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求索》粥小录

4、不知山3

　　“你……”
　　哐当！
　　顾远之还没“你”出来，就被紧紧拥入怀中。手中端的东西也令人肉痛地碎了一地。
　　那可是玉碗啊……顾远之欲哭无泪。
　　但扣着他腰身的力道让他再没心思去想这些。
　　也不知道这看着清瘦的人哪来这么大力气，勒得顾远之气都喘不上来。这哪是拥抱，分明是谋杀！
　　几个时辰前还昏迷不醒，现在看来是好全乎了。
　　顾远之挣扎着拍拍那人后背，示意他再不放手自己就要窒息而亡了。那人才梦中惊醒似的忽地松了手。
　　脱了力的顾远之重心不稳向后倒去，意料中的剧痛没有传来——他被接住了，然后被轻柔地扶了起来。
　　顾远之：“……”有点狗血是怎么回事。
　　脱离“生命危险”的顾远之面无表情去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以此掩饰心中奔腾的“挖草”二字。
　　“远之……是你吗？”那人抓住他拾捡碎碗的手，怕声音一大顾远之就原地消失了一般，温声问道，低沉而沙哑，带着难以推拒的魅惑力。
　　“你认得我？”顾远之一惊，忽地抬头，却陷入一双深沉的眸子中。
　　那是如古井投石、暗含世间波澜的眼，其中情愫，说不清、道不明。若说宇宙寰宇最后会凝成一样东西，那便是这双眼。
　　“认得。”那人也凝视着顾远之。
　　顾远之不敢再看，于是别开了目光：“对不起，过去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谢长风。”
　　三个字重如泰山，压得顾远之胸口隐隐作痛。他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遗忘了。他搜肠刮肚，忆不起零星片点。
　　“对不起，我真的忘……”顾远之不安地说，话音未落，谢长风便伸手轻触他的唇，示意他不必往下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顾远之脸都要烧起来了，这人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一靠近就感觉浑身不对劲？
　　“可是，可是，乐益他说……”顾远之脑子里一团浆糊，舌头捋不清结巴起来，尴尬得无地自容。
　　对，乐益！
　　顾远之慌慌忙把手挣出来，掏出怀里的令牌轻扣三下。
　　乐益说有事找就轻扣令牌。不管有没有用，照做就是了。
　　然后，顾远之就看到一道金灿灿的法阵凭空出现，“嗡”地发出震响，令牌应声而裂。
　　裂了……裂了……
　　顾远之恨不得自己也跟着裂了算了！
　　这是正常令牌该有的功效吗？还是说其实他在做梦梦里啥都有？
　　顾远之心里苦，正想扇自己一巴掌就和从法阵里踏虚空而出的乐益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顾远之：“？？！！”
　　“仙尊醒了？”乐益挥挥手，身后的法阵凭空消失。
　　仙尊？顾远之感觉自己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于是他默默让到一边，给二人留出说话的空间。
　　谢长风不动声色地靠过来，双眼却看着乐益：“这些天劳烦你费心。崆峒山的人情我记下了，过几日定带弟子登门拜谢。”
　　弟子？这位仙尊还有弟子？
　　“仙尊客气了。您于我派有恩，尽些微薄之力义不容辞。何况……”乐益顿了顿，目光转向顾远之，“这些天都是您的弟子在照顾，我并未费心。”
　　认真的？顾远之看看谢长风，又看看乐益，指着自己：“弟子？我？”
　　乐益只笑不语。谢长风则试图抓住顾远之飘飘忽忽的目光，然后失败了。
　　“看来仙尊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乐益不再多言，放下一个锦囊，便先行告辞了。
　　顾远之尔康手！别留他一个人啊！
　　乐益一走，屋里的空气就鲜明地尴尬了起来。信息量过多，顾远之大脑过载还没反应过来。
　　良久，顾远之才试探着开口：“师父？”
　　“嗯？”
　　“我把乐益的玉碗打碎了……”顾远之指指地上碎得彻底的碗，“还有令牌……”一副小孩做错了事别扭着向大人“自首”的无辜样。
　　谢长风被逗笑了。
　　一展颜，流云飞星都为之失色。哪是什么谪仙人！分明是云之君兮在人间！
　　“身外之物，不必忧心。”说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就随风而散，一点痕迹也不曾留下。直教顾远之看呆了眼。
　　“师父，你是仙人吗？”顾远之问。
　　“你说是，我便是。”谢长风道。
　　“我原先也会仙法的吗？”顾远之有太多想问的了，恨不得坐下来于谢长风彻夜长谈。
　　“是。”
　　二人一问一答，倒真有那么几分师徒论道的样子。
　　“师父今年高寿？”看起来好年轻。
　　“太久了。算来该有近千年了吧。”
　　顾远之惊了，仙人都能活这么久的吗！
　　似乎看穿了顾远之的想法，谢长风接着道：“修仙之人也分道行高浅。修行浅薄之人虽比凡人长寿，却也少有人活过两百年。若能飞升成神，才是真正与天同寿。”
　　看来师父的修为深不可测啊，能活到一千岁，肯定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难怪乐益都对师父如此恭敬。
　　“师父会有一天飞升成神吗？”顾远之继续问道。
　　谢长风摇摇头：“修仙界已经不会再有人飞升了。”
　　原来，修行之途虽苦，却能长寿，这令许多人甘之如饴，由此便导致修仙者遍地走，真正有道行的却是凤毛麟角；再加上百年来民间大兴土木，天地灵气已经稀薄到不足以撑起一位能够飞升的修仙者了。于是乎，门派林立的修仙界日渐式微，许多人修行无果便回家操起了老本行，各门派也逐渐凋敝以至于后继无人。现如今修仙界只剩下了崆峒山、洛神宗、药谷三足鼎立，各庇佑一方水土。
　　崆峒山经营着凡间最大的钱庄和拍卖行，生意是仙界凡界两头通吃，说一句富可敌国不为过，乐益便是崆峒山掌门亲传弟子；洛神宗是修仙界最早一批创门立派的门派，也是唯一从那时幸存至今的门派，经传古籍浩如烟海；药谷顾名思义，盛产灵草仙药，门派内也多妙手回春的医者，因而在凡间声望颇高。
　　对于天下时事，谢长风知无不言。
　　当顾远之问起自己与谢长风的过去时，谢长风却难得沉默了。
　　“既然过去了，便忘了吧。”谢长风深深叹了口气，“你是我唯一的弟子。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你永远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