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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2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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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告辞了出来,往后院自己房中走去。边走边心里嘀咕,怎么包大人那么突兀地要自己回房,而公孙先生的笑容又有种诡异的感觉?
进房推开门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那歪在床上满脸写着“怎么这么慢”的,不是白玉堂是谁?
“白兄不是喝酒去了?”展昭走到他身边坐下。白玉堂往边上挪了挪,翻了个白眼道:“一年的酒都喝完了!你怎么回事?”展昭叹了一声:“之前在城外打了一架,刚才又和大人说了很久……”“打架?”白玉堂坐直了身子。展昭嗯了一声,简单说了下他走了之后的情况。
“他们一开始扑向马车?”白玉堂问,“襄阳王的人?他们想带走的是莫然涂善和暖箫?”展昭道:“也许。从他们和李鹤轩的话里看,应该是襄阳王的人。”
“他们当时并没落下风,是不是?”白玉堂一手撑着床头,“七八个人打你两个,虽然敌不过,但若分出一两个人来,剩下的总也能支撑一时。分出的人无论是去伤暖丫头,还是去斗苏青,不都有胜算?他们何必退走?”
展昭倒没想到这一点。当时打完虽觉有些奇怪,但只顾着快些回来,也就没多想。听白玉堂接着道:“还有,我和你们分手处离城门可不远了。你们打成那个样子,守城的人没一个闻声过去,都干什么去了?就算帮不上忙,难道连个姿态都不做?”
“我不知道。”展昭摇摇头,觉得有时候白玉堂确实是太过敏锐了些。想着他提出来的这些问题,展昭一时有些出神。
“算了,给你家包大人想去吧。”白玉堂打了个哈欠,倒了下来,“爷累了,睡一会。”他有意无意地刚好倒在展昭腿上,倒把展昭吓了一跳。低头看时,白玉堂已闭上了眼。
以前不是没见过白玉堂睡觉,只是多半是在他醉了的时候。那时白玉堂脸色被酒气蒸得发红,眼睛半开半闭,身子也不老实地乱动,没一刻消停。前些时在江宁酒坊的那几晚,因白日里累得很了,晚上几乎一挨枕头便即入眠,况且又黑灯瞎火的,想看也没处看去。这几日在路上,他和白玉堂、苏青等人轮流值夜,以免几个姑娘有什么闪失,自然也没空想什么别的。因此像现在这般安静的睡容,倒是第一次见到。
白玉堂侧了侧身,一只胳膊绕过展昭的腰,伸开在床,掌心朝上,五指微微蜷曲着。另一只胳膊则随意搭在自己腿上,食指与展昭髋骨将触未触。眼睛仍然闭着,睫毛在眼眶下投了几道淡淡的黑影。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想是总算了结了这几天的疲劳之故。呼吸平稳悠长,极是缓慢,胸腹间起伏并不大,声音也很细微,大约是内力又有长进。
展昭看着他,忽然想起那天早上在江宁酒坊白玉堂房里意外的轻吻,心里一动,不由得俯下身去。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触感已经记不得,只依稀觉得若能再有一次,实是一大幸事。
腰弯到一半时,连白玉堂眼皮的些微颤动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展昭定住身子,眼光徐徐扫过白玉堂的脸,看到他唇边那抹笑意还未消散;不知是幻觉还是当真如此,竟有隐隐的酒香传来。仿佛受到蛊惑般,展昭移向他的唇,因怕惊扰了他,移动得异常缓慢。但就在快要触到时,又停下了。心想那日白玉堂恶作剧自找的尚且那般不悦,这会儿是自己主动,他岂不是要杀人。可是离得近了气息相接,要抬起身子,也不舍得。犹豫数次,终是不知如何进退,一时只好停着不动。
忽觉颈上一股力道一压,随即唇上触到两片温软,耳中听得白玉堂低低笑道:“猫儿,爷觊觎你很久了,你信不信?”
展昭唇边脸上俱被白玉堂的呼吸弄得麻痒,微顿了顿,嘴角轻轻一挑:“彼此彼此。”说罢深吻而下。
第二天包拯升堂,却不留校尉衙役,更不许闲杂人等旁观;对李鹤轩、苏青、李惜寒三人又以客礼相待。其余如花冲等人,暂时请留房中,并不传来堂上。
三人分别称谢坐了。公孙策提笔蘸墨,静待记录。展昭侍立一旁,面色沉静。白玉堂因这已是官府之事,不便多管也懒得多管,自去街上闲逛,不在府中。
“堂下可是李鹤轩、苏青、李惜寒?”包拯缓缓开口。虽是例行问话,那一股威严竟未少半分。三人不禁凛然,一一应了。包拯点头,问道:“请问苏青,与襄阳王妃有何干系?”
这话单刀直入地一开始就抛出来,李鹤轩微觉意外。苏青倒无半分诧异,道:“大人可知王妃姓名?”包拯一愣,眼光射向公孙策。公孙策头也不抬,手上翻了几页,道:“王妃娘家姓苏,闺名不详。”
他是照着记录而读,刚刚读完,心里便一抽:“莫非……”果然听得苏青道:“不错。襄阳王妃,是我胞姐。”李鹤轩暗叹一声,没有说话;李惜寒更是连眼皮也没动一下。
“姐姐长我六岁。我五岁起离家习武,一走便是十几年。待得已有小成,才回家探望。岂知那年气候不顺,江陵府虽已算是富庶之地,也没能逃过饿殍遍野。我家自然也在受灾之列。我父母收紧了腰带,骗姐姐说家里存粮足够,叫她自己吃饱就好,不用管他们;又说赈灾的粮食很快就会发放。然而官府无良,层层克扣下来,到百姓手中的只剩得多大一点?何况我家无权无势,也争不了多少。我回到家时,灾情虽已好转,父母却已因此逝世,只留得我姐姐一个。之前姐姐定下了人家,本说等我回家再嫁,可那户人家下落不明,想必是也死在饥荒之中。
“我收殓了父母,与姐姐开始戴孝。起初不明就里,还以为父母命该如此,后来才听人说赈灾的钱粮被江陵知府贪污了大半。我不顾姐姐劝阻,当晚便去江陵府衙查探,正巧听到知府对一人阿谀奉承,极尽谄媚,说道又该当敬献多少银子多少珠宝。我不识那人,但从他们话中听来,必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知天高地厚,下去拔刀便砍。那人竟轻轻巧巧地将我苦练多年的招数避开了。
“交手几招,我知道不是敌手,想要退去。却终于被合府侍卫围攻,不敌被擒。此后内力被封,身陷监牢,被逼问受何人指使。遭到什么折磨,那也不必说了。”
他讲到这里停了下来,似乎已陷入了回忆之中。李鹤轩早知旧情,仍不免暗自喟叹。李惜寒却是第一次听到详情,不由听得出了神。
包拯等了一阵,不见他说下去,只得问:“后来怎样?”
“后来……”苏青苦笑了声,“我以为我会死在牢里,心想死不足惜,可这么死法,未免窝囊。然而又逃脱不得。不知过了几日,知府居然亲自到来,将我放了,言语之中也很是客气,还送我财物。他那些脏东西我自然没要,却想问怎么回事。他只是恭喜我,却不说缘由。”
公孙策忽然倒吸一口冷气。苏青又苦笑一声:“公孙先生不愧是心思灵敏。不错,我那姐姐见我彻夜不回,寻上门去,求他们放了我。知府当然不肯,那晚和他一起在房中的人却提出了条件。姐姐起初不愿,他就叫人带她去牢里看我。其时我应该是刚受过刑,正自昏迷不醒。姐姐哪里见过这种事,立刻就吓得懵了。那人巧言令色,威逼利诱,终于哄得我姐姐应了他。
“我出监回家,只看到姐姐留给我的一封信,说被襄阳王爷收为侍妾,此后各般用度不愁,叫我不必担心。我心里奇怪,心想她一个平民女子,身在江陵,怎么竟被襄阳王给收了。何况她早已许配给人,虽没过门,也是订了亲的;就算不给那家人守这寡,再怎么说也得等到守孝期满啊。我以为她贪图富贵,一气之下赶到襄阳,寻到王府,这才发现原来那与知府一起的,就是襄阳王。”
他语气渐渐有些凄厉。厅上诸人除李鹤轩确知一切,公孙策已猜到几分外,莫不吃了一惊。包拯表情更加严肃,展昭手指不自觉地握紧,李惜寒更是低呼了一声。过了半晌,包拯道:“襄阳王爷会武?”
苏青道:“岂止是会。我寻到姐姐后好说歹说才得知内情,又气又急,就想带她走。可她已经失身,离开王府也无处可去。我想硬来,又打不过襄阳王,因此一怒而去,决心好好练功,过几年也好十几年也好,总要讨个说法。”他停了停,补充道,“就是这之后认识的我们李爷。
“等我十年之后把功夫练得好些了再去时,姐姐居然已经贵为王妃,而且重病缠身。听说是因为八九岁的女儿于前不久意外身亡之故。襄阳王为了安慰她,四处寻找和她相像的女孩,想让她好受些……”
他终于说不下去。李鹤轩一手按上他肩膀,道:“阿青,你歇一会,我来说。”
“阿青有一点没有提到。”李鹤轩语声低沉,带着一丝悲伤,“和他姐姐定亲的那户人家虽然亡于饥荒,可并不是全死了。她要嫁的人并没有死,因为他当时也不在家里,也出去习武去了。她所定的人就是我。”
这句话说出来,除了苏青和他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怔了,就连李惜寒也是目瞪口呆。李鹤轩摇了摇头:“我只见过她几面。家里定下来的亲事,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反正那时我并无心于男女之情,见她温柔贤良,也就没有反对,却不知她有个弟弟。我听说家乡受灾,匆匆赶回时,她已经被襄阳王所掳。我一介平民,她又没过门,我怎敢去和襄阳王争执?再说我本也没成亲之心,因此没做多想。但还是去襄阳看了,至少我得知道她过的好不好,也算我对这门亲事的最后一点责任。没见到她,却在王府外遇见了怒气冲冲的阿青。”
李鹤轩停了下,看看苏青,续道:“后来和阿青熟悉了,才知道这事诸般因果。那十年之中,我陪他练武,听他说往事,一起谈天说地……
“待到十年后,阿青武功大进,便又起了找襄阳王的心。我没和襄阳王对过手,阿青又绝不会对他服气,所以我不知他们功夫高低,便和他一起去了。谁知去了就听说他姐姐已是王妃,又说王妃因女儿去世而忧思成疾。阿青怨姐姐当年不肯和自己走,但终究骨肉关心。然而既然已不是侍妾而是王妃之尊,我们又哪里见得到她。即便是晚上暗访,也万难在守卫森严下混进她房去。
“这样每天去打探,不久就引起了襄阳王的注意。我们不敢在襄阳再呆下去,就到武昌定了下来。那便是青楼的前身了。后来几次重去襄阳,好容易觑了个空子,终于传了话进去。
“王妃听说弟弟在武昌,顿时把思女之心压了点下去,对襄阳王说道自己已时日不多,要去武昌看看黄鹤楼。襄阳王被缠不过,终于在东湖旁购了一处庄院,送她去静养。他自己辖地在襄阳,离开十天半月的还行,久了却不成,因此没有跟过去。这样,阿青才得以与姐姐相见。
“又过几天,她病越来越重,眼见是不行的了。就在那时,涂善寻到了一个十岁的小丫头,和她相貌相似,大约也很像她女儿。她见到之后,好了一阵,却终因已病入膏肓,回天乏力。”
几人本在暗自叹息,听到这里,都打起了精神。展昭张了张口,还是没说话。公孙策问:“那小丫头就是箫姑娘了?”
李鹤轩道:“不错。她那时还不叫暖箫,我也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了。我与阿青一讲,阿青说哪有这么巧的事,相貌相似,年龄也吻合?直到前几日才知竟是涂善受命寻人始终无果,怕襄阳王责罚,才大胆找了几个条件合适的丫头,令巧手匠人为她们照王妃的模样重塑了脸。(展昭心里一凛,暗道,果然如此。)他选中了一个,本要亲自将其余的丫头们灭口,可那边命令催得紧,他忙乱中只得交代下去。想是受命的人到后来心软了,又或是一时疏忽,有一两个昏迷过去,被混在尸体中弃于荒野,逃得了性命。
“阿青少时练功伤了身子,很是畏寒,到得冬天,基本不能出门。何况武昌冬天又冷得紧。我便每日去那庄院里探望。涂善送暖箫进府那日,我回来时经过蛇山,听说南侠在黄鹤楼与人约战。”
众人的眼光都射向展昭。展昭很是尴尬,低了头不作声。
“那时展大人出道不久,名声却是扶摇直上。我心里好奇,回去对阿青说了暖箫的事,便赶去黄鹤楼,想瞧瞧这位南侠有什么本事。”李鹤轩把头转向李惜寒,“但是我没见到展大人,因为在路上遇见了惜寒。”
李惜寒沉默了一阵,忽然瞪大眼睛:“你……你就是因为那件事,才和襄阳王……”李鹤轩道:“对。就因为那件事。”
苏青本来垂着眼,听了这几句话,来回扫视了他兄弟二人几眼,竟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不由皱起了眉头,心下微微有些不悦。展昭想起七年前在黄鹤楼那场打斗,也闭紧了嘴。堂上一时陷入沉寂。包拯和公孙策对视一眼,还是没打破,而是安静地等待着。
李鹤轩仰起头,盯了一会房梁,缓缓道:“惜寒是我本家的叔伯兄弟,要论关系,我们的祖父是亲兄弟,两家走得还算很近。我自幼失怙,娘担心我受人欺负,才送我去习武。起初几年总是写信回家说苦啊累啊,他母亲听了,说什么也不让他习武,只请人教他读书写字,准备赴考。
“十五岁那年我娘病逝,我回家了一趟,之后便没见过惜寒,也失了联系。直到七年前去黄鹤楼,在蛇山脚下、长江边上,遇见了惜寒。多年不见,我本来是认不出来的,只是看到几个混混追着一个人打,那人蜷在地上,眼见着就要给打死了。我看不过去,出手相救,待到给他洗干净了脸,觉得面熟。后来他昏迷中喃喃说着往事,我才认了出来。”
李惜寒听到这里,不自禁地缩了缩。李鹤轩没看他,接着道:“他受的是外伤,我以为不难治,谁知请了大夫才知道他失了调理,阳气甚虚,需人参续命。他不会武,没半分内力撑着,这人参一时半会却到哪里找去?我问遍了武昌的药铺,没有符合大夫要求的,没奈何,只得先用别的药吊着。大夫说不宜再搬动他,只能留在那客栈里。我知阿青正为姐姐的病烦恼,因此也没告诉他这事。
“过了几天,王妃去世,我和阿青赶去,却刚好撞上襄阳王。想是他得知王妃撑不下去,提早赶了过来。阿青素来厌他,他也不喜我们,不好相见。我们就想等他走了,再去见见王妃遗体。哪知他在房中呆了一阵,直接带着遗体回向襄阳去了。其时天寒地冻,阿青也早受不住,但仍要跟着去襄阳。我见他身子状况太差,又死活说不听,只好封了他穴道,把他关在屋里,叫人伺候了,我自己去襄阳。我答应他一定把王妃入殓的经过都详细告诉他。
“我一路跟着,自以为没人知道,岂知襄阳王早就发现了我。武昌离襄阳不远,他也听说过我,只是不知我就是前不久和阿青一起去襄阳王府打探的人。他起了笼络的念头……
“当时我不知道他笼络江湖人士干什么,但由于阿青的缘故,我不想答应。他也不强求,只是套我的话。也是我当时经验不足被他套了进去,虽没说出阿青,却说出惜寒的伤来。他立刻就说王府有人参,愿意借给我给弟弟治伤。
“欠了这样一个人情,自然想着怎么赶紧还了。我想了很久,就算他只是想利用江湖人,我又何尝不能利用他的势力?我想让青楼发展起来,想让阿青尽快走出过去的阴影。当时又想起黄鹤楼,既然南侠出道不久就能取得成就,我又不求名,难道当真做不起来?
“我知道阿青会不同意,却没想到他一怒而去,一去就是五年……”
李鹤轩说完了,拿过茶杯抿了一口。苏青瞪了他一眼,道:“谁叫你自以为是的?就算我和惜寒关系不够好,你也不必把这事一直瞒着。”他也抿了口茶,“我一怒而走之后,静下来从头到尾地想着。姐姐的女儿,那是襄阳王的郡主啊,怎么就意外身亡了?是什么样的意外?我实在不甘心,就去襄阳王府查探。查得的结果是姐姐没死,却是被软禁了。据说是把什么东西交给了当年的小丫头如今的暖箫……”
“阿青,你怎么到现在还是不信?”李鹤轩无奈地打断他,“襄阳王的功夫,你也是知道的。若果这样,他费尽心机制造王妃去世的假象,焉能让你给查出来?”
苏青持杯的手定在半空,好一会儿才颓然放下:“我原也在怀疑,只是既得知姐姐可能没死,自然是相信了……然则他只是为了找那东西?”李鹤轩道:“必是如此。当年人参救了惜寒一命,我总惦记着,可是你不在,我也懒得出门。他联系不上我,也就没打什么主意。等到你找上门去,他怎会不利用?”
苏青没说话。厅上静了一会,包拯终于问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李鹤轩道:“是一份名单。我想阿青和襄阳王妃这关系,惊动官府不好;何况这几年我所做的事,也不便与官府打交道,因此打算自己查,好容易由惜寒那里得知了暖箫的下落,偏巧遇上展大人押送庞煜进京。这障眼法使是使了,谁知阿青还一直怨我,不知何时存了来开封府分说的念头,这才留下姓名,引展大人去淮畔。”
“名单?”包拯与公孙策面面相觑,心下一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