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庭院深深深几许 ...
-
清晨,汴京正是霜重。答答的马蹄踏过湿冷的青石路,匆匆忙忙,顺着一抹黄影延伸向壮阔的皇宫。绯红的枫叶飘飘荡荡,悠然入梦。
“小姐,小姐,该起来了。”桃红纱幔带着些许幽香,在素雅的房间浅浅晕开。侍女在门外唤了许久,一声清吟有些倦怠地传出,朦朦胧胧:“什么事?”
侍女一喜,忙道:“小姐,是徽猷阁的周邦彦大人来了。您要不要……”
“好的,我马上起来。你先带大人到后园吧。”女子的声音清晰了起来,竟是如黄鹂鸣柳般的清丽。侍女对着门微福了福:“是,小姐。”转身退了去。
正值宣和三年,轰轰烈烈的方腊起义就这么淹没在临秋的风雨中。一抹素衣嵌入血红的枫林间。天气尚有些微寒,而矾楼的靡烟已然飘起。丝竹声远远地荡来,和着翩飞的红枫,燃起林间素白的裙角。
“铅华淡伫新妆束,好风韵,天然异俗。彼此知名,虽然初见,情分先熟。炉烟淡淡云屏曲,睡半醒,生香透玉。赖得相逢,若还虚度、生世不足。”
一叶红枫飘落进女子的掌心,听闻身后的低吟,不由轻笑:“大人如此夸奖,倒是折煞民女了。”
说着转过身,只见白衣夹着如瀑的黑影,带起醉人的暗香。
“美成(周邦彦的字),今天又带来些什么新奇曲子啊?”师师咯咯地笑着。玉指微微掩了红唇,恰似雪地里的一朵红梅,指甲上尚残有一点晨露,反射晶莹的光亮。眉如春山,一袭白衣在漫天嫣红里有些单薄,更显得娇弱。
狭长的凤目里透出些许狡黠,师师微微咬了唇,低了头道:“难道师师今天脸上有花,大人怎么一直盯着师师看啊?”
“额。”周邦彦一愣,这才发先自己竟看她出了神。当即不好意思地笑笑,“师师……”
“呵呵……”这次师师笑得花枝乱颤,盈盈的美目里微波潋滟。周邦彦颇为窘迫,有些嗔怒地看着她:“师师!”
“呵呵呵呵……”师师转了身继续笑着,这人年纪不小,按理她怎么也该三敬五礼,恭恭敬敬地对待。只是两人在一起填词唱曲自在许久,倒也是一知音相待,没那么多纲里。更何况她一个青楼女子,倚楼卖笑才是正统,哪管那么多的人常?
心里这么一想,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好在她已经习惯了,风月场给她的不仅仅是名妓的名声和荣华富贵,更是那伤痕累累的心上的一层严密的铁皮。
“哎呀!”额间一凉,师师不由轻呼出声。虽说现在还没到深秋,这霜露却是沁人,顺着耳边的发一溜滑到了颈间。柔弱的身形下意识地一颤。周邦彦一惊,忙扶住她问:“怎么了?”
掌心的茧传来安定的温暖,总是帝王的恩宠也不如这般安心。师师白皙的脸泛起一丝嫣红:“无妨,只是被叶上的露凉着了。”
周邦彦并没有察觉到师师的异常,只是微微叹了气,替她拢了拢已经有些散乱的黑发:“天凉了,自个儿还是要照顾着身体。不能再穿这么少了……”又绕到她身后从怀里拿出一支紫玉蝴蝶簪轻轻替她绾上:“那日你不见了个簪子,我在金家的店里看了这一支,倒是觉得很合心意,不知你可喜欢?”
纷飞的红枫掀起一层迷离的浪花,像翩飞的红蝶般艳丽。女子的含羞地点了点头,嘴角微微敛起,甜蜜顺着沟渠慢慢旋转成浅浅的梨涡。师师有些局促地玩着自己的黑发,吐了吐舌头:“这簪子倒是和我那件紫色的芙蓉暗纹衫挺配的……”
“我就是想起了那件衣服。”周邦彦爽朗地大笑,“你喜欢便好。不过师师你天资绝色,怎么配饰都是美的。”
师师不由轻笑,这一笑更是绝美。小巧的鼻子一抬,樱唇调皮地嘟起:“你呀,为老不尊!”
“哈哈哈哈……”看她这调皮样,周邦彦忍俊不禁,心下更是怜爱不已,“师师,你有把我当老人吗?既是没有,又何来为老不尊之说?倒是你,这么大了还撒娇。”
师师耸耸肩,摸摸自己头上的簪子,不禁又是笑:“美成,今天又有了什么曲儿呢?那几首姐妹们都拿去唱了,李妈妈要我唱点新曲儿呢。要是没有,师师可是要被罚呢!”
“师师如今还怕被罚,着要是传出去了,不知道多少少年要心疼,李妈妈的招牌也不怕被砸了。”周邦彦的语气里有一股浓浓的宠溺,“不过昨个我正好写了词,你来看看。”说着便带着师师到枫林间的小亭里,师师接过词:“《少年游》?”看过抬眼看向他。周邦彦只点点头:“唱唱看呢?”
师师深深地看了他平静的脸。石凳有些冷,师师端坐在琴前。周邦彦早已燃了香,径自坐在一旁的凳上,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葱指简单拨了几个音,然后渐渐有了音律。师师深吸口气,轻声唱道: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
锦帏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筝。
低声问:向谁行宿?
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真是少人行。”
琴音如水,情怀如水。玉指在弦上轻轻拨动,和着温婉的吴越之声。似那碧波微荡的一缕迷雾,又似月处照时氤氲的霰气。情到深时声亦茂。水袖随手摆动,荡起一层层涟漪。指尖的白光仿佛雾里的美玉几点,跳动着落珠的清脆。
“叮——”露碎,音断,余香绕。纵使无奈,总归佳人少。金鸾酒醉梦几许,纵使知音,总是身不由己。
两人静默着,而亭外,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