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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问罪 ...

  •   玄光君赵星司,人称玉面修罗。
      入得玄门之前,他是被佛家子弟养到七八岁上的。可惜这人白白生的面相圆满,如慈悲菩萨,偏偏是个半点佛心也无的杀胚。
      玄光君有两把剑,一把名“小迦陵频伽”,一把名“大自在天”。

      他这次转身离开清泉殿,回去就请了大自在天,直直又出去了。
      走前吩咐座下几个大弟子,让新挑进来的小辈,全到后山冷水潭里的石头上倒立,倒立到他回来为止。
      大弟子秋实见了玄光君腰间的大自在天,奇道:“师尊,今日不请小迦陵频伽么?”
      玄光君头也不回,只是道:“今日不取人命。”
      大弟子一惊:“师尊要去哪里?”
      玄光君已经出了殿门,遥遥留下一句:“散步。”

      秋实点点头,表示明白,转头去吩咐师弟们领新入殿的弟子感受师门气氛了。
      玄光君说散步,通常就是出门单打独斗的意思;只有玄光君说看热闹,才是招呼打群架的意思。所以秋实很安心地关好殿门,将盛放大自在天的剑匣抱出来晒太阳。

      话说玄光君提着把镶贝薄鞘的长剑,一出蒙山大阵就连烧五张缩地成寸符,一路闪跳,出现在天机门后山。
      天机门是近百年新打出些名头的门派,时常不将那些低调的老山门放在眼里,尤其是最近这十几年他们养了个不错的丹师,少了许多后顾之忧,门派里整体实力又提升一截,更是锋芒毕露。

      在如今的玄门,选择丹道的人本来就少,一个修为高的丹师更是极其难得的。坊市上好的丹药往往千金难求,拥有一个坐镇丹师自然是每一个门派求之不得的事。
      一般寒碜些的门派连正经丹师都不会有,大门派里的丹师无不是当祖宗供着的,短谁都不能短了丹师。毕竟,没有丹师,大部分灵花妙草和天地稀材,不可能生啃着吃的是吧,拉不死你。
      丹道一途,入道艰难,不仅所需所学庞杂,消耗也是极大,天赋悟性都要好;如果没有门派供养,特别难生存,毕竟丹道师基本不算战斗力。现在自认有些好天份的人都不太愿意走上这条路。
      白釉入了丹道,纯粹是因为出身够好,他自己也有兴趣。

      其实清泉君白釉的真实年纪,是和赵星司差不太多的,他们入了蒙山派后就厮混一处,算是一块长大。两人都基础好,底子扎实,早早在十七八就筑了基,得了定岁丹,只等挑个自己满意的年纪吃下去就行。吃下定岁丹,只要不是寿元将近,或受了什么重大内损,外貌都会稳定在服丹的时刻。没有门派的散修或外门的弟子,要弄一粒定岁丹,是千难万难的,因此有些修道之人也会相当沧桑。
      定岁丹入口不会化,只有吞服。一旦吞下,就没法反悔。
      那日白釉领了定岁丹回去,顺道给他的师傅,也就是上一任清泉殿主带药草,身上的乾坤袋和两手满了,定岁丹贵重他舍不得随便掖在哪里,于是便含在口中。赵星司在半道上看见他,上去拍了一把,将专心走路的白釉惊得嗷一声大叫,将定岁丹咽下去了。

      时至今日,掌了清泉殿的白釉,脸颊上还有少年人的嫩粉色。每每喝醉,见了玄光君定扯着他恨恨地哭诉,说自己永远见不到自己成年男子的模样;遇上燃灯宫的漂亮姐姐们,从来不看我一眼,都在看你赵星司,真是狗|日的龟儿子占尽我便宜!!
      玄光君被噎得哑口无言,时间一久,也真心觉得自己欠白釉欠到一辈子还不清楚了。

      所以本地知道轻重的修士,都晓得,惹谁也最好不要惹蒙山那个清泉君白釉。惹了白釉,当天晚上煞神就在你家门口敲门了。跟催命鬼敲门没差。
      幸而白釉不过是痴迷丹药,鸟兽花草,没有什么闲工夫寻衅滋事,大多时候待在清泉殿里玩自己的。他要出山门,最多不过寻药,寻好酒,看花姑娘;没有旁的不良嗜好,因此还是颇被人尊敬的。

      偏偏这天机门,风头出上瘾了,不识好歹。
      窃药这事儿,清泉君说占理也占理,说不占理也不占理。

      天机门占了个山头,改名叫天机岩,罩上了自家的大阵。
      各门派能牢牢支撑的大阵,顺着山势而开,大小是有限的。一个门派中的中坚力量有多强盛,看护山大阵的牢固程度,占地大小,都可见一斑。按照一般常理,你派大阵延展到哪里,哪里就正式算是你派地界。外人不冲击大阵,都不算是来犯。

      天机门根基还不深,制作护山大阵的长老自然也不如那些老山门早千八百年前就飞升了的老怪们强,那大阵并不算广阔,只罩住了天机岩大半座山,山脚一带都露在外面。
      白釉来薅点儿草皮,根本没惊扰谁。就算天机门的人非说这是自家地界,将他请走就是了,何必动手。更何况对方是老山门的坐镇修士之一,还是无害的丹师而已;几个人上来围攻一个,明摆着是欺辱。
      欺你门中师,辱你蒙山派。
      要不是白釉确实有些逃命的本事,今天恐就要折在那里。

      这他妈还能得了?

      玄光君不带小迦陵频伽,是真怕自己手滑,上来就屠掉半个天机门什么的。
      蒙山派祖训可有“不得滥杀”此一条在。

      他来到后山,寻了两圈,见着些歪倒的草木,和打斗过的痕迹,地上甚至有些血,就知道是这没错了。于是他在原地,将手中大自在天向地下一插,嗡鸣声挟带着不悦的震动水波一样扩散开来。
      这动静是十分不客气的,几个天机门的巡卫从半山掠下来,一看那片树丛中间的草地上站着个龙章凤姿的俊郎君,简单发冠插黑檀木簪,流水一样的披发展开在肩背上;还着一袭月白长衫,外罩绣着墨色鲤鱼的广袖深衣,腰间水蓝色绦带打出蟠龙结,坠了雪白的牙牌,一枚鸡血石玦,两串白玉莲子,下面的穗垂得老长。

      几个巡卫还年轻,竟不能把眼前这人与传说中的玉面修罗赵星司联系在一块,只是看他模样翩翩,绣鲤夹着金线,暗道人不但是蒙山来的,还必是个人物。当下就有些心虚,没敢用手中剑柄去指玄光君,而是在十步开外喝问道:“道友是何人,来我天机岩何事?如要访友,请走正门;如无正事,速速离开!”
      玄光君道:“懒得找正门,本君来找你们王福生的三弟子有事。”
      巡卫听他直呼王长老名姓,心里都齐齐打了个突,连忙行个简礼:“仙师请随我们来,入门去喝一杯茶。小的这就去通报王长老。”
      玄光君:“不必,本君就在这等。记得叫王福生那好徒儿,将自己兄弟姊妹都带全了,特别是渺字辈。”
      几个巡卫虽然到现在也没感觉到眼前这蒙山子弟放出哪怕一点威压,但都不约而同额上见了汗。一个胆子大的,吞了吞唾沫,问道:“斗胆请教仙师名号?小的通报时候也好说明,就怕怠慢了贵客。”
      “……”玄光君没说出口,他有时候正经去找人喝茶,名号一报,巡卫就连滚带爬逃进门去了,半个山门鸡飞狗跳,都以为他是来灭门的呢。眼下天机门这几个都不是有种的,名字一报铁定连求救信烟都拉了,到时来一堆假正经的老头子讲道理,有的是麻烦,浪费时间。于是玄光君将手中宝剑横于身前,冷冷道:“本君名讳,岂是竖子问得?这是爱剑大自在天,闻此剑名,如闻我名。”

      此前玄光君削人大都带的小迦陵频伽,凶名在外。反观大自在天,倒是无甚广闻。
      几个巡卫得了他这句话,也不敢再多问,齐齐又行了礼,返身回山门去了。

      再说那天机门内,王福生三弟子吴显生,正在挨王福生的训斥,他身后一溜儿跪着五个渺字辈的堂表亲,其中一个女孩还在抽泣。
      “你们戏弄一个蒙山派的丹师?我看可不只是戏弄罢!”王福生虽然同蒙山派的人从来不对付,但还是脑袋清爽的,他用指头狠狠戳着吴显生的太阳穴,恨不能将人戳到地上去。王福生边动手边斥:“蠢货,蠢货!丹师多金贵,你们还能不知道?碰上他落单,就不知道马上扣了,带进山门来?等蒙山派要人,我们还能掂量着,该让他们出多少好处来换。要是弃了丹师,更好,我们白捡一个!”
      吴显生不敢顶嘴,又显然不服气,嘴里唧唧咕咕:“师父,你是不知道那人,看着就十几岁,估计只是个药童吧,态度那叫一个目中无人!我们不教训一下,才是真给天机门丢了人!”

      “看着十几岁?药童?”王福生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脑子一时却转不过弯来。他岁数大,晓得的八卦多,蒙山派不用道童做奉药童子,而是用开了灵智的鸟兽,王福生是知道的。直觉告诉他,这事没这么容易善了。
      果不其然,这时两个后山的巡卫气喘吁吁抢进了门来,见了王福生便跪:“王长老!后山来了个蒙山派的仙师,腰里挂两串白玉莲子儿,佩了把好威风的剑,说是叫大自在天。眼下正在后山,要见王长老三弟子,和他渺字辈的兄弟呢!”

      王福生听到“大自在天”,顿时眼前一黑。
      赵星司!

      吴显生看自家师傅的脸色,也知道不妙,忙伸手去扶王福生,当下被王福生抬袖甩开。王福生抖着手怒道:“没眼力见的东西,为师今日保不得你了!自下那山门去求他饶你性命为好!你们几个,都脱了这身天机门的黑褂,一起去给那煞神磕头罢!”
      “师父,我们怎能……”吴显生待还要辩解。
      “蠢物!你可知道你们招惹的是谁!”王福生大吼,“蒙山派清泉殿现任殿主白釉!晓得白釉吗?没印象?好,你们晓得玉面修罗吗?!”

      上一任清泉君是个名动沛州的大美女,名气太盛,为人又招摇,导致今天的清泉君白釉声名不显。大多数人提起清泉君,都不太能想起白釉这个名字了。
      但这玉面修罗赵星司,是小儿止啼的一尊大名啊。

      吴显生也懵了,回过神来猛地跪在王福生脚边,扯着他的下袍不撒手:“师父,师父救命!您不能看着徒儿因为一点糊涂事,就去送死吧?!”
      他身后四个堂兄弟,一个表妹,都扑上来跟着他认错,求王长老救命。

      王福生郁怒不已,他不论是作为天机门长老,还是吴显生的师父,都没有看着亲传弟子送死的道理。他座下得意的嫡系统共就那么十来个,老三出身玄门世家,平日里虽然爱仗着祖门作威风,但也没少孝敬他。这次惹的祸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偏偏债主背后有个赵星司。
      赵星司空长着一张讲理的脸,为人就从不是个讲理的。
      你要同赵星司讲理,死得更快。

      王福生一脚踢开吴显生,在乱成一团的几个内门弟子前面来回踱步,想着能不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然而屋外晴空里就传来地动山摇一声巨响,像山钟被狠狠敲碎在头顶,没有防备的几个小辈都被震得头疼欲裂,赶紧捂住了耳朵,修为较低的巡卫甚至流出鼻血来。
      有人冲击大阵!而且这一下刚猛无比,不是取巧,而是单纯的对着大阵表面敲击。
      俨然是提醒里面的人:等得不耐烦了,再不出来可就不好说话了。

      王福生抖了抖双下巴,吸一口气,重重哼了一声:“走!”
      当真避无可避,只能去会会他!

      包括吴显生在内的几个内门弟子见师尊出面,都有了些侥幸的勇气,连滚带爬跟在后面,下山门的时候还忙不迭整理发冠衣襟,想在蒙山派的人面前好歹有些面子,不可出去就露了怯。
      谁知道后山那里等着他们的就只有这一个人。

      玄光君看着年轻,乃是因为定岁丹服得早,那时年方二十六七,脱了所有稚气,正是巅峰年华,看起来好不让人嫉妒。王福生心里酸溜溜的。要知道眼前这家伙,很可能和他王福生是同一辈儿的。
      既是同一辈,玄光君自然不会与王福生讲什么礼貌。当然了,就算王福生是长辈,也不是他的长辈。

      于是玄光君的目光只是在吴显生和那几个穿着内门弟子服,又与吴显生面貌相像的渺字辈兄弟脸上遛了一圈,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施舍给王福生和瑟缩的小姑娘,口中道:“今晨与我派白丹师交了手的,留下。多余的人,且回吧。”

      “你!”王福生瞬间就被激怒了,他手一指玄光君,喝道:“本门师长亲自来见,是看在自己弟子让贵派丹师受惊的份上!丹师扰我地界在先,窃我好药在后,后辈不识得他,失了些轻重罢了。贵派莫非还有脸寻仇?”
      “对错由你说。”玄光君慢慢抽剑出鞘,仍旧懒得看他,“不必多礼,王长老请回。”

      王福生很久没遭过这样的蔑视了,他在天机门养尊处优,早忘了很久以前做散修的艰难日子。玄光君冷淡的态度,令他不可控制地想起了一些深深藏在过去的不堪的记忆。
      那些通身清贵的世家子,是如何视他为尘土,如何傲慢优美地取得他摸爬滚打才得到的一切。直到后来他做了人上之人,依旧怎么也学不到这样的腔调。
      还待要辩,那边玄光君已经掠身而近了。

      王福生只听到这人经过自己身边时候腰上两串玉莲子呼啦一响,接着就见吴显生惨叫一声凌空飞了出去,撞在树上吐出一口血。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除了尖叫不已的女孩,凡是上午参与欺辱白丹师的内门弟子,排队挨了一人一掌。
      掌风过处,还有隐约剑光划过。王福生明白过来,大吼一声就要抽剑,玄光君却已经回转过来,大自在天迎面横挑,叮一声敲在王福生出鞘不到一半的剑锋上。

      玄光君始终收敛着威压,因此王福生从头到尾感觉不到什么异样,此刻两剑相交方才觉出毛骨悚然来。大自在天之上属于玄光君的剑息顺着王福生手中的剑刃和剑柄,攀爬上他的手掌,沿着手臂捏紧了他的心脏。
      王福生嘴唇颤抖,动弹不得,手里的剑再拔不出一分。
      “大自在天是最温厚不过的剑。”玄光君说,“若果来的是迦陵频伽,王长老今日少不得也要受一番惊吓。”

      王福生对上玄光君那张菩萨面,不由得错开眼睛。他感到自己脸上都是冷汗,只见刚刚全须全尾的几个弟子,包括修为不错的吴显生,都各被去了一条手臂,倒在地上深深浅浅地喘息,似乎连痛叫都发不出来。
      “你……你……”王福生已然受了惊吓。同是修仙之人,他们之于赵星司,竟像凡人一样脆弱。

      玄光君归剑入鞘,又道:“请争取尽快为伤者医治,他们修为皆已废尽,当受不得这些皮肉苦。”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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