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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梦魇 ...

  •   翌日清晨,余寄雪被丫鬟唤醒。

      “娘子,这是四郎君昨夜便吩咐了的,是安神祛瘀的汤药。”小丫鬟手中端着青瓷药碗,脆声道,“娘子趁热喝下,才有药效呢。”

      余寄雪喉头仍然有灼烧般的疼痛,勉强起身,将那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她望着窗外未化的春雪,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汤婆子,铜器早已凉透,却仿佛还残留着那人指尖的温度。

      小丫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四郎君说,待娘子好些了,便去书房寻他。”

      余寄雪起身,余光却瞧见昨夜许四郎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大氅,银狐名贵,她小心翼翼地将其叠起,一道带上了。

      书房的门半掩着,冷香混着墨香漫出来。她昨夜来不及辨认,如今闻着,这香气如同青竹折断时迸出清苦汁液,上头覆盖着薄薄的寒霜,倒是……与许四郎为人颇为相似。

      许四郎正在案前写字,他今日换了身月白直裰,领口竹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听见脚步声,他笔尖一顿,浓墨在宣纸上洇开小小涟漪,却并未急着回身,只是唤道:“余娘子。”

      余寄雪脚步一顿,不意他耳力竟这般好,她福了福身,低声道:“见过四郎君。多谢四郎君昨夜的救命之恩。”

      许四郎回过身,见她虽极力掩饰,面庞上却有掩不住的紧张与憔悴。他忽然有些好笑。分明处处戒备,可昨天为了活命,却对着他曲意逢迎,真是难为了她。

      “坐。”许四郎坐下,见她拘谨得不敢动弹,索性推过瓷盏:“喝茶。”

      余寄雪小心心地坐下,许四郎极清俊的眉目在姜茶腾起的热气后显得有些模糊,她望在眼里,忽然有些自惭形秽——她昨天晚上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只怕许四郎见过不知道多少。

      她自觉自己卑劣,可对方却仍能这样以礼相待,如今看来,倒像个真正的君子。她捏了捏茶杯,鼓着勇气开口道:“我知道,我对郎君来说是个累赘,可我如今无处可去,还想恳请郎君……”

      话没说完,她已羞得耳根通红。她自幼被父亲娇养,行事皆是比着大家闺秀来的,而今这般乞怜之语,实在是从不曾说过的。可如今家宅不宁,她一介孤女,便是归家也是为人鱼肉,不得不祈求眼前这仅有一面之缘的许四郎,能够再发善心,收留自己。

      许四郎自然也看出了她的窘迫。

      他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只说:“我此番归家,原不会在洛阳久留,余娘子的请求,恕我不能答应。”

      余寄雪怔住,只觉得方才涌上脸的血液在慢慢冷下去,手掌已被掐得发麻,昨日的无措与惶恐又一齐涌上心头。她猛地抬头,刚想再辩解一二,却对上对方清明而冷淡的眼眸。

      许四郎人生得俊秀,一字一句却带着上位者的威压,一旦出口,似乎就没有人能够反驳。

      她的眼泪还没来得及落下来,却见一叠银票被递到了面前,她忙道:“四郎君……”

      “我这些年,随着养父母生活,原不姓许,我姓叶,叶凛川。”他截住话头,似乎并不在意在她面前表露出自己对于许家的态度。

      余寄雪有些困惑,不知道为什么在谈自己的去留问题时,对方忽然转了话头,终是顺着他的话问道:“……叶郎君既然回许府认亲了,不打算改回姓氏么?”更何况,他说这话,就不怕传到许家老爷夫人那儿去么?

      叶凛川看起来并不打算与她细究姓名的问题,似乎只是轻描淡写地通知她,旋即对着那叠银票上的房契道:“这宅子已着人洒扫过,地契在此,你拿上银票便可自行离去。”

      另有一份墨迹未干的契书附在一旁,余有德的画押歪歪斜斜,摁在“自愿断绝亲缘”的血印上。

      窗边透入的晨光里,她看见文书上“余氏寄雪”四个字力透纸背,忽起一阵穿堂风,带着雪粒扑进窗棂,她肩头轻颤时,便见许四郎——或者说是叶凛川,起身关上了窗户,挡住了初春寒雪,恰似昨夜他不顾许家族人反对,毅然将她护下。

      可也只是到此为止。

      如今他将退路铺得滴水不漏,分明是要彻底斩断二人间的牵连。

      余寄雪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如此,也好。

      叶凛川瞧着虽然不是坏人,可终归二人并非同路,昨夜,他愿意救下她,今日又愿意放她一条生路,这是再好不过。许家富贵,可宅院吃人,哪怕叶凛川愿意救她一次,可她却无法说服自己依靠旁人的善心过活。

      余寄雪忽略了心中那点儿几不可见的失落,将银票攥进掌心,她起身,干脆利落地同他行了个礼:“四郎君的再造之恩,寄雪没齿难忘。”

      她并无提及报恩的意思,自然是因为她很清楚,此番别过,此后两人也会再无交集。

      她又将一物奉上,叶凛川扫了一眼,竟是他昨夜借出的那件氅衣。

      他并未伸手接过,只是用眼神示意她将东西放到一侧。听闻她的脚步声渐渐离开这间书房时,方才复又起身。

      窗户推开刹那,碎琼乱玉簌簌跌落砚台,不过片刻,庭中的石灯笼已积起了三寸新雪。

      面对余寄雪的告别,他始终一言未发,直到游廊尽头再寻不得半点青丝痕迹,才伸手去捞那件犹带体温的大氅。玄色织金缎里子洇着冷香,分明是他用惯了的“青崖寒玉”,此刻却缠着几缕不属于他的暖意。

      只是那抹温度正在氅衣褶皱里渐次凉下去,像廊外被新雪一寸寸吞没的足印。

      过了不知多久,他方才开口道:“可曾查探清楚百川的行迹了?”

      廊下的暗卫莫名地察觉出自家郎君心情不好,谨慎地开口:“回禀郎君,百川的人五日前到洛阳,在偏院沉寂了数日,昨日忽然动身,去了城西的万利钱庄。我们的人正在想办法查他到底去找什么。”

      若是往日,暗卫这会儿就该闭嘴了,可是他这番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郎君怎么还告诉余娘子您的真名?我见昨日那余娘子对您很是热切,万一她会错了您的意,赖着不走了可怎么办?”

      叶凛川道:“话多。”

      暗卫连忙噤声,办事儿去了。

      叶凛川心道:她才不会。

      余寄雪聪明得很,昨夜示好,是为了活命,而今日一旦有了更好的生路,她也就干脆利落地道谢走人。这样的人,怎么会赖着不走?

      不过萍水相逢,自此山高水远,再不相干……不过是个名字,在她往后人生中,连个印记都不会留,总好过她一直以为自己叫许四郎罢。

      ……

      许府角门的石阶覆着薄霜,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时,余寄雪忍不住掀帘回望。她在昏昏沉沉时被抬进许府,未曾窥见其貌,如今瞧去,只觉飞檐翘角掩在晨雾中,像一头张开了巨口的兽。

      许家上上下下,都瞧着会吃人,只有他……

      “姑娘坐稳,前头要过桥了。”车夫的吆喝惊得她脊背绷直。桥下冰河奔涌声穿透车帘,某种没来由的寒意突然攥住心脏。

      余寄雪下意识按住突跳的太阳穴,可眼前一花,喉间涌起铁锈味,几乎令人作呕。

      血色泼开天地,她看见自己蜷缩在青石板上,血沫咳呛从唇边溢出。蒙面人衣摆掠过她垂死抽搐的指尖,蹲在她身前,似乎在确认她是否断气,

      余寄雪忽然有了力气,挣扎着伸出手——刺啦,一时不慎,对方包裹得严实的黑布被扯下些许,她隐约瞥见一枚鲜红的梅花印记。

      这一举动激怒了蒙面人,匕首被拔出,又狠狠刺入她胸腔,她在锥心疼痛中蜷缩起身子,视线里染血的银票被一只手捡起,紧紧攥在了手中。

      “娘子?娘子!”

      车夫的呼唤像是从极远处传来,余寄雪大口喘息着抓扯前襟。没有伤口,可肋骨却好似残留着匕首搅动心肺的剧痛。

      车夫问道:“娘子可是做噩梦了?一直喊着‘不要杀我’,娘子不必怕,郎君既然交代了,我定会将您平安送到。”

      余寄雪意识到自己是魇住了,抚着胸口,缓了缓,回了句:“我无事。”

      可当她低下头,视线落在掌中银票上时,却忍不住猛地一缩,将那银票扔到了脚边。

      被揉皱的“壹仟两”红印边缘,竟与幻像中染血的银票有相同的票号。

      暮色突然变得狰狞可怖,连车帘缝隙透进的风都像淬了毒的刀。

      她已离开许家自立女户,原先会为难自己的三叔父也与她断绝了血缘关系,是谁要杀她?是谁,能这般无惧王法,将她杀死在街头?

      不论如何,不论如何……她不能离开这里!不论是谁要杀她,起码叶凛川是不会害她的!

      余寄雪打了个寒颤,忽然像有了勇气,她抬手拍打车壁:“停车!停车!”

      车夫急勒缰绳,马蹄在桥头惊扬起一片雪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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