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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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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花开花落,春去春又来,夕阳几度桃里红。贺兰一役,不长不短时间,也用去了三年岁月。
三年,比之当年耿霏一役,是短了。但是,一个人年少的岁月里,三年,又显得长了。
童稚的纯真,是抛出就再扯不回的陀螺。回忆,就在那曾经迷惘的旋绕中,慢慢,慢慢,木缘触及地表,停歇转动。往前走的脚步,再不能回头---
边疆战势如火如荼,宫廷内的勾心斗角,逐步浮出台面。怜渶初走那一年,宫内朝政便发生大事。
当年,岚与霖周游全国时埋下的各处种子,像谈好了似,都在这时纷纷展露头角。一群有野心、有理想的年轻人,以岚皇子为首,在各方面积极投入建设。
但速度太快,态度便显张狂,空有实力没有渗入体制的经验缺乏,更造成许多建设彼方损害此方一体两刃的问题,引来朝中守旧人士反感,遂后竟发展成皇子党及守旧党两派的分裂。
这是岚始终未及的严重情形,他冀望能帮助他的棋子,却也同时带来伤害。为了稳固步伐,岚采取的手段,是强硬。这说来也没什么,但以岚皇储的身份,每个成命每个动作,便都造成杀伤力极大的效果。
他的双手,在血腥池水旁徘徊。
好些回,错误成命下达。但不知只在岚齐云宫议策的消息,怎么都会走漏予耿帝知道。总在最险一步时,耿帝会勒住他已半悬于崖外的马身,甚或,将那责任揽到耿帝自己身上。
三年来,血尚未真沾染到岚身上。但这已足够惊骇、愧疚,他,渐渐不再是当年那阔谈志向,笑谈抱负的青涩少年了。
将自我更是牢牢敛在闸盒中,层层冰封,再没人能触及。
越来越俐落的作为,深奥的思维,没人能说他不符合身份,趋近完美的表现。在怜渶离开后第二年,耿帝终于册封岚太子地位。
从齐云宫迁至东宫,离开了那云中宫殿,带着被磨圆的棱角,显露于外的冰寒,已难相见。因为那寒那冰,已融入本是火烫的内心,冻葬纯真…
不过,当南风拂过,攥上岚玉坠的雪穗,却还丝丝撩蹭起他心中某种遗忘的人类情感。岚每到这个时节,话会多些,神色会柔和些,还有每月贺兰军情快马回报,也能多少让岚停缓脚步。
这些不显眼地反应,除了贴身接近他的内宫人才会查觉,也让清楚知晓岚动态的耿帝,一一观察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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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夜不见渊,雪飞如乱樱。
东宫内,捧着贺兰战役最新捷报,岚来回顿步,神情难得焦虑。战势竹简上,载录的是失联于战场后方,怀恩侯霏怜渶所率三军,从沼地反埋伏,已成功攻破贺兰主都的好消息。
他知道,怜渶这是为求功绩,所以总是冲锋往最险之处。但每回接到这样的消息,却往往会让岚捏一把冷汗,心跳要漏好几拍。
他过的好吗?
两年多,怜渶始终没有详细音讯。只有时而传回来的信中,用歪歪斜斜的中文字,写着覆颂的几个单字,‘你好吗?我很好。’
每回看到这样的信,岚就觉得有种无名火,他想知道他在那边过的如何,“我很好”不足以说明。但当他命达令兵嘱咐他写详细点时,也只换得多几个很难辨识的中文字及怪异文法的信,写道:‘你好吗?天空很蓝,好大草原,心情很好,所以我很好,别担心。’
叫岚看了好气又好笑,那张明明俊逸非凡,却总在他面前憨笑的脸蛋,在此时特别清晰于脑海浮现。
也只有此时,真正从心迁动出的笑容,岚才会感觉自己原来还是有血有肉的人……
而非那个纵使给守旧党刺客所伤,看着流满一地鲜红血泉,仍无痛觉,仍无恨意,只有迁动在嘴角的笑,苍冷醒目的自己。
但父皇却是册立这样的他为太子,而非之前奋力向前的他。
矛盾,他一直渴求父亲认可,但怜渶却始终会触动到先前的自己。理当,他是该避他,但在内心又鼓动另一种渴望…
放下竹简,一咬牙,岚已确定结论,“佐颖,请示皇上,我要会晤他。”
“现在?”张望外头低垂夜幕,女官对岚的决意是惊诧。
“就是现在。”
华轿慢行,从窗棂看出的景色,像被暗夜啖噬,白昼绵延至地平线另一头的宫闱画宇,此刻只剩下隐约轮廓。
雪,零零星星地下,越近皇帝寝宫,灯火渐增,湘黄火坛光照下,最是华硕的宫殿,在黑暗中,却更显孤立于世的寂寞。
“父皇,深夜还来打扰,儿臣深感歉意。”
长秋殿上,耿帝正坐于案前挥墨研读。因帝君坚持,本该放置奇珍摆设的寝殿,却只有几项基本家俱。在这宽阔空间内,那孅瘦颀长的身子,便尤显单薄。
“别在意,你妹妹也才刚回去。”耿帝笑的温柔,却因周遭氛围,自动在他身上,呵了寸寒。
体会那冰冷,所以岚始终无法像妹妹自然亲近父亲。坐在有些距离的茶几,岚好奇问,“霖?她是所为何事夜访父皇?”
“除了又来拗朕暂时别考虑她的婚事,也是来调阅往年政论记录。”
这些年来,已届婚龄的霖,论身份论貌美,她无疑皆是耿朝首位。贵族、官将,只要合乎条件,无不想娶得美人归。但这霖一股拗劲,就死硬不从,也非三两天消息了。向来宠昵她的父兄,也便只由得,却是不知她坚持理由何在。
“政论记录?她看那作什么。”从霄口中得知,霖另个目的,才是让岚更不解了。
“她这些年来算看遍书了,问她也只说是要多纳些知识,斗嘴不想输给某人。还像个孩子呢,朕建议她可以看看政论,她便给看出兴趣了。”沏开一壶龙井茶,霄笑着续讲。“这孩子很有些小聪明,说来,可惜她是女儿身,但也许正因为女孩的养育方式。所以很多见第,她能更柔软理性去思考,有机会,你可以跟你妹妹聊聊,或许能开阔些新的见解。”
起身走至耿帝跟前,岚作了个揖,正经道:“儿臣只望妹妹快快乐乐便好,这些事情,不想让她知晓。”
真心诚意的,不论岁月让岚怎样改变,他总是将这挛生的妹妹,放在心中最柔软之处爱护。自然,他不希望让她接触到政治的黑,邪。
这世间酸苦,他早她一步降生,便有责先一步尝尽。为她挡下一切可能苦楚,只愿自己双生灵魂的另一半,幸福……
知晓岚的意思,耿帝并没有接口表示。只是亲自动手收整起桌前杂物,岚本想唤仆役帮忙,却给霄制止了。
“随手之物,朕自己处理便行。”
这会,岚才注意到桌上所置物件,分别是两封一样的信笺。写着些简单加衣添饭的内容,特殊的是,一封看来很有些岁月痕迹,纸缘都已泛黄,而另一封则新墨未干。
“岚儿,你这该说说今夜所为何来了吧!”没等岚开口,耿帝一声长叹,倒先声回答了。“朕猜,你这是为了怜渶而来?”
意外耿帝为何会知道,岚片刻犹豫后,顺着话说:“是的,我希望能调请三军副将霏怜渶回朝。”
“唉,何苦连你们这群孩子也要跳入这苦窑呢…挽回不了,拯救不了,人与人间,真正作决定的,最终只有自己--”耿帝搁在新信笺上的纤白手指,一揉,那唯一不同之处,画有一座小山岑的属名,被掩饰过。不同态度对待,将属名单字光的旧信笺,仔细摊平收好后。他续道:
“朕会帮你派文,但你要知道,决定者始终在于怜渶自己,不论是任何选择--”
风雪对床眠,梦魂何处去。
由耿帝派出的那一只诏书,没有拒绝或答应回报。在几项更危险的征伐后,第三年时的夏天,大胜贺兰后,怜渶如他的承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