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百忧》江行云

19、夜琴

　　墨沉霜抱着墨予霖走过去，敲了敲院门。坐在树下的温绪之回头看过来，见是他时有点儿惊讶。
　　温绪之拢了外衣过来，他此时没有束发，散下来的长发还有点湿，大概是刚沐完浴。
　　他面露奇色地地给墨沉霜开门，偏头看着墨予霖。
　　“温先生，”墨沉霜不急进去，先问，“打扰吗？”
　　温绪之微笑，道：“不打扰。”又看回墨予霖，问：“这是......”
　　“这是我弟弟，墨予霖。”墨沉霜进院，道：“今晚家里有点事，我就带他出来。”
　　温绪之点头，没立刻问他家里有什么事。虽墨予霖看着还不到懂事的年纪，但有些话也不能在孩子面前说。
　　墨沉霜带着墨予霖进院，今夜天气好，三人就在树下坐了，滑过镜海湖面的风吹过来，非常惬意。墨沉霜把墨予霖放下来，谁知这小子一下地就朝着温绪之跑，张着两只小肉手要抱。
　　墨沉霜今晚没个坐相，倚在矮案边，见状挑了眉毛。他这个弟弟很挑人，因秋榆把这个小儿子宠得没边儿，也不用奶妈，一直都是亲自喂养。明明将墨沉霜养得松散，却对这个墨予霖上心得不得了，所以墨予霖平日只让爹娘和墨沉霜靠近，就是院儿里最贴身的丫鬟也不给抱。
　　如今对温绪之竟是见了面就黏。
　　温绪之坐姿端庄，伸手先挪开了挡在中间的琴，接住了墨予霖，被这白胖的小子撞得后仰了一下。墨沉霜眼疾手快，伸手拦挡在温绪之腰后。
　　温绪之将墨予霖抱起来，回头对墨沉霜感激地一笑。墨予霖伸手抓他的发，温绪之由着他闹，轻轻颠了下，笑道：“挺结实。”
　　“哼，整日就是吃睡玩，”墨沉霜伸手过去捏他弟弟的脸，嫌弃道，“再过几个月看谁还抱得动你。”
　　“谁说的。”温绪之抱着墨予霖往边上一躲，低头温柔道：“予霖，咱们别听他的。”
　　左右墨予霖还没到能和人计较的年纪，对着温绪之一个劲儿地笑，小嘴里咿咿呀呀地也不知在说什么。温绪之让他踩在自己腿上，腾出手给他擦了擦口水，墨予霖就抱着他的手指往嘴里送，又磨又咬地让口水再次流了出来。
　　温绪之也不嫌弃，用另外一只手点了下墨予霖的小鼻子。
　　然而墨沉霜伸手过去就握了他的腕，带回来不让墨予霖咬。墨予霖立刻就不乐意，张着手往过来，整个人扑倒在温绪之怀里，贴在温绪之胸口，两只肉乎乎的小手臂使劲儿地去够温绪之的脖子。
　　墨沉霜嘶了一声，捏了把墨予霖的脸蛋，道：“干什么，得寸进尺是不是？”
　　温绪之被他们逗得笑起来，垂手托了把墨予霖的小屁股，让这小子挂在他脖子上。墨予霖蹭在温绪之颊边，对墨沉霜笑。
　　墨沉霜觉得受到了挑衅，挑眉瞪着这小子，又拿自己的袖给他擦嘴，不让他将口水蹭到温绪之的侧颈或者领口。
　　这时节晚间已经可以听到蝉鸣声，温绪之的手有节奏地拍在墨予霖的背上，感觉身上的小子没一会儿就安静下来。他拍着的手没停，过了一刻就听墨沉霜低声道：“睡着了。”
　　温绪之点头，慢慢地将墨予霖放下来，改抱在臂弯处。
　　温绪之手臂微麻，悄悄活动了下，还是被墨沉霜看到了。他伸手过去，缓缓捏在温绪之小臂和手腕处。
　　这动作和手臂上的酸麻让温绪之到处都绷紧了，可也说不上是不是不自在。他不动声色地挪开手臂，没有看墨沉霜。
　　墨沉霜胸前起伏了一下，把手收回来。温绪之低头看了眼墨予霖，轻声道：“抱进去到床上睡吧？”
　　墨沉霜点点头，打算接手，结果一低头就见墨予霖正抱着温绪之的手指，睡着了也不忘放在嘴里嘬。他脸色微沉，立刻伸手给拨开了。小家伙咂巴了下小嘴，倒是没醒。
　　“没事，”温绪之无声地露了笑，“小孩子。”
　　墨沉霜站起身，压低声音道：“那也不行。”
　　温绪之看着他又笑了笑，抱着墨予霖进屋。墨沉霜将温绪之的琴放回原处，然后也跟进去，到卧室时温绪之已将墨予霖放到了床上。这床其实不算窄，但小孩子没准儿，温绪之回头对墨沉霜皱了下眉。
　　墨沉霜摇头，道：“没事，一般夜里不醒。”
　　其实墨予霖的确过了不能一人睡的时候，但温绪之还是有点不放心，拉过枕头和被褥，将墨予霖围在中间。然后他端了烛，转身和墨沉霜一起出去。
　　两人心照不宣，在院里合欢树下坐了。屋檐下的灯足够照明，谁也没有先开口。墨沉霜转脸，就见温绪之的外衫松垮，里面薄衫散在胸前，估计是时才被墨予霖蹭乱了。那露出来的光洁的肌肤白得让人挪不开眼，锁骨处的凹陷承着阴影。
　　带着镜海湿意的风吹不散闷热，蝉鸣一下下地聒噪，像是就响在耳边。墨沉霜喉结滚动，察觉到了自己鬓角生汗的细微感。
　　那放着琴的矮案上还放着个小酒炉，温绪之重新点了，温酒的香气一出来，墨沉霜才算是回神。温绪之并不抬眼，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到这人胶着的目光，自若地倒酒，也没少墨沉霜的那一杯。
　　墨沉霜又盯着那修长的指，直到温绪之推了杯酒过来，才颇为木纳地道：“谢谢。”
　　温绪之微笑，在风过树叶的沙沙声中仰了下颈，用鼻音“嗯？”了一下，道：“之前倒从未觉得你是如此客气的人。”
　　墨沉霜安静地端了盏，与温绪之的碰了一下。温绪之看着他将那酒一饮而尽，道：“慢点。”
　　墨沉霜面不改色，道：“还是头一回与温先生一起喝酒。”
　　温绪之颔首，他本不是爱打听的人，但他能觉出墨沉霜今晚的不同。他想了想，道：“今晚你和予霖就住下吧？”
　　“嗯。”墨沉霜像是明白温绪之的用意，道：“不想回家。”
　　温绪之向后靠身，只抿了酒，问：“家中怎么了吗？”
　　夜色暗沉，墨沉霜忽然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他像是无奈，又像是发泄，总之快语速地道：“我爹摆了宴在纳妾，顺带着绸缪墨家儿子们的前途。”
　　温绪之闻言只点了点头，为他添了杯酒。温先生的发差不多干了，顺着垂下来，看着非常柔软。墨沉霜忍着手痒看着人，在酒香里闻到了别的，抬头就见那一树的合欢已经开了，只是在夜间合了枝。扇形的浅\粉\色拢着短柔的毛丝，细密地缀在葱郁间。
　　“温先生，”他看回温绪之，“你是卿相之才，为什么要离开京都呢？”
　　温绪之与他对视片刻，坦诚地道：“那里没有我想走的路。”
　　墨沉霜问：“那这里呢？”
　　“这里很清净，”温绪之微笑，“也很自在。”
　　他抬眼，见墨沉霜双颊微红，心道这年轻人看起来还真不像是只一杯酒就会上脸的人。他正想关心两句，墨沉霜又问：“那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成亲呢？”
　　温绪之饮了酒，微笑道：“从前是没有谈情说爱的资格，到后来就发现自己没有了谈情说爱的心性。”
　　他说到此处，笑容就稍微变了味道。仕途和嫁娶，这是墨沉霜最头疼的两件事，偏偏也是纠缠了他最久的两件事。其实不止是他们，世间芸芸众生，谁也绕不开这两样，不过那些人都争着往上去，偏他温绪之是荒废了前途，又冷淡了心肠。
　　“你还年轻，”他对墨沉霜道，“与我不同。”
　　倒又未说到底哪里不同。
　　温先生的一切神情都被墨沉霜尽收眼底，每一下的细微都牵动情悸。他深深地看着温绪之，酒喝完了就再倒，直到那一壶见了底。有合欢叶落在琴上，被温绪之伸手摘了下去，宽大的青袖拂过琴弦，发出嗡声。
　　“温先生的琴，”墨沉霜的声音略微沙哑，“很宝贵。”
　　“嗯。”温绪之放杯，他饮酒后似乎松散了一些，坐姿有点儿慵懒下来，道：“是我娘留给我的。”
　　墨沉霜凑到温绪之身侧，轻声道：“我能听你为我弹一次琴吗？”
　　气息温热地压过来，还带着酒气。温绪之侧脸，便见这人都快趴在他手臂上了。那么大的个子还偏要仰着脸看人，眼睛澄亮得不像话，面上有撒娇祈求的意思。
　　温绪之觉得给这少年添两只竖起的耳朵和尾巴才齐全，尾巴定是毛茸茸的，而且此刻一定摇个不停。
　　嘶，想哪儿去了。
　　他指尖拨弄了下，轻声问：“想听什么？”
　　墨沉霜笑起来，他似乎总是能快速地从不愉悦中走出来，就好像先前低沉的那个的不是他。他微微坐直身，道：“就听先生学的第一曲。”
　　温绪之的琴技曾经与他的人一样名响京都，那洁白的指在琴弦上一触，就能显出与提笔时截然不同的刚柔并济。乐声缓澹，和风一起旋过合欢树，在镜海沉波间漾漪存久。
　　最后一音结束时温绪之看向墨沉霜，两人就在余音里对视。从枝叶间漏下来的月光洒在温绪之身上，让他看起来无比温润。风吹动了那宽敞的青衫，墨沉霜忽然有种这人要离去的错觉。
　　他俯身，结实的胸膛压下去，将温绪之困在了他和矮案之间。
　　温绪之在惊异间后仰，手按在琴上，一时间杂音四起。他强迫自己看着墨沉霜，然而这个距离，他能听得到少年的呼吸和心跳声，还能看得清少年眼中的自己。
　　“温先生。”墨沉霜似是也在为自己这动作做反应，半晌后才缓缓地道：“我，好喜欢......”
　　他在“好喜欢”三个字后还说了点别的，但温绪之没有听清。风再过去时他的领口被吹动，露出了更多的白皙，墨沉霜飞快地垂了下眸，温绪之的一只手就覆上了他的肩。
　　温先生的手微凉，少年僵了身，就这么被推开。
　　温绪之将颊上的温度归结于饮酒，起身后看也不看墨沉霜，就往屋里去。
　　走了一半又觉得太像是落荒而逃，就又半回了身，飞快地道：“我去看看予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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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