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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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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长刀脱离虎口被冲力击飞,强烈的震颤撼得我手腕发麻,我迅速回过神来,扭头滑步铲向武器掉落的地方,重新拾起被打掉的长刀撑地起身的刹那,锋利冰冷的剑锋早已悄然贴至我颈侧的动脉处。
一滴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下颌,与此同时,那柄足够劈开坚石的长剑也彬彬有礼地远离了我的脖颈。
支着腿像薮猫般坐在竞技场悬栏的莱米半眯着眼托腮,另一只手腕轻巧一转,将手中的判决旗歪向伯德温特的方向:“红方一分。”
随后,他顺势勾起维持着原型、安静躺在地上不出声的结罗,将长刀掷给我。
“青小姐,武器脱手以后第一时间不要想着拾捡,把破绽暴露给敌人是很危险的行为。”
灰眼的青年骑士利落地收剑入鞘,随后他弯下腰,将掌心递到仍半跪在地上的我眼前,不忘温和地指出我方才对练中的种种漏洞。
“谢谢。”他的掌心哪怕隔着手套也仍有干燥的温热传来,我虚握着借力撑起疲软的双腿后便松开手,有些脸热地道谢,“我记住了。”
说句实话,我的虎口仍然酸胀发麻,刚才的冲劲震到筋脉,我现在或许连刀都握不住了。
但是面对主动陪我对练的伯德温特,我实在是没法将“暂停休息”这句话说出口。
“还要继续吗,青小姐?”
甚至,哪怕他早已看破我体力与耐力的困窘也不点明,而是体贴地询问我的意愿。
“劳烦你了,伯德温特先生。”我摆正手腕,狭长的刀锋泛着靛青的光泽,干净得宛如镜面的刀面反射出伯德温特鸽灰色的双眼。
“——请吧。”
……
…………
十五日后,桑奇黎即将迎来它今年的第一个雨季。
象征丰饶与生命的雨水节是初雨的庆典,甘霖沛泽,丝丝细雨之下是不落幕的歌舞与宴席。
除了日夜不停的全城庆典,桑奇黎雨水节最出名的就是由皇室扶持的传统竞技表演赛,【冲流】。
不限武器的一对一竞技,点到为止,据说每年的冲流赛都有亮眼的冒险者被皇家骑士团递出橄榄枝,或被对外征军邀请加入。拔得头筹的优胜者更不用提。
先前在酒馆,伯德温特先生对我提出的赚钱建议便是报名参加【冲流】。
为了跻身上流,获得免费进入冯恩格里皇城区门票的竞技赛高手云集,我的目标自然不是竞技赛,而是表演赛。
竞技赌博是角斗场心照不宣的第二赚钱手段,每场比赛都有不同赔率的输赢投注。
与层层筛选的竞技赛不同,表演赛更接近于视觉演出。
会看表演赛的观众多数都有些不便言说的癖好,他们并不期望站在角斗场里的是卫冕的强者。
当时伯德温特有些抱歉地言尽于此,想必他并不苟同这般残忍的贵族嗜好,只是面对我为难的请求,他也尽其可能地提供了来钱最快的方法。
装饰在环城矿道上的矿灯替换了内芯,散发出的光泽如蝴蝶翅上的鳞粉,在夜色中氤氲出一团团色彩变幻的光晕。
发酵成熟的小麦香味在地面微润的主城大街散开飘远,平时半空中支起的颜色鲜艳的防雨布都被居民们收起。
轻纱纺织的舞衣朦胧,勾勒出舞女曼妙的身段,若有似无的面帘伴随着流苏和首饰的碰撞声被晚风撩起。
这群娇美的姑娘们会在雨水节上被各色酒馆委托雇佣,在盛大的庆典中尽可能多地招揽客人、卖出酒水。
她们笑着从我身边带着香风拂过,顺手将木质托盘上盛着的、刻有酒馆店名的精酿啤酒塞到我的手中。
我正想推拒,舞女掀起眼帘,眼角涂抹的朱红闪着晶莹的粉光。
“冒险者大人,祝您旗开得胜。”
舞女饱满的嘴唇上染着与眼尾相同的艳色,她朝我勾唇一笑,我恍神一瞬,便没来得及把手里的酒还给她。
我望着舞女游鱼般灵活地穿行在人潮里的背影,忍不住感叹这里的姑娘们实在是精明:“她怎么知道我会去参加【冲流】?”
“你的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本地人,还刚从角斗场的方向出来,多半就是参加赏金竞技的冒险者。”
手心蓦然一空,木质挖空的酒樽随即转移到了莱米的手上。
他将杯沿稍微凑近鼻尖,随后抬眸看向我,与他的目光一同递到我眼底的还有这杯澄澈的小麦啤酒:“没毒的。你要喝吗?”
莱米这一连串举动过于行云流水,我心情微微复杂,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一时间不知道该是质疑异世界的民风淳朴彪悍到居然有可能会被当街下毒,还是该叹息在我眼里与人类无异的人形究竟作为工具融入人类社会到何种程度。
【冲流】迫在眉睫,我严重缺乏与人实战的经验,这段时日都在拜托伯德温特指点技巧。
再加上紧张,眼下,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参与到庆典中饮酒的心思。
“不喝。”
我摇摇头,顺势抬手,条件反射地想摸他的那头看起来毛绒绒的头发,“刚才谢谢你。”
大抵是因为莱米这张跟中学生没有区别的面孔,每当想要对他进行褒奖,或者说些其他话题时,我总是忍不住将掌心放到他的发顶,轻拍几下或者很快地抚摸。
我的手还未完全伸过去,便被他抬眼瞥我的目光扫得微微一顿。
不知是否注意到我的凝滞,莱米轻轻地鼻腔里哼出一个气音。
他像一头不把猎物当回事的犬科动物那般皱了皱鼻子,随即配合地稍微低了点头,任由我的手心放了上去。
……尽管他看似古井无波的眼神微妙得有些不快。
被莱米这样配合,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想要尴尬地缩回手:“不小心就……你讨厌的话以后我不会这么做了。”
“也不至于讨厌。”莱米随手拨了拨被我揉乱的顶发,没有什么情绪地瞥了我一眼,“反正你经常这么做。”
那就是其实并不喜欢被这么对待的意思了……我暗自反省自己随地发挥的年长者的心,内疚得想要同他道歉。
正欲张口,却与莱米四目相对。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的旅行总是忙于奔波,直到对上这双褐绿的眼珠,我才猛然意识到我很久没有如此认真地注视莱米的脸过。
我一直把他当孩子或是弟弟对待,时至今日才猛然意识到,他堪称老成的眼神与他年少的脸并不冲突。
“虽然无所谓你对我做什么,也不在乎你用什么态度对待我。”远处教堂报点的钟声响起,莱米漫不经心地低头检查捆在腰腹上的功能带,再抬眼时才把话补完,“不过……”
“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小孩子,老师。”
他抬手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将酒杯搁到酒馆前悬挂的回收篮时,破天荒叫了我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