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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三次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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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总想喝点什么,尤其是在加班后的夜晚。
“朝日......还是三得利......”
松田阵平的手在两款啤酒间游移不定,最后伸向了下面的黑啤,却意外和另一只也想拿同一罐啤酒的手碰到了一起。
他顺着手臂看过去:“户北小姐?”
户北和加子在视线经过墨镜和卷发的时候露出了“想起了什么”的表情:“......警官?”
这明显就是不记得他的名字选择用职业代称含糊过去嘛。
“......松田阵平。”
看她没有继续伸手的意思,松田阵平毫不犹豫把最后一罐冰镇黑啤拿下了,并且顺便提醒了她自己的名字。
“嗯,松田警官,好久不见。”
户北和加子收回手,支着膝盖站起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薄呢子大衣,浅绿色衬得她皮肤很白。
也没有很久不见吧。松田阵平想。
距离上次审讯只不过过去了十来天,但在局里熊田的案子已经没有一开始受到那么多关注了。倒不是警察们不上心,而是在恶性案件满天飞的搜查一课里,一桩处于意外,自杀和他杀的暧昧界限之间的案件真的很容易被忽略。
再没有进展下去,估计就是以意外致死结案的结局了。
户北和加子没有多寒暄两句的意思,对上曾经审问自己的警官,大概也很难想出什么合适的场面话来。
她走到旁边的冰柜,拿了一盒冰牛奶出来。
“从啤酒到牛奶,跨度有点大啊。”松田阵平瞥见她手中的牛奶,不由感叹道。
“没有'黑牛奶',喝牛奶也不错。”户北和加子关上柜门转身去柜台结账。
黑牛奶是黑啤的别称。
这是个冷笑话吗?松田阵平想。
第三次见面还是在同一家便利店,而且就是隔天。
这次她买了一盒咖喱猪排便当,在店里加热后直接坐在窗边的座位开动。而后到的松田阵平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下后才发现旁边坐着的是户北和加子。
总感觉对上视线了不说些什么不太好,松田阵平随便找了个话题。
“加班?”
“嗯,”她看了眼他桌上的泡面,“警官先生也是?”
松田阵平想起这家便利店的地理位置在警局和岩泉集团研究所之间,按人类喜欢能不往远处跑就不多走的惰性,他们俩能在这碰到面并不奇怪。
他把杯盖掀开,热气腾腾的蒸雾立刻升腾开来。
“嗯,有案子的时候工作时间总会延长。警察是众所周知忙碌的职业嘛,不过,看来户北小姐的工作也不轻松。”
户北和加子对此的回答是:“还好吧。”
两个人沉默地吃饭,场面沉寂下去。一时间除了咀嚼声,吸面声,勺子剐蹭塑料碗底的声音外,就只能听到偶尔店外汽车疾驰而过的声音。
在把最后一勺咖喱和米饭搅拌开来时,户北和加子突然说道:“态度很不一样呢。”
“啊?”松田阵平咽下嘴里的食物,疑惑地看向她。
户北和加子却没有转过头,她正专注地让碗里的每一粒米饭均匀沾上酱汁,仿佛刚才的话是和咖喱说的一样。
但不得不说,这样没有视线接触的交谈尽管缺乏真诚,却也让立场尴尬的两人有了能像普通见过几面的陌生人那样放松下来聊天的余地。
至少,户北和加子似乎能说两句真心话了。
“我是说,警官先生,你在便利店里对我的态度可比在审讯室里好太多了。”
松田阵平说:“那当然了,现在可是下班时间。”
又没有人额外付加班费给他,要他在警局以外的地方也要对嫌疑人摆凶脸。
像是听懂了这层潜台词,户北和加子轻轻地笑了一下。但那抹笑意太浅了,而她抬起的手又恰好地遮挡住了侧脸。等她拂过耳边发丝的手放下去之后,嘴角那点微小的弧度已经如同被风吹走的樱花花瓣一样消失,甚至让人怀疑它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她慢条斯理咽下最后一口饭,将碗筷收拾好,起身离开:“再见,松田先生。”
松田阵平撑着下巴,无精打采地回应道:“哦,明天见。”
户北和加子停下脚步,眼神奇异地看着他:“明天见?”
“明天可能见不了了,松田先生。”她说这话时,语气像小孩子幼稚地炫耀自己的草蟋蟀更大一般,“我明天可不加班,不太想来便利店买夜宵,正打算找一家居酒屋好好休息一下。”
“抱歉了,得留您一个人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
直到便利店玻璃门打开又合起的声音响起,松田阵平才回过神来,眼角抽搐着拿起叉子:“不就是不加班吗?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半晌,他突然把叉子扔回碗里,扶住头:“可恶,我也想不加班啊!”
目暮那个死胖子明明知道他在一课呆不长,干嘛还把他当得力部下用啊,他黑眼圈都快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松田阵平的怨言,第二天目暮警官很早就放他回去了。
其实,与其感谢上司,倒不如说是今天没出什么大案子。
松田阵平在路上开车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想到。
这会是傍晚时分,天色没有完全堕入黑暗,路灯却已亮起。马路上各式各样的私家车从他身边穿梭而过,松田阵平握着方向盘,自己也不知道要开到哪里去。
现在就回家未免也太早了,吃完饭就只能躺在沙发上发呆,电视什么的完全没兴趣看。赛马之类消磨时间的爱好他好像也没有,难道他要回去看卷宗吗?
下班回去工作?这和加班有什么区别,而且未免太凄惨了吧……
腹诽之时,视线无意扫过前方,路旁蓝底白纹的帘布映入眼帘,店面门口“津世”二字的招牌很是显眼,微黄的灯光从木框门的玻璃后面朦朦胧胧透出来。
那是一家居酒屋。
“欢迎光临!”
推开推拉式的木门,和主厨热情的招呼声一起扑面而来的是夹杂着烤到微焦的鱼皮味的热气。
松田阵平把墨镜取下,挂到外套口袋上,他随意地在店里扫视一圈,想要找个空位坐下,视线恰好和角落一张桌子上的客人撞上了——或者说,是个熟人。
有些时候人们不得不感叹缘分的神奇。
松田阵平大概知道这种情况很难不让对方产生某些误会,可他确实不是有意撞上对方的,而且他真的懒得出去再找一家店了。
他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招了招就当作打过招呼了:“我说这是巧合,你信吗?”
“户北小姐?”
“既然两位认识,能拼个桌吗?今天晚上客人实在太多了。”主厨是这样拜托的。
这就是松田阵平和户北和加子现在坐在一张桌子上的原因。
店里很暖和,户北和加子只穿了一件白色薄毛衣,露出脖颈和样式简单的铂金锁骨链,头发用头绳随便地扎起在脑后,刚好保持在不影响吃饭的程度。
她拿起盘子里的鱿鱼串,咬下最后一口,将竹签扔到一边。
“五串鸡肉串,秋刀鱼,盐味拉面,还有乌龙茶。先这样吧,麻烦了。”粗略地看了一遍菜单后,松田阵平朝柜台那边喊道。
户北和加子终于说出了今天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他们家的秋刀鱼不太好吃。”
大概是不想让主厨听见坏话,她声音放得很小。
松田阵平诧异地看向她,看见她指了指自己的盘子,里面的鱼只被咬了一口就被嫌弃地丢到一边,充分体现了这道菜有多不受待见。
“但鱿鱼还不错。”她补充道。
他从善如流,转头朝主厨喊道:“抱歉,请把我的秋刀鱼换成鱿鱼。”
像是以菜品建议作为媒介,在此之后,话题自然而然地展开了。
“这么巧吗?”户北和加子发出一声感叹,“松田先生你今天也准时下班了,还刚好和我来了一家居酒屋。”
松田阵平以无所谓的态度敷衍地澄清了一下:“随你信不信,这家店真的是我在路上看见随便选的。”
“我相信哦。”
户北和加子一手支着脸,脖子到肩脊过渡出好看的弧度,她抿了一口杯子里的梅子酒。
“而且,就算你是想和我打交道进而探查出案子的线索什么之类,我也不在乎。”
她这么一说,松田阵平有些好奇了:“为什么?你是觉得自己无懈可击吗?”
户北和加子笑了一下:“不,当然不是。”
她大约是处于微醺的状态,脸颊上浮现淡淡的红色。她说话时微微越过桌子探过身来,倒是颇为诚恳的样子:“只是,从来没做过的事,怎么可能有痕迹呢?”
松田阵平沉默了一会,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和熊田寿树坠楼无关?”
户北和加子没有回答,她只是凝视着他的双眼,仿佛要在里面寻找出什么。
这让松田阵平想起上次在审讯室里她反过来询问自己是否觉得她是凶手时,也是这样直白地盯着他的。
不过,那时候他脸上还有一副墨镜挡着。然而,此刻他直接暴露在户北和加子的目光之下,没有遮蔽物的保护。
“啊……你不相信。”
一声叹息从嘴角逸出,似是遗憾,也似是意料之中。户北和加子叹了口气,微笑着说道。
这时候主厨刚好将菜上到他们桌子上,在他请慢用的招呼声中,拉面上浮现的水雾恰好如一道帘幕隔绝在他们俩之间。
松田阵平拿起筷子戳破了溏心蛋,橙黄色半凝固的蛋液流入到面汤当中。
“你知道熊田寿树出事前购置了一条二百万日元的项链吗?”
“所以呢?你们觉得这是送给我的吗?”
“他买的时候登记的是你的名字。”
这是前两天才查出来的。
“......真是,这种地方还给我添麻烦。”户北和加子长呼一口气,揉了揉耳垂,“是送给我的没错,但我没收。”
这句话是真的。因为那条项链在熊田家的保险柜里找到了。
松田阵平没有放弃追问:“为什么审讯的时候没说出来?”
“感觉没必要。”户北和加子说,“就如我之前说的那样,在我眼里,我们的关系就是合作者,不管熊田先生怎么想。”
“还有吗?”
“还有?如果说出来之后,多了这层联系总觉得自己的嫌疑会增加。看刑侦剧的时候警方好像很喜欢往情感纠纷的方面想。”
“可事实是,你对警方有所隐瞒,等到我们查出来,你的嫌疑会加倍上升。”
户北和加子抱着手臂:“看出来了,恐怕现在,我在警察那里已经变成头号嫌疑犯了吧。”
“......”
松田阵平不知道怎么回答,正如他不知道这个女人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一样。
“嘛,算了。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也无法改变什么。”
户北和加子忽然像把所有心事扔掉一般,洒脱地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她拿起外套放在臂弯,起身离开。
“我先走了。再见,松田先生。”
女人的背影消失在木门后面。松田阵平收回视线,一边继续吃饭,一边回想这起案件里死者的信息。
熊田寿树。
33岁,朗岩会社高层。当然,他能在这个年纪担任如此重职,与他身为总公司股东的父亲不无关系。
他的人生经历很好总结。
浪荡的少年时代,依靠父辈的权势和财富,恣意浪费青春,不务正业,标准的一个纨绔子弟。后来,靠着赞助费进了私立大学读金融学,倒是有了几分收心的样子。毕业后在父亲的安排下进入朗岩会社,一路坦荡至今。
这也是自杀第一时间没有被考虑的原因。
不愁吃不愁穿,意气风发,前途光明。完全想不出这样的人会放弃自己的人生,从十楼一跃而下。
但假设户北和加子说的是真的......
敲了敲随身携带的黑皮记事本中翻开的一页,松田阵平的视线从上面一个大写的“M”移到后面的字迹。
难道要再去走访一次,深入调查熊田寿树身边其他的人际关系吗?从仇家和商场上的对手入手看一看?
松田阵平啪的合上本子,把最后一口面条吃完,起身准备结账走人。然而,站起来后因为拔高的海拔,他一下子瞥见了对面椅子上的灰色围巾。
他怔了一下。
回想起来,户北和加子走的时候臂弯里好像只有一件外套......
这不会是她忘在这里的吧?
将围巾拿到柜台上想让老板转交,松田阵平却得到了这样的回复。
店主为难地挠了挠头:“那位小姐不是常客,一个月也来不了几次。客人你和她不是认识?不能由你还给那位小姐吗?”
他看见松田阵平仍保持着原来递过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客人您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不,”松田阵平收回手,“没什么不方便的。不麻烦您了。”
他看了眼手里的围巾,将它放在臂弯里,腾出手来取出钱包。
“结账吧,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