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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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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龙朔三十一年,时节夏,出征贺兰的十万大军,历三年,终于班师回朝。
依战绩升职加赏,除了主帅辛玥所率的一军得有重赏外,在这回战役中出生入死表现卓越的三军右翼,也特加赏赐。尤其是率领此军的将领霏怜渶,直封堇都郡王,赐地万顷,金百万两,珍宝数万,仆役千人,足见耿帝对其厚爱。
在帝君特别宠幸下,也传出新王爷与耿朝一代公主耿霖,两人走的极近,各个宴席上,都是出双入对。
佳话流传,民间更有戏曲迎合传言,编谱了公主多年不嫁,便为相守当年有约的怀恩侯归来。郎才女貌,画意诗情的故事,驸马身份看来也不遥远。
而回朝后,其手腕之灵活,更叫人惊讶。不属太子党或守旧党,却在两者间应付自如。展露除了领兵作战以外,朝务政事也不同凡响的能力。
理当,他平安回来了,岚该高兴;他变聪敏机警了,岚该高兴;他与心爱的妹妹成对,岚更该祝福欢愉。但心中,百般纠结的情感,却只剩下哀伤---
怜渶已成年,圣上又有加封领地,所以他已搬出皇宫。朝议时,两人还可见面,但也不过是偶然交肩时,生疏恭敬的短暂对话。
人,已在眼前,心,却遥隔万里。
岚迷惑了,他不知,不知自己在心中隐隐作痛,这些年渴求的情感,到底算什么。或许,每回梦断人醒时,那些本作甜蜜动心的回忆,真是幻梦一场…
不自觉中,没唤停的轿舆,将太子又扛到每日必先来一探的咸若宫---往日,怜渶所住居所。
走在廊径上,这三年无人居住的宫殿,却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这些年来,仅管怜渶不在,当朝太子还是命下宫女侍从们,要好生整理。
只盼宫殿主人归来,还一如往昔,情亦依然。
但景在,人却非,他甚至连一夜都没睡入。
站在往日怜渶收画轴的壁龛前,岚的心,揪紧。
摒退随从,撩上芷白描金凤的细致长袖,他低头狂拭檀木壁龛。白净的袖袍沾上点点灰污,磨开金线,一下,又一下。
他,想擦拭去的,却一直不忘。
一下,指尖抵过,想忘掉他声音;一下,手腕划过,想忘掉他相貌;一下,肘子抹过,想忘掉他温柔。
想,忘掉这三年等待,忘掉这多年自己关乎他的莫名感情---
“岚?”
无奈,岚忘不得,宿命因缘也不让他忘得。那声突然从他身后传来的呼唤,一如往日,熟悉,热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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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在岚身后的男人,已完全褪去青涩。顶天高的挺拔结实身子,俊秀容貌更增刚毅成熟线条,不变的,是那总专注望他的憨厚笑颜,仍那么傻,那么痴的,直像要窝昵入心。
梦里不知身是客,这或许,只是他的梦一场?看着朝他愣笑的怜渶,岚几乎说不出话来。“怜渶…不,堇都郡王…”
还待不得岚说完,怜渶大步一跨,竟将岚拥入怀中。“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连着讲的话,躁急,好像没嚷出来,便会瞬间失落世界般。
那般掏心剖肺的呐喊,也是岚一直压抑。任怜渶紧紧拥抱着,他想回抱他,但手只是紧捏住袍子,拧满一壶难化的郁闷,才能让他不妥协--
深吸一口气后,岚决定推开怜渶。没想到的是,怜渶在外地磨练过的臂膀,根本不是常年处理内政的岚可以对抗。挣扎好一会,岚最后也只得放弃。
就任怜渶牢牢抱着,他额前的秸灰发丝,垂在岚肩胛,脸蛋则蹭在岚颈子,一下一下,像大狗儿似。那温暖怀抱,渐渐化开的,是岚这些年来的冰封……
直到岚头上的发髻给怜渶蹭着,岚嚷了声痛,怜渶才惊觉放手。急急将岚从肩膀到手臂摸了一遍,就担心他给自己抱疼了,“不知道力道轻重,弄疼你了。”
“你现在倒好意思说很想,要你写信,为什么都回成那样……”
其实岚更想问的,是怜渶与霖的事,还有为何回朝后都没来找他。但这话讲来他自己也觉得小女儿态,哽在喉咙好久,又咽回去,问了另一个问题。
“这,这,我不会写中文字,我不知道要向谁问,不知道该怎么写……”
中土字汇与霏国字相差很多,在基础时期,怜渶又没学好。军中兄弟虽是中原人,但信任的不识字,识字的不信任,怜渶根本没法讲出那千言万语想说的话。
见怜渶认真窘迫,岚气也消了半,几个念头转过,综合所有情绪,他最想问的问题,其实始终只有一个--
背对怜渶坐下,岚轻舒了口气,问:“那,你这些年来,过的好吗……”语调之轻,之淡柔,这些年来,却可是揪结怎样一壶浓愁在心,也不过,就是这么句话。
面对这问题,怜渶也不坐下,就站在岚身后。好一阵子,随着哽咽的声音,终于,几滴热泪坠在岚颈子上。“我好想你……”
每个字,每个音,怜渶讲出的,也是岚的心声。“这,这么大的男人了,还要哭,羞不羞,还要说想哥哥…”为了掩饰情绪,岚讲着像戏逗的话,一口饮下桌上壶中物,三年来的情绪,却哽咽在喉舌间。
“我很笨,尽管想要写信给你,但我不会写中文,总写的好丑好丑。我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告诉你,可是写不出来。”
一笔一画,拳头握住笔杆,他好想跟岚讲所有的一切,每一个发现,每天的事件及所有的想念--但力不从心。中原每个字长得像,又不确定意涵正确,这一撇一勒,可有将他的心传递,纸笺不足负载他的情感,那样困窘、紧张、痛苦。
“此趟出征,辛玥告诉我许多父王及娘亲当年的旧事…父王会为我取叫怜渶,是因为娘亲名字的关系。我想,父王应当真是爱着娘亲的…或许这样便够了,觅不得画轴真相也无碍了。”
“那儿的霏国旧民,很亲切很热情,在那辽阔土地上,感觉自己的心胸都开阔了,可以更坚强了…我记忆的空白片段也越来越少出现了…我都想要告诉你…”
“可是我写不出来,在每回危险时,我都想着绝对不能死,不能死。我要活着回去,我要告诉岚这一切一切,我要快些回去………”
不能死,这是在那刀光枪影,箭雨满天的战场,为挣得一份战绩及保全弟兄生命,他奋战,搏命空余,脑中唯一能想到的事。他要活着,他还想再多跟岚说些话,想再见一眼岚啊!
但一回京后,勾心斗角的官场,让他恢复到原来空白记忆的状况,而且更甚严重。他不解为何自己会迁至皇城外,不知道那个在皇子党及守旧党间八面玲珑的自己,不知道那个传言跟霖在一起的自己是谁。
他拼死命作战,只一心想帮岚,只是这样。
“岚,我好想你……”从身后抱住岚,怜渶决堤泪水在岚冰冷的颈子,完全融入的,却是岚的内心。
怜渶的每句话,都让岚内心热烫,饮着壶中物,但注意力全在怜渶身上。岚自然也没注意到,因为这殿久没人用,又为维持生人气息,所以久置的壶中物,不能放茶,而是放酿酒…
岚觉得自己似乎轻飘飘的,忘却一切束缚,每句心想总算可以顺利说出:“第一年吹南风时,你说会回来,我好期待……第二年时,我总要担心,怕再看不到你了,我怕啊……”
完全无设防倚入怜渶怀中的岚,那模样那反应,忍耐三年的怜渶觉得体内像燃股火焰。几经忍不冲动时,岚仰头嫣然一笑,竟伸手大力捏住怜渶高挺的鼻子。
“第三年,我不要等你了,你回来作什么啊!”
“痛-”
“还明年、后年、大后年的约定呢!你爽约了啊!傻.蛋--”松开手,岚将雪白牙齿用力抿成一线,那纯真表情,直是可爱。
少年时两人在夜市集定下的约定,怜渶一直记得牢靠,但他不敢奢求岚也记得。如今,从岚口中听得这话,让怜渶又惊又喜。“岚,你还记得……”
“你不要玩弄我,”倚回怜渶怀中,满腔的情绪栓解开,再痛苦时也不曾落泪的岚,此时藉酒醉效力,泪珠点点滑下白净脸蛋。“我很在乎你啊,你知不知道啊!知不知道啊………”
月色凉若水,牵牛织女星相会,一斛银河伴夜升。
“可以吻你吗?”
这话,由岚脱口。怜渶傻了一下后,用力点头应允。岚垫起脚来,柔软唇瓣,轻轻点过怜渶鼻尖,是那样温热。
“哈哈,你以为要吻那里,瞧你鼻子被捏,可怜,才给你惜惜。瞧你嘴巴嘟那么高,笨--”
岚伸手又要去拧怜渶嘴巴,却给怜渶抓住,低头吻下一股火热。
晚风未深寒,夜幕正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