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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番外·面圣 ...
温绪之和墨沉霜于九月抵达京都,温绪之在临行前已经提前写了信过去,天鸿帝安排他们就住在宫里。皇家殿阁巍仪尊华,红墙琉璃瓦,庭院中的枫刚染了浅红,秋韵既起。
两人入了宫就要去拜见圣上,墨沉霜这一路上放肆得意,有几次在马车上竟也不安生,这会儿倒未曾开口。温绪之觉出人有点儿紧张,跨进朝世堂时先轻握了他的指尖。
内侍在前引路,不会回头。墨沉霜侧脸,对温绪之露了笑。
这朝世堂是平时内阁与皇帝议事的地方,天鸿帝刚登基那会儿要重组内阁,能入朝世堂和她相谈政务的就温绪之一个。殿内辉煌,墨沉霜闻着了燃香,他看着殿内桌椅摆设气派,可以想见温先生在此处叱咤风云的模样。
堂内上首的两个主位上都坐了人,想必就是圣上与皇后。但墨沉霜这会儿还不能抬头,得先跪地叩首。
有嬷嬷在前躬身,轻声慢语道:“皇上,人已到了。”
墨沉霜跪下去,正式面见了皇帝。
温绪之也要跪,天鸿帝却忽然站起了身。女帝拢了袖走到温绪之跟前,抬手拦了人跪拜,先道:“师兄。”
温绪之见屋内已撤了侍从,连锦衣卫也没留,便知道这是私宴。他还是先行了君臣的礼,又微笑道:“师妹。”
贺沧笙的眸光从墨沉霜身上略过去,道:“师兄,许久未见。”她带着温绪之往里去,给看了座。温绪之稍顿,先看向墨沉霜,贺沧笙眼里含了笑,侧身不让他看,低声道:“朕给师兄撑腰。”
这女帝做王爷时就女扮男装招摇过市,也是离经叛道不寻常的主儿。温绪之面上露了无奈,转头先与皇后打过招呼。
几人落座,贺沧笙才放了话,墨沉霜得以起身。
他抬头,正接上贺沧笙的目光。
这天鸿女帝生得美,丝毫不似温先生的斯文温和,而是苍白肤细长眉,还在一双凤目里飞了惑人的邪魅。她今日没穿龙袍也没戴冠冕,常服深色更显得纤细赢弱。但墨沉霜听说过女帝早年的事迹,扮男子驱外敌夺皇位,哪一样都和“弱”这个字扯不上关系。
她只坐在那儿就让人觉得身上发寒,每个眼神都带着一种让人看不透的冰冷,细看又觉得没那么正经。人都道天子身侧不好呆,这话是没错的。
而女帝身边陪着位白袍俊朗的年轻男子,大概就是宝心王苏屹,也是大乘的皇后殿下。此人经历同样传奇,生得俊逸。大概是因为居久了上位,看着比墨沉霜要锋利些。他服侍女帝,却不是男\\宠,气势非常外露,坐女帝边儿上也很压得住,有种守着囊中之物的感觉。
这不,墨沉霜不过是看了女帝一眼,苏屹的眉就压低了。那双星眸含着光,可惜不怎么友善。
天家皇权,这两人的感情墨沉霜其实没兴趣。他转眼和温绪之对视了片刻,就垂了眸下去。
又过了会儿贺沧笙才开口,声中能听出一点儿缓沁的冰冷,问:“墨沉霜,今年多大了?”
墨沉霜又抬起眼,道:“十八。”
贺沧笙闻言露了笑,道:“比师兄小啊。”她颇为慵懒地向后靠身,“小一些也没什么,却得贴心一些才是。师兄早前与朕来信的时候就净说好话,今日朕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能耐,能让温先生交付真心。”
都当皇帝了说话也勾得没边儿,温绪之在边儿上轻咳了一声,贺沧笙看过去,知道师兄这是护犊子。
她道:“南霄的折子朕看了,就是他镇压了千蚩寨起义。”
这话不是问题,而是贺沧笙已经都知道了。女帝的凤眸微眯,看了看站在堂下的年轻人,道:“立了功,朕要赏。”
墨沉霜规矩地站着,没有任何表示。
“宝心王,”贺沧笙忽然转向一边的苏屹,“你觉得朕该赏些什么?”
这女帝身上有种像是邪术的力量,明明就是个普通称呼,“宝心王”那三个字出来的时候却像是一种引诱。苏屹和平时一样被勾到了,他对贺沧笙的意思心领神会,稍微倾身,道:“的确该赏,不然就留了他在京都里吧。”
堂中静了一瞬,墨沉霜抬了头。他看着苏屹笑时露出了小虎牙,整个人靠向女帝身边,跟示威似的。
苏屹说话时都快蹭到贺沧笙肩头了,他道:“留在京都里,五军都督府和兵部都有合适的差职,紧接着就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他说话时带着冲劲儿,贺沧笙不是没察觉到,她不动声色地问墨沉霜:“如此,你意下如何?”
温绪之神情淡淡,墨沉霜沉默了片刻,道:“草民此生仅愿跟在温先生身边伺候。”
贺沧笙摩挲着细白的指尖,半晌后道:“有意思。”她似笑非笑,“伺候......这词用得不错。”
女帝收了话在此,墨沉霜却并没有挪开目光,就这么看过去,竟撑着与皇帝对视。贺沧笙的眸深邃,苏屹的神情也有点危险,堂中逐渐压了点不愉悦的气氛,在静谧中逐渐沉重。
然而那殿门口忽地传来了细碎的声响,下一刻一只雪白的小貂就挤了进来。它睁着两只眼睛先看了一圈,在墨沉霜脚边嗅了嗅,也不怕人,又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
墨沉霜看着这小东西在他身侧试探,不知宫里哪来的活物。他还有点疑惑,就听贺沧笙道:“呆团儿。”
只一声,这小东西就倏地停下了正要去扒墨沉霜袍角的两只小爪子,扭头看过去,然后蹭地窜到贺沧笙座位前。它就是贺沧笙和苏屹养的,跳到贺沧笙腿上,前爪都要攀上女帝领口了。
苏屹眼里沉了色,飞快地伸手将小东西拎了起来,呆团儿挣了两下,终于老实了点儿,抱着自己的尾巴蜷在苏屹手臂上。
贺沧笙手伸过去,抚了两把呆团儿背上的毛,脸色就此缓和。她对墨沉霜道:“你不愿留在京都入仕,但赏是还要赏的,朕想,不如就......”
她略微停顿,和温绪之对视了一眼。温先生看她眸中揶揄,就已经猜到。但他仍侧耳倾听,果听女帝道:“不如就赏场酒宴吧。”
“喜宴。”
成亲这事儿不是贺沧笙临时起意,而是温绪之在信中自己提的,不然女帝怎可能今日才见就将自家师兄许了出去。然而此事光皇帝点头也不行,因贺沧笙与温绪之的老师徐瀚诚还不知情,尊师若父,徐阁老那一关也得过。
中午四人用了小宴,虽君臣又别,但好歹熟络了点儿,这场圣面的最终成了一家人。席间就见着墨沉霜和苏屹给各自的家里人夹菜,一对师兄妹手臂都不用抬,动嘴就行。
然而下午徐瀚诚进宫来,这才是硬仗,虽还在朝世堂,但气氛已经截然不同。徐瀚诚是寒门出身,凭自己坐到了内阁首辅的位子,今年过半百,双眸却依旧精神炯炯。他坐在首位,还以为贺沧笙是叫他入宫议政的。
谁知贺沧笙道:“老师,师兄回来了。”
徐瀚诚脸上惊喜,道:“舒尘现已归都?”
“是,”贺沧笙对徐瀚诚很尊敬,颔首道,“师兄还带了一人回来,就在堂外,两人想求见老师。”
徐瀚诚不知这人是什么人,只让快入内。结果温绪之带着墨沉霜出现时才知道是个小子,险些从椅上仰过去。
直到温绪之带着墨沉霜跪下见礼,徐阁老还在发懵。
“舒尘......”他一手扶椅,倾了身道:“这是谁?”
“回老师的话。”温绪之侧脸看了眼墨沉霜,正巧这人也在看他。两人一整天也没单独说上话,但满腔的情愫都在眼里了。温绪之带了点儿不易察觉的笑,道:“此墨沉霜,南霄鹿溪镇人。”
徐瀚诚稍微迟疑,也不叫两人起身,就这么问:“他是前几月平定九黎族人动乱的功臣?”
“是,”温绪之抬眸道,“但也不止。”
徐瀚诚面色不佳,等着他往下说。温绪之深深拜下去,道:“老师,学生劣才,已断了袖,我们……”
嘭地一声,竟是徐阁老拍了案。他的眼从墨沉霜身上扫过去,却一句话也不肯对这年轻人说,只对温绪之道:“你离都多时,近两年不归,如今好不容易回来,就是带着这人!你从前想清净要归野老夫都允了,如今却......断袖岂是儿戏,你温舒尘的名声不要了么!你是圣上的师兄,就算在天涯海角也有人认得你。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打量着先行后闻,就能让老夫点头了吗?”
他越说越气,又看向贺沧笙,暂且压下了怒火,问道:“此事,皇上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贺沧笙无意蒙骗,目光飘开,轻轻地咳了一声算是默认。她在这些人面前不会端皇帝架子,目光缓缓飘开,从苏屹手里把呆团儿接过来顺着撸,人也不动声色地往自己的皇后那边靠了靠。
徐瀚诚一看就知道了,道:“荒唐!”
年轻人的想法离经叛道,徐阁老深有体会。他这两个学生,一个女扮男装二十年,一个大好年纪归隐山村,还光明磊落地断了袖,弄回个男人来。徐瀚诚反应如此强烈也不无原因,其实他还有个女儿,自小就是捧在掌心的娇养,结果和个近卫好了,劝都劝不回来。
一个个还真的都不落俗套!
温绪之察言观色,见状膝行了半步,道:“老师。”
“休叫老夫。”徐瀚诚甩了袖,怒意不减道:“老夫不会允!”
温绪之跪的地方离得近,阁老这一袖正抽在他肩上。温绪之肩上的伤已经好了,受这一下其实没什么事,但还是让他转了脸,身子稍微晃了晃。
贺沧笙见此稍微离了座,但那跪在温绪之身侧的年轻人已先有了动作。
墨沉霜不认识徐瀚诚,他知道今日在座的都是大乘顶了天的人物,但他不在乎,他只看着温绪之。温先生带他来京都,就是要光明正大地和他走下去,所以他不会躲在温先生身后,让温先生一个人为他们做努力。
他倾了身过去,抬手挡在温绪之前面,另一只手扶了温绪之的肩。
“你做什么!”徐瀚诚指过来,怒道:“光天化日就敢拉扯!”
然而墨沉霜并没有退开,他就这样托扶着温绪之的手臂,不卑不亢道:“温先生身上有伤。”
徐瀚诚一顿,看了温绪之半晌,终是没在说什么,缓缓靠回了椅上。他道:“你们......”
然而话音渐落,又像是不知该说什么。这一刻徐瀚诚忽地露了一点疲色,他第一次生出了自己的确老了的想法。后辈们脚程快,他跟不上了。
他低了声,道:“先起来吧。”
正位上的贺沧笙没抬头,看似专心地抚这呆团儿,其实已带了笑,知道这事儿徐阁老再不乐意也没用。呆团儿在她膝头翻身,苏屹伸手过来摸到了小东西的肚皮,它就“咯咯”叫了声。这一声反而打破僵局,温绪之稍微往那边看了一眼,就见圣上正被宝心王殿下捉了指尖细细地摩挲。
苏屹接了温绪之的视线,有些危险地眯了眯眼。都已经断了袖正和自己心上人并肩站一起的温先生有些无奈,又忽地觉得苏屹这神情和动作都有些熟悉。
如此这般守在女帝身边不容别人多看一眼的样子......
和他家狗崽子一个样儿。
他还这么想着,那笑就抿在唇边,徐瀚诚却道:“听老夫一言,你当与他辞断!”
温绪之一凛,刚要说什么,他家的狗崽子就先开了口,竟是直接对上了徐阁老。
“徐阁老,请容晚辈一言。”墨沉霜直视徐瀚诚,字字清晰道:“晚辈此生唯求一事。”
他看着温绪之,笑时露出了雪白的尖齿。他道:“跟在温先生身边,尽心伺候。”
年轻人说话的才能都用在了温绪之身上,面对外人的时候,哪怕是天鸿帝或者徐瀚诚,都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
徐瀚诚露了惊讶,问:“没了?”
墨沉霜笑起来,沉声道:“没了。”
“你......”徐瀚诚忍不住皱眉,但年轻人看过来的眼太漆深,让他忽地不知如何棒打这对鸳鸯。于是徐阁老转向自己的学生,问:“舒尘,你说!”
结果这平日里在堂上利喙赡辞的人竟有些迷茫地抬了头,问:“老师要学生说什么?”
“温舒尘!”徐瀚诚跟拿了戒尺似的举了手,又缓缓放下去,道:“老夫让你说你二人究竟是要如何?”
“我与他,”温绪之侧头和墨沉霜对视,道,“就是要一起过下去。”
“荒唐,荒唐啊!舒尘,你......你这么个性子,怎能和他......”徐瀚诚颓然叹息,他其实有无数反对这件事的理由,但他忽地都没有说出来,只是就此闭了眸静默了许久。然后徐阁老睁开眼,道:“那就留在京都里,你们二人一起入朝,也算是对得起你多年的寒窗苦读。”
温绪之不入仕已是徐瀚诚心头的憾事,如今又断了袖,犹如雪上加霜。都说男儿好志向,徐瀚诚觉得总要有一样是拿着出手的,怎能真跟个野小子放纵山林。
然而温绪之要的就是和身边这人放纵山林。
他背脊笔直,就算是身处皇家殿内也带着闲看落花流水的温缓寂静。
“请老师恕罪,学生不能从命。”温绪之道:“宁作野中双飞凫,不愿云间别翅鹤[1]。”
这一声吟诵声音不高,却将两人的决心和未来一语道尽。他们相识于玉山镜海边的小镇上,志不在京都,心不向朝堂。他们挨着彼此,只想要畅游山水的快乐。
[1]:《行路难·其三》南朝·宋·鲍照
感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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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番外·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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