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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读书 ...

  •   “墨沉霜?”温绪之问,“你怎来了?”
      墨沉霜张了张嘴,没回答,因不知道如何答。他可以用来告别当作借口,但他并不想这么做。然而温绪之也不需要他的答案,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跟前,道:“来的正好,倒省得我去了。”
      “嗯......”墨沉霜今日不知为什么反应有点迟钝,道:“什么?”
      “我今日特意起早,想去府上寻你来着。”温绪之开门让他进来,笑道:“不想你却过来了。”
      两人就站在合欢树下说话,温先生今日穿了件菉竹色的长衫,身姿清瘦,再一微笑,站在那里就惹人注目。他看向墨沉霜的眼很清澈,只是那唇角一勾,墨沉霜就觉得这人已经什么都清楚了。他不问墨沉霜怎这么早站在院外,不代表他不能猜到。
      但是温绪之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从袖里拿出了什么,递到墨沉霜面前。
      墨沉霜愣得厉害,慢吞吞伸了手接。他还看着温绪之,掌心冰凉了一下,才垂了眸。
      是块银佩,光泽漂亮,上面雕着条龙头犬身的动物,正坐着昂首像在长啸。
      墨沉霜道:“盘瓠。”
      “嗯,是九黎族所信的图腾,希望我说的对。”温绪之略微有点不确定,又道:“今日不是要去押货吗,算是我祝愿平安。”
      “谢谢。”墨沉霜收紧五指,道:“温先生哪儿来的这个?”
      他看过去,温绪之微笑,道:“昨晚到镇上买的。先前见你发间有银链,腰戴银饰,便妄猜是受九黎族影响。”
      他见墨沉霜还怔怔的,就轻声道:“是我想多了?”
      “没有,不是,”墨沉霜立刻道,“我现在就戴上。”
      他低了低头,忽然将那银佩交到了温绪之手上。温绪之接过来,给他戴到了腰间,就和那一串小银铃铛在一块儿。
      “好了。”他稍微退后一步,抬头刚想说些什么,墨沉霜却忽然迈步俯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缩短,他抬起手,就要摸到温绪之的侧脸。
      温绪之一惊,稍微后仰了下身。墨沉霜的手停在半空,他只是仔细地看了看温绪之,大概只有片刻的时间,就撤开了距离。
      温绪之还在缓神,他就道:“那我走了,温先生。”
      他推开院门,温绪之在身后轻轻地咳了一声,道:“记得留神,万事平安。”
      “嗯,谢谢温先生。”墨沉霜垂手触到腰间的银佩,那本就明澈的眼眸不知为何就又是一亮,道:“我们说好,你别忘了我啊!”
      “咳......自是不会忘,”温绪之道,“那么一月后见,墨沉霜。”
      他很少这样正经地叫墨沉霜的全名,如今一开口,就让墨沉霜更觉得不行。他迎着朝阳去,回头笑道:“一月后见,温先生。”
      那墨色的袍缓缓消失在乡道上,那站在院门口的人还是没有动,脸上的笑也随着少年的远去而缓缓不见。

      这日后温绪之恢复了一人的生活,他原以为这是清净,到时才知何为寂静。
      少年每日都来时并不觉得,但如今这屋里到处都是墨沉霜的痕迹,温绪之连入书房时也能想起他在阳下忙活出汗的场景。这一想就不受控制,手里的书竟也没看下去,只好转移阵地,到屋外弹琴。
      可指尖一触到琴弦时就能想起少年跟只小犬似的蹲身在侧看过来的场景,就忽地乱了音。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仰颈,正见头顶的合欢已初浅地现了颜色。鹿溪镇就在不远处,有孩童的嬉闹声传过来,阳光愈烈,都是属于六月的热闹。
      墨沉霜说得不错,尤羽乌卡他们还真来找了趟温绪之,就是为他搭建书房的四人,想约时候带着温先生去蝴蝶泉边。蝴蝶泉位于鹿溪镇北边,在正处玉山山峰下,听闻是绝佳的景色。
      温绪之认真听他们将那景说得天花乱坠,末了还是婉拒,因他答应了墨沉霜一起。
      少年们有些扫兴,温绪之不忍,答应了与他们到镇上吃饭。客崇楷带路,说就去他们家的丰客酒楼。
      这丰客名为酒楼,其实只二层而已,堂中地方不大,但客崇楷是老板家的少爷,自是有专门的位置,用小屏风隔挡出空间。温绪之请客,让少年们随意点。他温和又斯文,很招孩子喜欢,几人吃得很开心,闲聊不断。温绪之大部分时候很安静,听他们讲了镇上的不少趣事。他非常体贴,见那位叫吉沛楹的小姑娘低着头话不多,还侧身过去,问可还需要什么,总之没让任何人受冷落。
      他们来得早,刚开始人还不多,逐渐外面的人声就吵嘈了起来。眼下都快要小暑了,温绪之就叫了道梅酱。来上菜的伙计动作麻利,在放下东西时却不知为何颠了手,甜汤险些洒出来。
      那上菜的位置正挨着客崇楷,伙计一慌,碰到了客崇楷的肩。
      “你怎......”客崇楷刚要呵斥,随即惊道:“你不是在后厨帮忙的吗?怎到了前厅了?”
      那伙计很瘦小,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褐,低着头下巴都到了胸口,并不开口。
      “问你话呢!”客崇楷不是能饶人的性格,使劲儿放了筷子,道:“聋了还是哑了?”
      “我......”伙计盯着自己的鞋尖儿,“对不起,客少爷。”
      这一声已足够让温绪之听出什么,刚要开口,客崇楷便又道:“我问你怎到了前厅?”
      “后厨的人让我出来帮忙。”伙计还低着头,但并不能从他的声音听出胆怯。他道:“大概是客人多了,堂里的伙计忙不过来。”
      温绪之端起茶杯,收回了视线。
      客崇楷嗤笑了一声,道:“出来便出来,怎也不知换一身像样点儿的衣服,一股子油腥味,酸臭得让客人如何看!”
      温绪之闻言略微抬了眼,认真地将客崇楷看了看。
      一旁的曲嬉桃也坐不住了,道:“这话厉害,客少爷的威风耍够了吗?”她是直性子,道:“他无过错,做什么如此为难?”
      “我......”客崇楷梗着脖子,没反驳曲嬉桃,却气急败坏地踢了那伙计一脚。伙计踉跄了一下,终于让大伙儿看清了脸。
      “许、许佑安?”曲嬉桃睁大眼睛,“你怎......你不是在书堂吗?”
      她以前只和许佑安打过几个照面儿,但这少年每日都会去私塾先生的讲堂下面蹲墙根,赶也赶不走,打骂都没用,这是鹿溪镇上几乎人人都知道的事。曲嬉桃她们都在那家私塾念书,今日是偷懒没去,却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许佑安。
      许佑安看了她片刻,又看向温绪之,然后垂了目光,道:“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啊?”尤羽乌卡问:“霜哥说你最喜欢读书了。”
      “读不起。”许佑安淡淡地道:“读书要时间,耽误干活儿。”
      “是了,生计是什么,那不是读几本书就行的。”客崇楷姿态十分充大爷,像是比其余少年都懂得多,道:“他大约小半个月前就不再去学堂偷听了,就在我家酒楼里从早忙到晚。”
      “那你,”尤羽乌卡看着许佑安的脸色,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挣着钱了吗?”
      许佑安道:“能活下去。”他似乎是笑了一下,“人总得活下去。”
      “他不是厨子,就在后面帮着洒扫。”客崇楷上下又打量了许佑安一番,道:“我们每日三顿饭都包,他还给他娘带,所以不拿钱。”
      “什么?”曲嬉桃是真听不下去了,当即红了眼眶,道:“他每日的活儿从早做到晚,竟还不拿钱?”
      其实不只是不拿钱,许佑安年纪小,又是新来的,自然要挨欺负,什么脏累的活儿都扔给他一个人。他不仅给酒楼做事,有时那些厨子自己的差事也使唤他。
      但许佑安只是平静地看向曲嬉桃,道:“能吃饭就行。”
      在座的除了温绪之,都与他一般年纪,可也是天壤之别。客崇楷比他小一岁,是他东家的少爷,没在明面儿的时候以捉弄他为了。曲嬉桃可以为他名不平,但那也是因为她有这个资本,小姑娘生得如同娇花一般,父亲还是有钱的商人。
      她没有经历过世事,纯粹又天真,许佑安别开了脸。
      “许佑安,”曲嬉桃像是决定了什么,站起了身,“你到我家的布庄上来做事吧。”
      一桌人都露了惊讶,吉沛楹轻声唤了声曲嬉桃的名字,像是让她不要胡闹,只有温绪之还在淡定地饮茶。曲嬉桃却很认真,道:“霜哥说你喜欢读书,也会读书,以后你白天还去学堂,晚上来做事。”她看了眼客崇楷,像是挑衅般道:“你放心,曲家布庄什么时候去都有饭,还发工钱。”
      她自小跟墨沉霜玩到大,不知是相互影响还是甚么,也生了副爽快正直的心肠。她看着客崇楷脸色难看,得意地笑起来。
      可是许佑安只是安静地看了她很久,道:“多谢曲小姐,还是不必了。”
      客崇楷笑,道:“人家不领你的情呢。”
      温绪之放下茶盏,抬眸时正与许佑安的目光对了个正着。许佑安像是被抓了包,立刻挪开了眼。
      那边儿的曲嬉桃看了眼客崇楷幸灾乐祸的样儿,终于忍无可忍。她走过去一把牵了许佑安的手,拉拽着往外走。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这两人先没影儿了。
      客崇楷拍案而起,想了想又觉得不该起身,一个小长工而已,他做什么要在意!这下倒是站坐不是,十分尴尬。
      一旁的温绪之神情淡漠得像是入了定,仿佛眼前的闹剧都没有发生。他缓缓将饭钱搁在桌上,整了袖起身,对客崇楷略一抬手,道:“告辞。”
      那青衫转过屏风,人已翩然离去。
      尤羽乌卡和吉沛楹也站了起来,尤羽乌卡叹了口气,跺了跺脚也追了出去,剩客崇楷一个人在桌旁干瞪眼。

      温绪之出去了才见曲嬉桃和许佑安在对面的道旁,曲嬉桃还没放开许佑安,对他又急又诚恳道:“我是说真的,你来布庄做事吧!”
      许佑安看着她的手,道:“墨大少与你说错了,我不是读书的料。”
      “你是!”曲嬉桃有点着急,“你平日就在书肆泡着,我是知道的!你不读书多可惜,霜哥说了,读书才是正经道!”
      许佑安闻言笑了一声,甩开了她的手。
      “读书是正经道?”他陡然红了眼,提高声音像是发泄,道:“那也是给有钱人走得正经道,私塾要钱,书肆也要钱!我没钱,就读不得书,我不走正经道!”
      曲嬉桃的大眼睛眨了两下,似是没想到他的爆发。她瘪了下嘴,像是要哭出来。
      许佑安的手握成了拳,他努力平复,肩头一耸一耸的。就在他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温绪之忽然轻咳了一声。
      两人回头,看到那青衫温润的人穿过街上的行人,缓步走过来。许佑安张了张嘴,又想起这人那一日在雨中出现的场景。
      “许公子。”温绪之站在许佑安面前,神色平和。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问:“你在丰客做事,可曾与酒楼的掌柜立下字据?”
      许佑安抿着嘴,摇头道:“没有。”
      “你看,”温绪之稍微偏头,“这是不行的。”
      午间日头打,日光照得温绪之眯起了眼。他稍微仰头看了眼晴空,最终道:“若曲小姐诚心相邀,你不妨与她到布庄走一趟。倘若活计合适,当立下字据,你白日读书,晚间去布庄做工。”他看了眼曲嬉桃,“若是需要,不才可与你们一同前去,算是做个见证。”
      “好!”曲嬉桃立刻点头,“布庄事多,总有你可以做的,搬货也行!我与他们说说,他们会收你的!”
      许佑安没有说话,曲嬉桃便拉着他和温绪之前去,其余两人也跟着。那布庄就在镇上的繁华处,店里的人当然认识小姐,态度很客气。这事儿放到明面儿上说,有人到后面禀告了老爷,正巧店里缺个算账的,许佑安当着众人的面算了几笔,就被留下了。
      今晚就上工,给的钱不多,好在管饭。
      曲嬉桃带着几人在布庄里逛,温绪之不再留,临走时许佑安追出来,拦住他道:“谢谢温先生。”
      “不必谢我,是曲小姐帮你。”温绪之和颜悦色,不紧不慢地道:“若是可以,还是要读书。”
      “是,”许佑安似乎有点哽咽,“我记住了。”他看着温绪之,又道:“我错了,温先生。”
      “你无错。”温绪之垂眸,身侧骄阳弄晴,将他往日的淡漠也照柔了三分。他缓缓道:“若是日后读书写字遇着了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
      许佑安闻言不知所措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就要跪下。
      “我不是你的先生,”温绪之抬手制止,平静地道,“只当是邻里之间。”
      说罢便告了辞,许佑安在人已经离开后又肃穆地躬了身。

      此后许佑安几乎每日都去温绪之那里,请教书中意义,练字写文。温绪之对他存惑之处一一解答,但仍对收学生的事不松口,许佑安问过两次都没能成,便也不再提。
      入了暑蝉鸣渐起,这一日温绪之推门,见院中合欢花已开。浅夏怡人,他兴致不错,等许佑安来后就在院中置了桌案。许佑安今日带着问题来,大多都是一本书里的,此书中文章晦涩,生僻字也多。
      于是当墨沉霜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快步走到院门口时,看到的就是温绪之与许佑安凑首在一起读书的场景。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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