
      可能是夜晚过于宁静,而空旷无人的河畔环境又给人一种在这里做什么都没关系的错觉,此刻他居然并不排斥将自己的心事告诉她人。

      “我申请转到搜查一课,是为了我的一个朋友。”
      这些话说出来时,他发现自己比想象中平静。
      “他和我一样是□□处理课的警官,但是在一次拆弹任务中,犯人在倒计时结束后引爆了炸弹,所以他……”松田阵平停顿了一下,“殉职了。所以我想要到搜查一课亲手抓住那个家伙。”

      “……似乎真的要说对不起的人变成我了,碰到了会让你发疼的伤疤。不过对于已经决心要复仇的人,抱歉的话倒不如一句‘武运昌隆’吧。”户北和加子挽了挽耳边的头发。

      “武运昌隆?”松田阵平轻笑了一声。

      “或者‘祝如愿所偿’?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她说,“我很羡慕你那位朋友,就算死了也没有被忘记,还会有人拼尽一切为他报仇。”

      “你身边没有这样的人吗?”
      “嘛,谁知道呢?这个可能等到我死了之后才有机会验证吧,但那时候我怎么也没办法知道了。”

      松田阵平侧过头去看她,户北和加子的侧脸在月光下如水一样波澜不起。

      “对了。”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坡上跑回到车子那里,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个易拉罐。

      户北和加子将其中一瓶递给他:“给,后备箱里面拿来的,我在超市里买的。”
      松田阵平接过后,看了看罐身,嫌弃地皱起了眉头:“啤酒?你是想让我酒驾被抓吗?”

      “啊,给错了。”
      她取回那一罐啤酒,转而把自己手里的塞给他。松田阵平转过瓶身,发现这次是一瓶桃汁。

      算了,桃汁也不错。

      松田阵平单手打开拉环,甜腻的果汁味在嘴里蔓延开,浸润了抽烟后干涩的喉咙。
      一旁的户北和加子喝下一口啤酒,脸颊几乎立刻浮上一层浅淡的红。她确实如所说的那样酒量不太好。

      她伸出拿着易拉罐的那只手指着河面,突然感叹道:“你说会不会有河童从那里面爬上来?”
      松田阵平懒洋洋地说:“这是什么恐怖故事?”

      “河童哪里恐怖了?真要是恐怖故事,就应该是桥姬出现在这里,然后把你拖下水溺死了。”
      “这里连桥都没有,哪来的桥姬?”

      “唔,那雨女怎么样?”
      “……你就是想让我倒霉吧。”

      “唉,谁让我是女性,上面两位就算看见我也只会视而不见绕过去,把血气旺盛的松田先生当作目标啦。”
      “那我死之后一定会怨气不散,化成恶鬼找你报仇的。”
      “哎,为什么是我?你不应该先去找女鬼小姐打一架吗?”

      两个人顿了一会,不约而同憋不住笑了出来。户北和加子捂住嘴肩膀发抖,松田阵平低头发出闷笑声。

      一只手主动向对方伸出,食指和大拇指夹住罐身,顽皮地晃了晃。
      “干杯?”

      另一只拿着瓶子的手也爽快地举起。
      “干杯。”

      砰——
      月色下两个不同的易拉罐轻轻相触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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