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哭的竹马有糖吃》朝玉玠

12、012

　　亲人的离去是一场暴雨，方楚漾在这一场雨中沉沦，直到一个月后，他在一个晴天苏醒。

　　季子修觉得，方楚漾好像变了，他收敛了浑身的尖刺，变得温和从容。他开始在课堂上认真听讲做笔记，发下来的试卷总是写得满满当当的，经历了三年的反抗与叛逆好像并不存在。

　　但他好像也没有变，子衿苑的房子里，他依然会和季子修打得不可开交，几个字的脏话被反复当作武器。

　　他们就这样度过了深秋，天气愈发冷冽。

　　一月十八那天，季子修请了一周的长假。因为第二天是他的生日，方楚漾提前送了他一束花，是十八朵红玫瑰，用的是方楚漾兼职赚的钱。

　　季子修回给方楚漾的是一条铂金项链，坠饰是小锁。他自己那天戴了坠饰是钥匙的那一枚。

　　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季子修回来那天，刚好是期末。两个人走出考场的时候，天空飘了雪。

　　“季子修，”方楚漾将脑袋埋在围巾里，说话间呼出些白气，声音闷闷的。“我可能要复读了。”

　　立地成佛只是玄幻小说的桥段，落下三年的课程不是几个月就能补回来的。即使方楚漾算是聪明的人，但是面对高考，聪明的人不知凡几。

　　方奶奶真的是很好的人，即使她已经病重垂危，依然用十几天的陪伴让方楚漾放下了一切，也放过了自己。

　　方爷爷的离去是一柄骤然刺破心肺的利剑，几乎掀翻了方楚漾整个人生。他伤心、困惑、叛逆，但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他开始害怕。

　　他已经快要记不清方爷爷的脸。

　　多么可怕的事情，他怎么会忘记，他怎么能忘记。

　　他越发囿于恐慌之中，不断责怪自己，甚至迁怒了无辜的季子修。

　　有一天的傍晚，季子修去买饭，方奶奶握住方楚漾的手，脸上的笑容温和慈祥，一双眼睛浑浊却柔软得过分。

　　“漾漾喜欢那孩子吗？”

　　方楚漾不会欺骗方奶奶，他点了头。相伴十几年，他怎么会不喜欢？

　　“真好啊，有人陪着漾漾，奶奶也能放心去找你爷爷了。”

　　“奶奶。”提及方爷爷，方楚漾的心里充满了愧疚与惶恐，尤其是在方奶奶面前，他就像被捏紧脖子的猫，浑身僵直。他讷讷地唤了一声方奶奶。

　　“漾漾，别害怕，”方奶奶偏着头，一双眼里装满了方楚漾。“其实奶奶早就记不清你爷爷的样子哩，这么久了，小老头子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

　　“就算不记得我，总记得漾漾，漾漾这么想他哩。”

　　“不过老头子记性坏得很嘞，漾漾你不知道有年暑假你上补习班没来，过年的时候，老头子差点认不出来宝贝孙孙哩。”

　　“……”

　　睿智的老人终究看出了方楚漾的自困，可是她知道自己快没有时间了，只能絮絮叨叨地，想要安抚她的孩子。

　　人的一生会遇到许多人，亲人、朋友、爱人，没有人会永恒地记得谁，但在生命的长河里。遇见、并肩过，已经是人生之幸。

　　方楚漾终究放过了自己。

　　他顺着时间，任由亲人的面庞逐渐风化，却将深厚的情感铭刻于心上。

　　也许几年后他再也记不起爷爷奶奶的模样，可是，蓝天白云橘子糖、夏夜里摇着蒲扇的老人，那是组成他生命长度的一部分，不管在多么远的未来，他依然能够说：

　　嗨，你知道吗？我曾经在乡下摸过鱼抓过鸟，我的爷爷奶奶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雪越下越大了，在方楚漾浅驼色大衣上蓄了薄薄一层，季子修伸手拂去他肩上的雪花，揉了揉他留长的黑发。

　　听到方楚漾的话，他的脸色紧绷，怀着一丝忐忑说：“漾漾，对不起。”

　　虽然季子修并没有说为何要道歉，但两人心知肚明。

　　方楚漾叹了口气，从暖乎乎的口袋兜里拿出手，勾住季子修的一根手指，微微仰头，黑亮的眼眸如水洗般透彻。

　　“我不怪你，我只是怪自己摆了。”

　　“明明知道不是你的错，但还是仗着亲密的关系迁怒，是我该说对不起才对。”

　　季子修摇头，顺着被握住的手指将方楚漾整个手掌包裹住，轻轻将人拉进怀里，“我是希望你迁怒我的。”

　　“那些已经过去了。”方楚漾没有抗拒季子修的怀抱，声音闷闷的。

　　也许是因为再过不久就要离别，他的心中到生出些不安。

　　“我要复读了，你……”

　　“会等漾漾的哦，因为喜欢，所以会一直等的哦。”

　　“混蛋！”方楚漾将整个脑袋埋进了季子修的胸膛，只露出两只通红通红的耳朵。

　　回到子衿苑，空调的暖气驱散了雪夜的冰凉，两人洗过澡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只盖了一个小毯子，方楚漾倒在季子修身上，季子修将脑袋贴着方楚漾的脑袋。

　　电视剧是狗血的豪门恩怨，两个人其实并没有看进去，只是想腻在一起。

　　“漾漾，你看过言情小说吗？”电视剧结束的时候，季子修突然出声。

　　“什么？”方楚漾有些不解，想转头看季子修，却被人困在怀里。

　　季子修低头靠在他的肩头，呼吸间的热气喷在半边洁白的脖颈上，他的语气很平淡：

　　“我爸就像是言情文中的男主，帅气多金，还只对一个女人深情。而季安，就是言情文中的女主，富家千金觅得真爱。”

　　“只是很可惜，他们没在同一本书里。”

　　“但是他们还是结婚了，因为没有能力反抗家族联姻。生了我后，他们十分默契地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婚姻关系名存实亡。”

　　“我小时候基本上和保姆待在一起，但是她并不算是个友善的人。有一次半夜我醒了，房间里空荡荡的，外面电闪雷鸣，我很害怕，但我甚至不敢喊她。”

　　季子修的声音很轻很淡，不带丝毫感情。

　　年少时他还会伤心难过，甚至会恨那对夫妻，现在回想起来只是觉得想笑。

　　方楚漾对季子修的家庭了解甚少，每次他想要过问总是会被季子修岔开话题，要么就是沉默以对。久而久之，方楚漾也没有多问，只是觉得季子修真的不喜欢他的家庭。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环上季子修的脊背，轻轻拍打，迟缓地安抚着恋人的情绪。

　　季子修惯是会打蛇上棍的，他把人抱得更紧了些。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方楚漾，甜甜的橘子糖蹭了满脸。

　　一瞬间，季子修觉得曾经的一切磋磨也不过如此。经年磨难，不过是为了遇上方楚漾，遇上他的甜橘子。

　　方楚漾知道季子修并不是会卖惨的人，他突然提起他的家庭，不会只是突然地没话找话。

　　“怎么会突然想说了？”

　　“因为那天没能接到漾漾的电话，”季子修回答，声音有些哑，“虽然现在已经没办法补救了，但还是想让你知道。”

　　“那天我的爷爷去世了。我爸是独生子，虽然他不止一个家，但也只有我一个孩子，所以家产都是我的。”

　　“但我没有成年，我的直系亲属有权利帮我打理财产，我妈正好家里破产了，赶上了好时候。所以我们就发生了一点摩擦，然后我被关了几天。”

　　“季子修，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方楚漾有些生气。

　　季子修理直气壮：“楚漾也没有告诉我方爷爷的事情啊！”

　　方楚漾噎住，无话可说。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我也明白年龄是劣势，所以虽然不喜欢我妈，也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

　　方楚漾忍不住脑袋上挂了一排黑线，真的不明显吗？

　　“然后我就卖力学习，在爷爷安排的经理人的教导下，已经是成熟的商业人了，前几天回家顺利接过了我的公司。”

　　“所以漾漾，”季子修眨巴眨巴漂亮的桃花眼，语气有些荡漾：“要对我好点哦，我现在可是高富帅。”

　　方楚漾没忍住翻了白眼，说话很敷衍：“好好好，季大少爷，小的一定搞好服务。”

　　季子修笑开了花，扑在方楚漾身上，笑眼盈盈。

　　此去经年，即使各自遇见了不同的风景，他们依然走在同一条路上，也将继续并肩而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