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笔录》笔墨画温良

51、【王权篇】天蚕

　　少年被放置到铺着牛皮的桌案上，他如同睡着了一般，双目紧闭。

　　十五先生嘴角微扬，一种兴奋和一种焦躁同时杂糅心间，让他看似表情怪异的很。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在生气……

　　小童静默的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这样的先生让他陌生不已。

　　世间医术，若是入得了顶流，便与寻常医术有很大的不同，这其中奥妙玄幻，如同得了某个机缘，进入了大海星辰，可遇而不可求。

　　而今日，便是那可遇而不可求的日子。天时、地利、人和占尽，十五先生自觉离那片奥妙的大海星辰近了些。

　　只是此刻，他心中忽然有些胆怯，怕终辜负自己心中的期望。

　　医者做为医术的媒介，若其进入新境界，便不可固步自封，所有的一切皆可尝试。十五先生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心静气，他妄图屏蔽一切波涛汹涌的心绪 。

　　他走上前，缓缓将少年的上衣褪去，盯着少年满目疮痍的上身，心中隐隐吃痛。十五先生不自觉的就想要将这些疤痕消除干净。

　　此疤痕的消除对他来说，也不过尔尔。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将少年的灵魄召唤回来。

　　想他二十岁时同师傅一起路过楼兰，只不过是从旁观摩，还未上手。而今他已过半百，对于楼兰秘术，记忆久远略有模糊，不敢有十足的把握。

　　滇西以南也曾有与楼兰秘术相近的一种法门，属于当地民族的一种诡术，此诡术却是与楼兰秘术相反行进。意在将活人的灵魄，用蛊逼出体外，让其在无损无伤间，变成一具活死人。

　　一种是救人，一种是害人，楼兰与滇西中间虽有中原大地相隔万里，但这二者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其中之“妙”，贵在引子，滇西以南有蛊，而楼兰也自有密引。

　　十五先生因心潮澎湃而面颊通红，若今日召唤灵魄可成，那么中原医学史上便可填置此处空白。

　　“将檀香焚上。”十五先生声音略微颤抖的嘱咐道。

　　小童得令，便火急火燎的翻出檀香，拿出铜鼎，点燃檀香，静候接下来的安排。

　　十五先生想起，当年见人施展楼兰秘术之时，他不过年少，这秘术有很大的风险，若是做不好，那被施术的人当即殒命，比起活死人的状态，当即殒命却是亲人所不愿见的。

　　故而，若非病患是孤儿，且是无依无靠的，楼兰医者断然不敢轻易使用此法。这也导致，楼兰秘术即使在当年的楼兰国内，也不可轻易施展。

　　十五日之期已到，他已经完全能够笃定这少年这辈子都醒不过来。而那个送少年来的黑衣人至今不见其人，便有可能不会再来了。

　　这少年即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旁边也没有亲人朋友相伴，自然此法施展，也不会被人阻拦。

　　心中既然有了明断，十五先生便将铜鼎置于少年头顶的案台上。

　　檀香焚烧后，烟雾渺渺，飘散于少年的颅顶，一种淡然的幽香在房间内弥漫，好似要将人扯进一副困顿的画卷。小童不由的揉了揉眼睛，凭空打了好几个哈欠。

　　另一边，十五先生不敢丝毫怠慢，他全神贯注于少年的面庞，将一枚银针轻刺于少年双眉之间……

　　随即，又神神秘秘的从桌下的暗格中取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

　　十五先生自顾自的，对着静静躺着的少年道：“我可是把这来之不易天蚕都拿了出来，你小子切莫叫我失望啊！”

　　少年一动不动，形若泥塑。

　　随即十五先生小心翼翼的打开手中的小盒子，一个被丝团包裹的棉球出现在其中。

　　他不紧不慢的用小刀划破少年的拇指，将那血水侵染到棉球之上。

　　不过只是滴了3滴血而已，那棉球赫然抖动，好像就快有什么东西要钻了出来。

　　只见，那棉球慢慢被血滴染成红色，在不断的抖动中，棉球被破开一个小洞，一条洁白如丝的虫子，从洞中钻了出来，贪婪的吮吸着盒子旁多滴出的血水。

　　“果然是个好宝贝，不吃不喝这么些年，几滴血就能唤醒。”十五先生疼惜的看着眼前扭动的虫子，似乎看到的是自己的爱宠。

　　这虫子先前并不算大，只是约摸一条丝线般的粗细。而现在，却在吸血后，膨胀的大了好几圈，看似与普通的蚕无甚区别，平凡而不起眼。只有十五先生自己知道，这条天蚕如今的价值，非比寻常。

　　小童看呆了，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他推了推十五先生道：“这就是先生你一直不让我看的宝贝？”

　　“嗯，没错。”十五先生点了点头。

　　他爱惜此宝贝多年，从未在人面前露出，今日若非救人，他有可能将这宝贝随身带着，一直到走向坟墓的那天。

　　其实当年，在楼兰国的天蚕并不少见，天蚕也并非像如今这样罕见难寻。只是他和师傅走后，一场横空出世的黑沙暴，便让西域明珠楼兰国消失在浩瀚的大漠沙海中。

　　自此，天蚕便尤为珍贵。如今世间所有的天蚕也不过是曾有一些商旅途径楼兰国时，从中带出来的。

　　十五先生思及于此，又将少年眉宇之间的针又戳深了些，血滴从针眼处流了下来，那天蚕闻到浓郁的血香，而动的更厉害了。

　　“小虫子，不要太着急了……”十五先生宠溺的对着盒子中的天蚕道。

　　他微微将盒子轻轻抖动，那虫子便落到少年的额头上……受血腥吸引，它极速的向滴血的针孔处爬去。

　　这虫在吸食过少年额间的血液后，又好像变大了些。吸食完周遭的血水，它围着针转了几圈，好像在迫切的等待着什么。

　　只见十五先生将原本戳于少年眉宇见的针，细细转动后，然后猛然拔出。

　　少年额间的血溅出来几滴，那血水比之前更浓更甚，引的这天蚕摇头摆尾。

　　它顺着针眼的地方，怡然自得的吮吸着，越吸越贪婪，最后妄图钻进那枚不大的针眼中……

　　少年的眉宇的针孔被极速抖动的虫子，撕裂的大了些。小童看的心惊肉跳，他躲在十五先生的身后，露出惊恐的眼睛，死死盯着这条浑身浴血的大虫子。

　　一种既害怕又恶心的感觉，让小童忍不住捂住了嘴。

　　“别怕！”十五先生轻轻拍了拍小童的脑袋，以示安抚。

　　不出半柱香的时间，那虫子又出现了新的变化。它好像正在适应针眼的大小，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细长了些。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虫子慢慢变的像是一条丝线一样，犹疑片刻后，便钻进了少年人眉间的针眼里，不一会儿，便找不到踪迹……

　　“先生，它钻进去了吗？”

　　“嗯。”

　　十五先生见虫子全部钻进少年的眉心，便长嘘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

　　他快速的将早已放置好的艾草粉末，敷在少年的眉头。又将裹挟着细沙的丝薄紧紧覆于少年的眉头上。

　　“先生，你拿艾草敷着，这虫子这还怎么钻出来？”小童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它不出来了。”十五先生淡淡的回道。

　　“可是，那虫子会不会吸干小哥哥。”小童一脸担忧的看着少年。

　　“不会的。它会在这个少年死后，在从少年的颅顶钻出来。不过，最终它还是得跟着少年一起死。”十五先生回道。

　　“为什么？”小童惊讶道。

　　“此虫还有一个怪癖，便是认主！若是吸了少年的血，便自此只能存活于少年的体内，靠少年的血为生。若是少年死了，便没有任何可以喂养它的血液，它便得跟着死。”

　　虽是给小童做解说，但十五先生心中亦不由感慨大千世界造化之神奇，这虫子属于寄生体，那它吸的血越多，在人体的的长度越长，同时也会越来越细。直至和人的经络血管一样，任期在人体穿梭，打通大脑之间的经络。也算是“招灵魄”的第一个步骤完成了。

　　若说世间和它相似之物，除了滇西以南的蛊外，便属青原高地的“冬虫夏草”了。同样都是靠寄生存活，天蚕靠人体提供的血液寄生而活，而冬虫夏草则是菌丝寄生到虫体身上，待虫体被菌丝啃食掏空后，便从其颅顶破出。故而冬虫夏草得名于此。

　　眼下，天蚕虫子被艾草粉封于少年的身体之中，从少年的脉象上来看，虫子接纳了这具肉身，少年暂无大碍。而引魄入体最关键的步骤才正在开始……

　　从天蚕进入少年的躯体来算，目前应该是在少年的颅内游走。这少年醒不过来的原因除了身体损伤，还有一部分脑损伤的缘故。天蚕便是通过活跃嗜血的习性，将大脑中的经络进行连接。

　　十五先生不由的用袖口擦拭了额间的细汗，从医半载，他终于体会到一把前所未有的紧张。

　　“先生，你喝点水吧。”小童察觉到十五先生不同以往的脸色，便递上一杯清茶。

　　“……”十五先生无言，只是默默接过杯子，一饮而尽。那原本赤红的双颊，也慢慢恢复了些正常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