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寒林弄月

7、幻觉

　　成好了之后，那么一个暑假，也就过去了，惘然间便已经开学。
　　我说，成，马上要高考了，你不要玩了，最后努把力，兴许能考上个好学校。
　　成对此置之不顾，我也不怕，日日对他缠磨，列举周遭许多例子，真实的也好，虚构的也罢，在我无数次炮轰之下，成终于答应，今后好好学习。

　　素华没事就给成辅导功课，成一下决心可就真的那么认真，在我屋里，他们常常呆到深夜。
　　我瞧着素华那一摞的笔记本，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以来，素华做了多少笔记。
　　素华说，姐姐，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有那么一个愿望，要当一次状元。

　　我不知道素华是从什么时候来着这种渴望，而为之做了多少努力。
　　或许我的小学时代，我也曾希望能够当一次状元的。
　　知道后来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就那么在之后的平淡中逐渐地隐去，后来突然想起的时候。
　　带着一丝后悔和无可奈何的朦胧感。

　　夜里我把我家里的灯全部打开，亮堂堂地仿若白天。
　　或许日子就这样子过去。
　　逐渐接近高考的日子，这么紧张，只是我为什么感觉不到。

　　我和成越来越像是兄妹。
　　成答应我，这几个月他不玩女人。
　　我突然发现成也是如此幼稚。

　　我与成越发地亲昵，这种感觉让我感到略微的幸福。
　　我似乎找到了一种感觉，那种很久以前就遗失过的感觉。
　　被我拾起。
　　在我很久以前在心目中驻足过的那个哥哥。
　　如此而已。

　　或许我们有很多事情仍然不敢面对。
　　青春如斯，伤痛的确是有。
　　只是忧伤也是那么美丽，美丽得像是暗夜里蹁跹的羽衣。
　　我想如此。

　　那天很无聊，看一个文学杂志上，素华发表的一首诗。
　　只记得其中散散碎碎的话语。

　　他说，当初种下的，是相思，是花开太早，还是梦太矜持。
　　我无法去理解素华话里面的深意。
　　或许他只是平常的有感而发，有事没事的无病呻吟。
　　我不愿意去想太多。

　　回想起来那些岁月太过闲杂。

　　或许由于我和成过度的亲昵，周围的人开始渐渐叫我嫂子。
　　我觉得没有什么，原来很多时候，疑似爱情的东西过后，倒还有一种类似友情的东西。
　　却又淡淡的像是亲情。
　　我不解释，成也不解释。

　　我的反映越发迟钝。我觉得最近素华总是有些不对劲。
　　他总是喜欢在一个角落静静地看着我们。
　　我渐渐地知道了是什么回事。
　　就是我脑袋太迟钝我也当然察觉。
　　我熟视无睹。

　　我想我是嫉妒素华的。
　　素华的成绩那么好，高考之后，他一定可以圆他的状元梦，然后踏进清华北大，亦或出国留学，然后一帆风顺，前途光明。
　　我和成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中学这段时光只是一个小小的擦肩而过。

　　或许在这段时间里，友情深得像是什么，而之后，再无交集。
　　我宁愿戏弄他一下，只戏弄他那么一下。
　　原谅我的自欺欺人。
　　灿烂的阳光里，素华的身影像是纸一样地单薄，阳光把他照射得近乎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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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夜晚也那样寒冷，冷得我簌簌发抖。
　　成拥抱住我。
　　周围的夜色是那样的浓稠，像是永远也化不开那样，了无痕迹地铺洒下来。
　　我笑着问，“成，你说，我重要还是素华重要？”
　　成醉醺醺的，肆无忌惮地说，当然是你重要，你是谁呀。
　　“素华呢？”
　　“别提他，那人多好，就是小心眼，玩玩而已。”
　　“可是成你对不起他。”我依旧固执。
　　“嗯？是的是的，你一定都知道，很久以前我强|暴过他，和他玩过，我对不起他。”
　　成喝醉了，成一定喝醉了。
　　“不谈他了，不谈这扫兴的事情。”
　　或许那个夜晚的月亮是那么癫狂，我和成就那样地拥抱在了一起。
　　果真如此，或许在一些时候，一些平淡的琐碎里。
　　就萌生了一种类似爱情的东西。
　　不知道怎么回事。
　　成的手臂那么有力。
　　让我着迷。

　　恍惚中我似乎看到了素华。
　　素华站在那里。
　　素华穿着白色的衬衫。
　　素华似乎哭了，有月光透过漆黑的夜色残忍地照下来。
　　素华的眼泪被照耀得像是晶莹的宝石，折射出的光辉那么耀眼。

　　成笑着，素华你过来，以后婉婉她就是你嫂子……
　　我闻到一阵呛鼻的酒气。成又一次叫我婉婉。
　　恍惚中。

　　“成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什么都给你了。”
　　“为什么为什么，姐姐，成。为什么……”
　　素华被吓着了，一声声地质问。

　　“我爱你，成，我爱你呀……她怎么可能有我爱你……”
　　素华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如此，不是like，是love。

　　“成，那么多次我想杀死你。那么多次。”
　　“是你惹下的祸，你既然这样，你一开始为什么就要这样做，那个夜晚我那么痛，可是我爱你，我看着你睡觉的样子，你的睫毛那么长，那么安宁，让我忍不住想哭。”
　　“为什么我会这样死心塌地地爱上一个人，或许这本来就是我的错是吗。”
　　“你害我太深。”“我早已经不敢隐忍。”
　　“我不想让你们幸福。因为你们不知道，不知道这一切。”

　　我感到恐惧，我第一次感到如此恐惧。

　　素华一步步接近。素华第一次如此失态。
　　我原本想跑，可是我的脚走不动，像是定在了那里，我走不动。
　　我总是想用冷静的感情来强调这中间的岁月。
　　我总是以为掩卷不说就可以逃避。
　　我总是这样以为，我总是这样以为。
　　我那自欺欺人的幸福，成酒后迷乱的诳语。

　　为什么我会这样卑鄙，这样的我怎么会有好的结局。
　　我这样不切实际地渴望幸福，那么一丁点的幸福。我希望在别人眼里我生活在幸福中。
　　我生活在幸福中。
　　怎么能够体会期间的蒙骗。

　　素华发疯似的倾诉着。
　　我永远也想不到他的爱是这样的浓艳。
　　像是戏子的胭脂，一层一层地涂抹，禁锢住了面庞，如同死灰。
　　包裹住的是泪水的呼吸，是暗淡和忧伤。
　　我总是自以为是。
　　导致所有的事情都不曾如我所愿，反倒如我所怨。

　　素华将刀子捅进了我的腹部。
　　我不敢置信地望着素华，那种蚀骨的痛楚让我在一瞬间停止了思考。
　　比牧歌离去的时候还要痛，它逐渐地蔓延到全身。
　　伴着疲软和剧痛，大脑的意识逐渐模糊，只是为什么我还看得见一切。

　　我看见素华满脸泪痕地脸上绽放出了轻微的笑容。
　　笑容仿若他刚来的时候，那不经人事的笑容。
　　如同最圣洁的茉莉花，掺和着清淡的阳光，仿若一个处女。
　　带着对幸福的思考和期待，眺望一场华美的旅途。

　　素华再没有看我，他的双眸，轻轻地看着成，水光潋滟，含情脉脉。
　　我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我快疯了。
　　是情人的目光，在新婚之夜，新娘褪尽层层伪装，用那最喜悦最神秘的目光看着爱人的脸庞，用眼神轻轻描摹他的轮廓，在记忆里永远刻下，沾着甜蜜的泪水，微微的希翼。

　　成一瞬间呆愣住，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看着素华。
　　如同是一场梦，在那一瞬间，成就那样定格了，说不出话，病态地站定。
　　没有醉酒时候的漂浮，恍然间惊醒了。

　　在渐渐模糊的记忆中，在渐渐黑暗的视线中。
　　我看到素华在笑，笑着像是一个小女孩。
　　他带着三分顽皮，更多的是病态的哀伤和深情。
　　听见他说，成，无论我是如何恨你，可是我仍然是舍不得杀你，永远也舍不得。
　　我最终还是舍不得杀你。

　　尽管我舍不得这一切，可是我仍然相信我是爱你的。
　　你曾经爱过我。
　　我怎么会伤害你呢，我只是想让多余的人暂时消失。
　　只是因为我爱你而已。

　　素华像成一步步走进。
　　我看到成的惊惧和恐慌。
　　那么恐慌。

　　成疯狂地大叫，杀人啦，杀人啦。
　　素华在身后凄凉地笑着。

　　我只是希望你记得我。
　　这是我给你的告别。
　　我忘记了是谁曾经为我挑起情思。
　　我忘记了。
　　为什么我今夜会有这样的冲动。

　　素华说。

　　我再也看不见，痛楚遍及我的心脏，我开始不能呼吸。
　　最后一眼我看见成疯狂逃离的身影，渐行渐远。
　　我看见素华在笑。
　　素华毁了我刚刚得到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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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之久。
　　我醒来。
　　我发现我并没有死。

　　我总是以为那些孽根埋下的时光，通过我平淡的话语和自欺欺人的幻想。
　　就可以逃避。
　　我原来真的这样傻，这样卑鄙，这样恶心。

　　小屋里有淡淡的霉臭味。窗子很小，房间阴暗。
　　牧歌进来，牧歌在床前，静静地凝视着我。
　　牧歌安静的样子很美，那美丽的眼睛，就像是永远晶莹的琥珀。

　　“牧歌牧歌，你还生我的气么，我们已经有孩子了，你答应过我，要和我到一个小镇去生活，没有人会知道我们。”
　　“牧歌我早就想好了，我要给宝宝取这样一个名字，就叫余乐乐，我要他每天都快快乐乐地，从来都不会担忧，不会伤心……”
　　在牧歌面前我喜欢自顾自地说话。

　　恍然间我回到了那些岁月。那些岁月很美很美。
　　我搭着牧歌的单车，偶尔李筱汐也会来蹭。
　　牧歌平稳地骑着车，我们就这样穿过拥挤的人流，穿过街边卖菜的小贩。
　　无论清晨还是傍晚。

　　和很多人一同上路，五颜六色的自行车，在公路上穿行。
　　大树树荫浓郁，分外幽绿，那么多的大树，换的一地清凉。
　　街边讨价还价的大婶，吆喝的农民，狂喊着大减价的卖场。
　　我抱着牧歌的腰，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看着他的后脑勺，会想他微笑的样子。

　　在那么斑驳的时光中，牧歌的微笑像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给了我一切的包容和幻想。
　　温和的阳光，蔓蔓的青草，孱弱的少年，少女白色的裙裾被风吹起。

　　我永远永远也丢不掉这段奢侈。
　　害怕想起，也无法忘记。

　　我不爱成，我从来不爱成。
　　只是在这些岁月中，给他充当了他的妹妹。
　　充当了一个他永远无法还清的债。

　　然后陷入自己编织的情节里，不可自拔，自欺欺人。
　　连同素华被伤害。
　　如此而已。

　　“婉婉，这只是你的臆想，我们没有孩子，从来没有。”牧歌说的那样冷静。
　　从来没有吗？我想起那封孕检书，我想起我那时候的兴奋。
　　那个时侯，我给牧歌说，我说，牧歌牧歌，你要对我负责。
　　这是我们的孩子，牧歌，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洁身自好。

　　“带我离开，牧歌，带我离开这个地方。”
　　那个时侯忘了是多久了，我在牧歌的微哄中安然入睡。
　　梦见了牧歌带我离开，笑靥像是对柔软纯净的花朵。
　　牧歌拥抱住我，喊着，“老婆你别冷着孩子。”
　　把身上的大衣给我披上。
　　我在牧歌怀里撒娇。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幻觉而已，什么都没有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孩子，没有什么孩子。
　　这是我造的孽。
　　素华的一刀毁了我的孩子，我信誓旦旦的幸福。
　　同时毫不留情地把我拉回了真实。
　　在现实的投影下，一切都是幻觉。
　　我的幸福，我的一切，都是老天闲的无聊而设计的一个肥皂剧。
　　无奈充当了剧中的小丑。
　　是喜是悲，连我都不知道。

　　腹部那丑陋的伤口提醒着我那晚的剧痛。
　　我是如何度过，如何承受，如何倾听，我已经完全记不清楚。
　　完全记不清楚了。

　　“素华呢，他怎么了？”
　　我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陈素华他进了监狱。”
　　恍然间我再也说不出话。
　　难道这就是现实的残忍，这个我从来不敢相信的结局。
　　我害了素华。是我害了他。

　　那个长得酷似以前的牧歌的男孩子，有着无害的微笑，软软的语调。
　　从来没有沾染世俗的男孩子。
　　他本来可以当状元的，那个时侯全世界的人都会向他投以赞许。
　　回报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和酸辛。
　　可是呢。可是呢。

　　结果全都毁于一旦。

　　我想打自己，我想杀了自己。
　　可是我已然崩溃。
　　青春就是一场残忍的谋杀案。
　　曾经的花明柳媚只是一场幻觉。
　　只是为之后的悲凉铺就的前戏。

　　“成呢？”
　　“成不知所踪。”

　　我在怀疑这么多年以来，触感的真实。
　　我是不是只是做了一场梦，因为醒来之后，什么都没有。
　　只有腹部那一条伤口和一枕酸辛的泪水。
　　算来一梦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