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六 ...
-
“斋藤队长……”
远方传来的炮声仍然震耳欲聋,我拽住斋藤衣袖一角,拦下了他。
“怎么了?”他疑惑地看着我。
祇园祭不过几日,京都之中又激起一波叛变的躁动。这还是我第一次同新选组一起上了真正的战场。我们几经周折,最终被会津授命在后方待命,但日出时分敌人来势汹汹,不是在郊区冷眼旁观的时候了。
我同斋藤一起被土方安排守备在蛤御门,却发现了久别的鬼族气息。
我停顿了一会,尽量将语言组织得流畅些,战战兢兢地问他。
“你还记得……在池田屋与长州人同处一室的,自称鬼族的那几位吗?”
“那是自然……你想说什么?”
他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眯起了眼睛。
这小小的蛤御门中,也有同族的气息,但远不如那日在池田屋浓烈,大抵只有一人。
我放轻声音,凑到他耳边悄悄暗语:“他们之中有人正大光明地呆在此处,我能感觉得到。恐怕那日他们只是作为卧底,意外被牵扯。”
听冲田说风间那日自述与长州并无关系,今日才说这话虽然会让新选组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但是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斋藤并没有问及缘由,他很快搞懂了我话里透露的意思。
“先是长州,现在又混迹于萨摩与会津之间…吗?”
他们究竟属于哪派,恐怕只有等我亲口问了才有结果,池田屋那日相遇得太突然。
表面上虽然是合作关系,但这京中各藩内里早已四分五裂,各搬救兵。能请得动鬼族出山,恐怕是作了什么互利的交易?
好一个不涉足人世。幼时一些记忆在脑海中翻涌而出,我想起族人往日自认高清的模样,干渴的喉咙里泛起一阵恶心。
我想继续往下推断,可前门的人群陆续聚集起来,似乎是自己人为争功吵起架来了。
斋藤给了我一个眼神。我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同时也不忘环顾四周,寻找那抹气息的主人。
为首的萨摩藩士气势凌人,面目狰狞,讲话非常难听,还将讽刺的对象转移到了闻声而来的新选组身上,将我们贬得一无是处。
真是仗势欺人的走狗。若不是斋藤顾及大局拦着我,我早就把这种只会在窝里咆哮的废物按到土里教训一番了,叽叽喳喳的实在吵闹。
我可没有斋藤那么好的气量,不懂他被人侮辱为何还能那么沉稳。看了一圈,周围的队士都悄悄摸上了刀柄,快隐忍到极限了。
这时,天雾九寿从萨摩藩的队伍后缓缓现身,萨摩藩众人默契地为他敞开了道路。
我一看来者是他,绕过几个队士便走上前去,想向他讨个说法,却突然被斋藤揪住了后领,整个人向后被拎去。
靠,他什么时候到前面来的…
“都挺停手吧。”斋藤挡我在前面,头微侧向后,警告着我们,“和这个人的实力相差太多了,三思而后行。”
不知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对身后蓄势待发的会津藩士说。
……我当然知道我打不过他啊。
我撇了撇嘴,幼时在风间府上我就见过天雾数次,风间一族与他关系甚好。我那时恰好正在剑术上自命不凡,玩闹一般领略过天雾一族远近闻名的空手拳法,碰了一鼻子灰。
所幸今天碰上的是他,必须把事情向他了解清楚。毕竟他是我认识的鬼族里,最通情达理的男人了。
“近期给你们添麻烦了,雪村小姐。那两位先生的伤势可养好了?”他自然地叫出了我的名字,同从前见到我时一样彬彬有礼。
无语了,这人怎么不分场合?这下我们相互认识的事穿帮了就不得不向他们坦白,后面又要费上不少口舌。
天雾看到我充满怨念的眼神,似乎明了自己不应把我们的事在斋藤面前说出来。
他随即面向斋藤,一板一眼地解释:“抱歉,看来是我的问题。但希望你不要太为难雪村小姐,她的确是心向你们这边的。”
“原来如此。雪村的情况我大抵了解了。”斋藤没什么反应,好像早就知道这件事一般淡泊,“你们那天会现在池田屋的原因,先前我和雪村也基本讨论出了,无需赘述。”
话音刚落,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拔刀向天雾挥去,险些就将他斩于刀下。
我还没弄清状况,就听他冷冷说道:“比起为雪村说话,不如先想想自己的处境。你在池田屋的作为,已经足够成为新选组的敌人,也就是我的敌人。”
“……我们现在没有对战的理由,请您息怒。”天雾依旧保持着平静,临危不乱。
“斋藤队长…”
再这样对阵下去,在此处打起来就不好了。冷汗在脑门渗出,我只好打断了他们之间胶着的气氛,试图将事情引回自己身上。
“……关于我的事,还有我知道的事情,稍后会向你们一五一十地坦白。”
我低着头一口气说完,不敢再看斋藤。从前我鄙夷传记里那种两面三刀的叛徒,但今日我似乎就成了他们眼里的叛徒。
这大半年一直借住在新选组,尤其是斋藤队长,对我们真的很照顾了,我却一直对他们隐瞒着最重要的部分,心思辗转于两侧,摸棱两可。
是该付出撒谎代价的时候了,哪怕他对我失去信任,拔刀相向,我也做好心理准备好面对了。
谁知,斋藤收起了刀,并没有回应我的话。
我按耐不住悄悄抬头,瞥见他的唇角居然展露一抹笑意,转瞬而逝。
“今日我们两边目的相同。我只是为刚才的事情向你作一个警告。”他仍严峻地同天雾对持着,刚才大抵是我眼拙了。
“……我明白了。请让我先代表萨摩藩,向你们道歉。”
他们的矛盾暂时了结,斋藤很好地维护了立场与矜持,在场的人都被堵住了嘴。
很快就轮到我了,斋藤默默将我拽到角落,我想此时他的心声一定和表面不同吧。
“你想从何说起?”
“……我先说一点,不管我是什么身份,这些日子以来我对新选组都无二心。”
“嗯,事实上这点我们之前已经判断出了。还有呢?”
“我虽然瞒了鬼族的身份,但是……等等,你说什么、你们已经猜出了?”我反应过来时诧异极了,怀疑起自己的听力是否出了差错。
他只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咽了口水,仍有些紧张,随着一阵阵的冷汗浸湿衣料,声音也颤抖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他倒没有嫌烦,耐心回答了我,仿佛同往常一样,只是在院子里指导我剑术上的不足。
“这一年半载你都同我们在一起战斗,毫不吝啬地为受伤的队士治疗。虽然明显能看出你对我们隐瞒了不少细节,但从你平日直率的模样来看,如果是个卧底那太了不起了。我们还不认为你有什么坏心思。”
“况且,你的妹妹千鹤也在我们手里,你把她看得重要,还没有与我们成为敌人的理由。”
“这样说来…确实啊。”我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逐渐平稳下来,眼眶酸胀得很,原本以为这回无论解释什么都没法挽回了。
“你的真实身份,我会立刻向副长汇报。余下的,事后你再自行解释,走吧。”
我连忙握住了他羽织的袖角,对自己之前耍的小聪明感到羞愧不已,脸颊两侧愈发烫了起来。“等等、既然掌握了萨摩藩现在有鬼族相助,之后的战斗,我也会拼尽全力为你们……”
他摇了摇头打断我的话,虽然脸色没有什么波澜,如夜空般深邃的幽蓝眼眸中却漾起些许温柔的光亮。
“新选组还没有弱到,自己职责内的事情要让一名女子以命相助。你不必多虑,请对我们的实力有信心一些。”
“是…”
我意识到自己对他说出的话十分幼稚的,丧气地低下头不再作声,心中的情绪说不清楚,还是第一次对人类感到那么矛盾。
之前我想得太简单,这场纷争已经不单是人类之间的事情了。有鬼族介入的那一方,势必会在战事中取得压倒性的胜利,自古如此。虽然现在还是友军,但要说萨摩藩的高层没有更多野心了,这真的可信吗?
已经交过手,也见识过鬼族强悍之处的斋藤想都不想就果断拒绝了我。
真的存在吗,拒绝借助奇迹之力的人类。这份坦然背后,是对实力的自信,还是对心中道义的坚持?
在没弄懂之前,我还想追随下去,脚下的路正通向渺茫的远方。
还想再多看一会,他们是否就会成为我曾拿来反驳风间的那种人类。
黄昏时分,逃走的敌人在京中点了一把火,让这座城再度布满疮痍,黑烟袅袅。
防不胜防,这次讨伐虽然大获全胜,但最终我们只能在远处的山路上看着这些刺眼的火光将本就闷热的夏日空气熏染,同那日在故里的我一样,来不及阻止。
在大难面前,鬼族同人类一样都是渺小无力的生物。我在山上却如身临其境,听得见城中为一个个鲜活生命逝去而悲泣的喊声。
心中被酸涩不甘的滋味填满,男孩幸太郎的朋友们,有躲过这一劫吗?
后世将此次战役,称为“禁门之变”。
趁着人群混乱来到林间,我寻着气息走进了深处。
风间特意选了个僻静又昏暗的地方等候着我,等我看完这如出一辙的结局再来到他面前反省。
“你看到了吗?人类为权力而引发的内斗是没有尽头的。”
他亲密地靠近搭上我的肩,说完却发现我不为所动,只是死死瞪着他。
“一路追来这里,你要说的就这些啊。我还以为你也乐于其中呢,结果你看,我知道啊。”
“你不会蠢到还没发现他们只是在利用你吧?最近为他们折损了多少寿命?”他见我不为所动,按在我肩上的指节渐渐施重了力道,愈陷愈深,自顾自地向我发问,“他们有感恩于你,珍惜自己的性命吗?”
“做那些只是出于我的意志和判断,是改变不了什么,但我收获的也不少。”
我忍不住厌恶的表情,停止发表你的清醒吧,真的太讨厌了。
我知道,虽然医好了山南先生的手臂,但他仍在独自研究变若水,人有了渴求的事物是不会被轻易说服的。我只求一个问心无愧,结果是他们自己选的,我不干涉。
“你很多年前就见过人类的本性了,得不到就会毁掉。”
“答案会是你向往的那样吗?随我归去,不要再浪费自己。”
他一把将我拉得更近一些,冰凉的指尖托起我的下巴,要我对上他猩红的眼眸。听他云淡风轻地说出我痛苦的往事,剧烈的疼痛不是出自肩膀上快被他捏烂的骨肉,而是从心而生。
我无心反抗,虽然知道他的意思更多是不希望我掺和,但还是忍不住试探性地问一句:“你还在把小时候的婚约当真啊?”
他似是被我的话击中要害,受了奇耻大辱一般,表情不悦起来。
见状,我冷笑出声:“跟你走就能实现我这血统最高的价值了是吗?不要说笑了,为我们定下婚约的爷爷早不在了。雪村灭族后,那么多年从没来找过我的下落,你家族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现在我成了首领。有我在,没人再敢对你多嘴。”
他坦荡又认真的话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我懒得再去辨别。
“……那么厉害啊,别忘了我们灭族就是因为西方家族介入了人类的战事。我的族人被人类屠杀时,有情有义的其他同族在哪呢?”
深吸一口气,将多年来沉在心底最深处的怨恨发泄了出来,我无法再压抑住悲伤,随厉声涌出的还有泪水。
不要再试图撼动我了 ,昔日那份懵懂无知的心动在大火后的岁月里随迷茫一起堙灭,我早就不是会喊你千景哥哥的小鬼了。
死缠烂打要你带我溜出去看看烟火大会的我,回去前偷吻了你脸颊便害羞不已跃上马背天真得意的我,也被大火一同烧尽了。
我从没有忘记,虽知当时错不在他,但也无法再将他视作特别的那个。
他陷入了沉默,思考回答时按住我的力道也轻了些,脸上尽是沉痛。
还在想什么,你怎能理解到那日我体会到的无力感,风间千景。
鬼之血统若真有你说过的那么神通广大,为何那日没人能来救走无辜的我们。
“我最讨厌你们自大的样子了。”我一字一句不带感情地对他说道,“新选组平日真心对我,我才是受惠追随的那个。你不要再妄想带走我这件事了。”
他一下被我的话语激怒,高高举起抬起我的手臂,将我拎得快要离地。
直到我们都听见骨骼与血肉断裂的声音,我痛得快要把牙齿咬碎,拼命扭动身子也无法挣脱。
暗红的眸中透出危险的情绪:“妄想?我不会同你计较的,是你现在还不太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