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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2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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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和白玉堂乒乒乓乓从后院的过道口打到院墙上,又从院墙上打到客房顶,再从客房顶打到柴房门口,直吓得由厨房端酒端菜到前面的伙计们抖抖索索头也不敢抬。战到酣处,白玉堂左手捏着剑诀,右手画影从背后反挑上去,身子随着转过,意欲一剑逼到展昭咽喉,叫他彻底甘拜下风。巨阙剑光一闪,平刃向上要挑开画影;只是稍慢了片刻,画影仍定在了一个人的咽喉——不是展昭,却是李双双。
“双双?你怎么忽然出来了!”白玉堂吃了一惊。幸好是在与展昭打斗,若换了别人,此剑定是杀手,恐怕李双双此刻已不在人世了。
因闵秀秀怕影响伤势,不敢过大搬动李双双的身子,只得让她在棺材里将就一晚。所以她这会儿满身都是棺材里的一种特殊味道。她看起来神智清楚多了,但也许正因解了毒,少了那股刺激她的力量,使得她有些虚弱。
她没答白玉堂的问话,而是看着展昭,道:“展大人,我想起来一些事情,想跟你说。”
展昭回剑入鞘,温声道:“好的,且进房去说。”他转头看白玉堂。白玉堂耸了耸肩,道:“娘房里是空的。”停了停,又补充道,“娘的房是套间,我们可以只在外间说。”
他像是想把不愿李双双进自己房间的意图尽量说得不那么明显。展昭笑了笑,道:“那过去吧。白兄,你要不要先和婆婆说一声?”“不必。”白玉堂收起画影,在前引路。
江宁女的房间很简单,外间只一桌两椅靠墙放着,对面是个立柜。白玉堂让李双双坐下,却没管展昭。展昭也不去坐,问:“不知双双姑娘想起些什么事?”
“嗯,展大人,白五爷,你们知道,柳……青锋他生前曾为襄阳王卖过力。”李双双低着头,慢慢开口,“他对我说起过,那个被派来帮他的女人是襄阳王的侧妃。我问他襄阳王为何把自己的妃子也派出来,他又不肯多说了。不过,不过后来他们谈话的时候,我还是听到了一星半点。”
她起初还有点迟疑,这会儿已渐坚定。
“原来襄阳王自从七年前王妃病逝之后正室便一直虚着,所纳侧妃多有能耐,就是收来做这些差事的。青锋和那个侧妃死后,和他一路的那些人就把我带回了襄阳,让我在王府里做个丫鬟。我感到越来越麻木,虽然对什么事情都知道,可似乎什么都没法往心里去一样。(“是她体内神女教的毒所致?”白玉堂悄声问。展昭摇摇头,回了个“不知道”的眼神。)有个男人经常去王府,听说是姓莫。有次他看到了我,就问襄阳王要了我,把我带到这里来——带到花船上。”
她眼中露出一抹伤痛来。展白二人想起花冲所说的事,知道她是被莫然要去接客,不禁心下恻然。白玉堂忍不住想说话,被展昭阻止了。
李双双闭了闭眼,接着道:“之后的事,也没什么特别的。他们好像有个规矩,不是特别红的,都要定期淘汰下去。我对身边的事都那么不关心的,自然在淘汰之列。兴许是青锋冥冥护佑吧,我竟然活了下来,没烂在那间可怕的屋子里。(“这个倒可能是她体内毒的功劳,也算是柳兄的护佑了。”展昭低声道。白玉堂瞪了他一眼。)我记得被什么人扎了一针,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之后有位大姐和我聊了几句,我才知道你们在这里。哎,是她救了我吧?”
白玉堂很不上心地点了点头。李双双忽然又道:“对了,我还想起来一件事。我刚到襄阳王府的时候,正好碰上王妃故去七年的祭典;我因为好奇,还仔细看了看供着的王妃画像。后来在花船上,我发现有个姑娘,竟然和王妃长得特别像。只是那时看了也就过了,没有在意,现在才觉得有些巧了。”
“七年……你——”展昭屏住了呼吸,小心地问,“你说的那姑娘,可是清笛?”
李双双想了想,道:“好像是这个名字吧。对,是她。展大人你怎么知道——”
白玉堂也睁大了眼,问:“你说,她和襄阳王故去的王妃长得特别像?”
李双双点了点头:“嗯。王妃故去七年——”
白玉堂猛然一拍展昭的肩膀,展昭也旋即按住他的手。两人眼里都写满了惊讶。
“这叫什么事?暖箫所说的那夫人是襄阳王妃!苏青要找的也是襄阳王妃!不管是不是王妃,她都已经死了七年了。暖箫呆在青楼这么久,苏青居然不找她问明白了,这不是骑着马找马吗?”
“白兄,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走来走去的。”展昭觉得头有点昏,“箫姑娘以前是对他们有抵触,现在是受了刺激拒不配合,苏青就是想问也问不出来啊。”
白玉堂很夸张地一下子停在展昭面前,弯腰凑近,道:“他如果真的想问,怎么会问不出来?他敢用金针扎双双的百会穴,显有非常之能,难道当真奈何不了一个小丫头?他又不是李惜寒。”
“说到金针,”展昭想起地道中捡的那枚金针,往后仰了仰头拉开距离,“花冲没有说清笛的尸体是怎么从酒坊到义庄的;看他样子,也不像是刻意隐瞒。难道不是苏青干的?”
“如果不是苏青,自然也不是花冲了。李惜寒一直在酒坊躺着。只剩了李鹤轩和莫然两个人——”“白兄你不必凑这么近,展某还不想变成对眼。”“——但是竟然会给清笛的头颅化妆,那就多半是莫然了——”“白兄,你要是再近一寸,展某就——”“就怎么样?你啃我啊!”
白玉堂噌地跳开,看着展昭那明显发窘的样子哈哈大笑。眼见他脸色渐渐从阴晴不定变得沉静如水,又渐渐变得像要掀起风浪,白玉堂越笑越小声,终于在展昭作势要逼过来的那一刻倏地收起戏容,转身窜出了房间。只留下一句话在身后飘荡:“我听见大嫂叫我了,你就这儿等着啊!”
“死耗子……”展昭踱到窗口看着白玉堂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喃喃念叨了一句。
白玉堂直冲到酒坊前面的走道口才停下来。他当然没听见什么闵秀秀叫他,只是感觉那种气氛再呆下去恐怕会出事。究竟会出什么事,他也说不清楚,但他能肯定一旦出了,事态发展就由不得自己了。
江宁女靠着柜台,斜眼瞟去:“打完了?”“呃,”白玉堂东张西望地走出来,随手拿了个杯子翻过来倒过去地看,“啊。”“什么呃呃啊啊,又不是没输过,直接承认也不丢人。”江宁女低下头翻了一页帐本。白玉堂立马跳起来:“谁说我输了?”江宁女无所谓地耸耸肩:“你没输吞吞吐吐地干什么?”“我……”白玉堂被噎住了,打死也不能说真实原因,何况真实原因也没法组织语言说,“我只是累了不想打了罢了。”
江宁女抬头看白玉堂,满脸写着不信两字。白玉堂被看得浑身发毛,扔下杯子,道:“我出去转转啊——要是猫儿问起就说我去义庄了。”不等话音完全落下,他已消失在门外。
展昭慢慢从走道里出来,看着白玉堂离去的方向。江宁女端起一壶酒,走到他身边,拍拍他肩膀,然后去给客人上酒了。
正在这时白玉堂从外面飞一样冲进来,一眼看到展昭,顾不得刚才的几分微妙,也不管他怎么没在房里等着,拉了就走。后面江宁女叫道:“哎哎怎么回事?”她急忙放下酒壶到门口看时,已不见他们人影,甩了甩袖子,暗自嘀咕:“看见什么了跟踩了尾巴似的,真是。”
“白兄……”展昭一直被拉出十好几丈才反应过来,“这是去青楼的路,你要干什么?”
“废话,不是去青楼的路我还不回去叫你呢。”白玉堂终于放慢了脚步,指着前面的一个人,“你看看,那是谁。”
展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不禁倒吸一口气:“涂善?”白玉堂把他扯到树后,低声道:“这次可以搞清楚他和青楼什么关系,或者他的目的是什么了。”“也许这两件事都能弄清。”展昭盯着涂善那一身看起来很不适合他的便衣,握紧了手。
“是啊也许,很不错,”白玉堂从牙缝里挤出话,“但是死猫你握紧之前能不能先放开我的手?”
涂善是一个人去的,没有任何随从。脱下平素的披风以后,他显得有点孤单。展昭和白玉堂不远不近地跟着他——虽然展昭只是放松了力道而没有完全放开,白玉堂也没坚持把手抽出来。这使得两人必须保持同样的步调才能将被发现的几率降到最小,好在他们已然可以很轻松地做到这一点。
人烟越来越少,树木也变得矮小稀疏起来。这并不是江宁女带他们从青楼正门到酒坊的路,而是不知怎么地绕到了最初由清笛花船循着酒蜂走的那条。展昭渐觉不对,想起那天酒蜂的突然死亡,暗自戒备。白玉堂感到了展昭的紧张,也留起神来。
很快就到了那一大片只有沙石的荒芜之地。涂善熟门熟路地找到地道入口,回身看了看四周,反手一挥。一股轻烟随着他的动作散入空中,随后他跳入地道不见了。
因附近没有遮蔽之处,展白二人离得较远,看不清他下去之前究竟施放了什么。待得地道口动静消失,两人才悄步走近。
“怪不得……”白玉堂看着地上零散的虫蚁尸体喃喃自语,“花冲不是说过那天涂善也来过吗?酒蜂体积比寻常蜂子大出很多,想是看到它死了,我们就没注意其他虫子。但是涂善下去之前为什么要杀死洞口附近的虫子呢?”
“也许不只是附近,”展昭道,“我记得你那酒蜂坠地的所在离此至少有三丈之遥。”
白玉堂拍了拍手,挑眉笑看展昭:“那天你一直盯着它,想必是不会记错了?——不过究竟为什么呢?难道地道里不能有虫蚁?可是那个院子的井周围……”
他说到这里顿住了。现在想来,他实在是没法记起那井旁边是否有虫蚁。展昭摇头道:“这种机关药物之事,你都不知道,我更加不清楚了。上次在地道中被莫然发现,他们肯定有办法得知是否有外人进入,现在要不要跟进去呢?”
“我下去,你这儿等着。”白玉堂道,“地道都被墙隔开,谁能透过墙看东西?定是触动了什么机关。别那样看着我——你难道信不过五爷?”
展昭道:“不一定是机关,说不定墙上有用来监视的小孔。”白玉堂怔了一怔,但仍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闯进去。何况李惜寒说什么众叛亲离,可见李鹤轩现在该是焦头烂额了,苏青又求合作,哪会出事?”
然而展昭终是不放心,坚持要一起去。白玉堂焦躁起来:“说这么多废话,也不知道涂善走到哪条岔路去了!你平日里也算干脆利落,怎么今儿如此婆妈?你对机关一窍不通,爷还得分心看着你——”
“嘘——”展昭忽然捂住了他的嘴,警觉地倾听着。白玉堂一把拍开他的手,气恼地瞪着他。
有声音从底下传上来。两人对视一眼,屏息凝神。虽听不清具体是什么声音,却可感知它正朝这地道出口而来。展昭后退两步,轻声道:“先避一避。”白玉堂点点头。两人提一口气,掠到了方才跟踪涂善而来时所避过的树后。
没一会儿,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地也震动起来。白玉堂惊讶地瞪大了眼,道:“总不会是二哥走之前埋了炸药吧?我看他没那个精力啊。”展昭盯着那地道口,默然不语。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展昭和白玉堂下意识地靠向对方,伸手抱头挡住被震落的散碎枝叶。大地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白玉堂猛然想起一事,叫道:“快!”他一把抱住展昭,扳倒在地,随后滚了出去,一直到那一大片空地之上才停下来。过了好一会儿,震动停止,两人才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笨猫,没被压坏吧?”白玉堂拍打着身上的灰。展昭拉他站起来,替他把遮在眼前的头发拨开:“几时有过被老鼠压坏的猫?”“喂五爷刚刚是救了你一命——好吧这震得也不是特别厉害——救了你半命,你倒来取笑!”“那白兄所救的这半条命,就算是白兄的了如何?”
白玉堂抬眼瞪着展昭。展昭自觉语意有些暧昧,赶紧扯开话题:“啊那什么,确实震得不是很厉害,不过展某记得震之前听到了什么声音……”
他们终于注意到那声音根本就没有随着地震的过去而消失,转头一看,当即愣在原地。
地道口附近有些塌陷的痕迹,裂缝中正不停地涌出一团团蜜蜂,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它们大约是在底下闷得久了,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便兴奋得到处乱飞,很快就形成了一大片遮天蔽日的黑影。正惊讶时,地道口开了,一个人影急窜而出,伴随着尖厉的唿哨。蜜蜂似乎听到了主人的号召,又骚动了一会,便慢慢聚集回那人影附近,在他头顶盘旋。远远看去就像他戴了一顶巨大的帽子。
那人影呼了口气,转身看着展白二人,微微挑眉,道:“想是花冲愚钝不堪驱使,竟劳动二位大驾,当真是失礼极了。在下回去定然好好管教。”
是苏青。
白玉堂正要反唇相讥,展昭已拦住他,道:“展某并非为了足下而来。只是奉旨提钦犯庞煜上京,却中途遇足下相扰,庞煜及二校尉赵虎马汉均为将军涂善所截;有陷空岛四位岛主为证,据说足下也是亲眼所见。适才白兄见到涂将军,故追踪至此,还请见谅。”
苏青脸色随展昭话语变幻不定,最终定格成一种无奈,道:“展大人,你我也不必再打官腔。涂善刚才确实是来了,只是刚刚进房,连口茶都未来得及喝,便发生了地震。”他叹了一声,“我们李爷那时正走到门口,刚要打招呼,机关受震启动,一块石板将他隔在了外面,只把涂善和一个小厮封在了房里。眼下机关被毁,石板难以移动,那房里只有出路没有进路,他二人又不知如何开启,恐怕是麻烦了。”
“什么?”展昭眸子里光芒一闪,“不知可有展某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多谢展大人美意,在下心领了。”苏青抬手把几只飞出了范围的蜜蜂赶了回去,“四位岛主若是说起过,想必展大人也知道在下曾阻挠涂善行事。但眼下实在是需要他,等事情办完,展大人再与涂善分辩不迟。”
他的意思很明显,不愿意涂善此刻就与展昭相见。展昭不好多说,垂下眼睑,偷瞟了一眼白玉堂。
白玉堂摸着下巴,打量了苏青几眼,忽然问:“你和襄阳王妃什么关系?”
苏青脸色大变,一时说不出话来。白玉堂紧逼不舍:“你需要涂善办的事,是不是和她有关?你知不知道清笛死了之后,又有一个乞女死了?那乞女也有着相似的面容!我们怀疑是莫然所为,你自己也怀疑他,那你还瞒什么?要等到他杀了暖箫,断了你和襄阳王妃的所有联系,你才肯承认你一个人做不到?”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许久,苏青才平静下来,淡淡开口,“两位若无他事,这就请罢。”他回身走到地道口,忽又停下来,道,“我没法说服他,七年前不行,两年前不行,如今仍然不行。以我二人之力,移开石板,最早也要到明日中午;以涂善功力,撑到那时当非难事,只是必然体力不济。”
他一跃而下,带着一大群蜜蜂。
“白兄,回去吧,明日中午再来。”展昭目送着苏青消失在地道口。白玉堂耸耸肩:“五爷对涂善不感兴趣,只觉得就算他和莫然都为襄阳王做这件事,目的似乎也不一样。猫儿,我实在是被搞得有点糊涂了,你还是记下来带回开封府去办吧。”
展昭笑了笑:“带回开封府就得有名目。无论是绫君暖箫被掳,还是清笛乞女被杀,都只用地方官处理,不能越级往上。只有庞煜被劫一事方能报上开封,因此必须明日见到涂善,再做道理。”
“偏你们就有这许多规矩,烦死人了。”白玉堂低头看看衣服上横一道竖一道的土印子,还有刚刚扑住展昭时被他揉出的折痕,觉得浑身都在发燥,“不管你了,明天来就明天来吧,五爷要先回去洗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