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求索》粥小录

2、不知山1

　　当顾远之终于从又湿又腥的土里爬出来的时候，他郁闷极了。谁这么缺德！没看到他还喘气呢！他在心里无能怒吼。
　　趴在地上大口呼吸，不仅头昏脑胀，身体更是像负重百八十斤，还有半截身体埋在土里着实没力气再挣扎了。顾远之艰难转头，却发现自己身上躺了个人。
　　顾远之：“……”这谁。吃饱了撑的躺在这。
　　无他法，顾远之只得使出浑身气劲将人推到一边，又奋力把自己的两条腿从土里挖出来。再折腾一会，他刚从土里出来又该瞑目入土了。
　　该庆幸埋他的人盖得松，不然他真就交代了。
　　摆脱了危机，顾远之便开始灵魂发问。
　　我是谁？顾远之。
　　这是哪？不知道。
　　为什么被埋？不知道。
　　家住何方？不知道。
　　生辰八字？可有妻儿？从哪里来？要到何方去……？统统不知道。
　　很好，他失忆了。
　　顾远之脸黑得能烙饼，再看一旁躺着生死不明的人，他决定救人要紧。
　　他拨开那人遮住面容的发丝，却被吓了一跳——被惊艳到了。
　　人在见到真正撼动心灵的事物时，是一句赞美的话都说不出的。虽面白如纸，墨眉紧锁，一副受了重伤马上要驾鹤西去的样子，却难掩其俊朗容貌。
　　顾远之呆呆地看着那人，心如鹿撞，气血上涌，竟吐出了喉间淤血。半晌，才觉得此人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若不是天界掉下来的谪仙人，哪能有这般容颜！
　　明明是男子……顾远之叹道，慌忙擦去嘴角血迹，去试探那人呼吸。气薄如丝，进气少出气多。不妙。
　　顾远之也顾不得自己也是遍体鳞伤吊着一口气，暗道一声得罪了，便将人连拖带拽终于背了起来。
　　刚刚躺在地上没能察觉，他这才发现此人身量极高，饶是他已经佝偻着背，视线只剩下脚下这方寸之地也难将人完全驼起。着藕丝步云履的双足还托在地上无处安放。
　　顾远之一步步走得艰难，若他能回头看，便会发现他走出不远处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后，他原先躺着的地方凭空消失，却没有突兀的空缺而与四周环境融为了一体，仿佛从未存在过。

　　顾远之从未觉得时间和前路如此漫长。
　　他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一开始他强忍身体每一寸筋骨叫嚣着的剧痛，现在却已经麻木了。
　　鞋早已磨破，呼吸越来越困难，耳边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双眼被汗液模糊，连脚下的路也看不清，却不敢抬手去擦，他怕手一脱力，背上的人便摔落在地再也驼不起来了。
　　不知道那人是死是活，也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只是走。
　　这山谷的路仿佛没有尽头，但好在有光照进来。顾远之几乎是凭着本能朝着有光的地方前行。
　　终于，顾远之呼吸一窒，一阵天旋地转，所有的感觉仿佛在一瞬间离他而去，下一刻就向前栽倒。
　　也罢……生死有命……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顾远之心想。
　　他的手呈一种怪异的姿势死死护着身后的人，还保持着背驮的姿态。

　　“唔……”有人在往他嘴巴里塞什么东西！
　　顾远之想也没想就重拳出击。
　　“啊！”那人痛呼一声，“咚”地倒地。
　　还没等看清人长什么样，顾远之就惊天动地咳了起来。然后吐出一枚拇指头大的乌黑药丸。
　　“你！你！”那个人从地上跳起，指着顾远之的鼻子怒目而视。
　　顾远之皱着眉睁开眼，这才看清是个身材健硕的青年人，眉毛很浓，捂着鼻子瞪大眼睛，竟显得有些滑稽。
　　“我救你！你还打我？！可恶，真是狗咬吕洞宾……”那人骂骂咧咧地用衣袖揩着鼻血，一副“爷不伺候了”的气愤样夺门而出。
　　顾远之：“……”
　　他刚刚是不是一拳把他的救命恩人打出了鼻血？
　　完犊子。
　　现在抱着人大腿补救一下还来得及吗？
　　听到动静，外面有人匆匆跑了进来，“怎么了？”声如玑珠落玉盘。只见来人眉目清隽，一股子书卷气，好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见顾远之转醒，来人半欣喜半担忧。
　　“你有内伤未愈，现当下还是要静养。”
　　“方才我……”顾远之有些尴尬，毕竟人家救了自己，他反倒“以怨报德”给了人一拳。
　　“鼻衄罢了。不必放心上。”那人笑道。说罢端来碗温水，把他搀扶坐起，又将碗递至顾远之唇边，想帮他把刚刚吐出的药丸咽下。
　　顾远之顿时受宠若惊，连忙伸手接过玉碗，“我自己来罢。”
　　有了温水润喉，药丸不用刻意吞咽便顺着喉管滑下肚。
　　纵使失了忆，顾远之也能知道这药是好药。看来人家是真心救人。
　　“阁下于我有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只望知道阁下姓甚名谁，来日好报恩。”顾远之不便行礼，就微微颔首，正色道。
　　“我姓乐，单名一个益字。”见顾远之望向门外，乐益又补充道：“刚刚那位是任天星。”说完便接过玉碗。走前不忘叮嘱顾远之躺下修养。
　　直到乐益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顾远之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这间屋子。
　　他睡着的是梨花雕木床，最打眼的是小窗旁的檀木书案，上置文房四宝、白玉雕龙笔搁、狻猊镇纸；有金兽香炉焚香，闻着教人心宁神静，烟云绕缭，别有番诗意；丝翎檀雕书柜上却乱糟糟堆放着各式古籍、卷轴，还有写满小字揉成一团的书纸。
　　真是奇也怪哉。若说是书房，却放着这说大不小的一张床，一幅文人字画也没有，书案还靠窗摆放；若说是卧房，却连收纳衣物的柜子都没有。
　　这些顾远之当然看不懂，却不妨碍他被这一屋子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陈设亮瞎了眼。也难怪，一个喝水的碗都用玉的，会有这么些奢华的东西也不足为奇。
　　说起来……他先前背的那个人呢？
　　乐益二人既然能将他救起，没理由把那谪仙般的人丢下啊？
　　该不会……咽气了吧？
　　思及此处，顾远之连忙下床去寻乐益。把刚刚“卧床静养”的叮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作者有话说

　　那啥，关于房间那段是瞎编的……经不起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