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碧传》女王驾到

48、第三十四章

　　过了些日子，丞相得了一个喜讯，傅家刚崭露头角的那个年轻人，以后有可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的傅青决，和傅鸿明生了口角，两人兵刃相见，傅鸿明自然是打不过青决，两招就被击倒在地，青决一剑刺在他肩头，完了什么也没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明王府。

　　丞相大喜，让常将军牵头，宴请傅青决，赶紧将他拉拢过来。

　　常将军满心不情愿，同他抱怨：“不过一介武夫，兵部功夫好的也不是没有，为何如此重视此人？”

　　丞相对这个亲家极不客气，骂他目光短浅，“你以为此人上位，是凭着功夫好？你儿子怎么死的你忘了？武夫好找，带脑子的武夫万里挑一！退一万步，这样的人效忠明王，对你我有什么好处？”

　　虽然不服，常将军还是在某天值完勤之后，邀青决晚上一起用餐，青决想了一下，同意了。

　　丞相的宴请地点，在平扬最高级的风月之地，春华楼。

　　他和常将军都是楼中常客，听说丞相要来，老鸨早早等在门口，见他二人前来，喜气洋洋地迎上去，挥舞着沾满香粉的手帕，娇声道：“杨大人，有日子没来啦！”

　　丞相摆手，同她说：“今儿我们两带了一位贵客，你可要伺候好了。”

　　听是丞相的贵客，老鸨自不敢怠慢，赶紧探头张望，看是什么样的贵客。

　　随着丞相和常将军走进春华楼，他们身后露出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影，面若冠玉，风姿卓绝，看着不过二十出头，不过脸臭的很，打一开始他看到这张灯结彩的小楼脸色就不好。

　　老鸨在这行干了这么久，形形色色的男子也看了不少，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人物，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过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乐得两手拍了下巴掌，兴奋地扭着腰进去喊楼里最漂亮的姑娘出来接客。

　　供给达官贵人们的包间中早已摆好各式佳肴和美酒，桌子正前方有两位貌美的姑娘一个弹琴一个吹箫。和一般风月场所吵闹的环境不同，这里私密性极好，迎合大人们的口味，装修得很风雅。

　　桌子较矮，需得盘腿席地而坐，地上铺满了竹席，三人刚坐下来，门外就进来几位穿着高贵的少女，着装得体，并不暴露，举手投足也很优雅，不知道的，光看模样还以为是哪家的贵族少女。

　　但毕竟是做那门生意的，几位少女一进来便识趣地分散开，一个两人伴在贵客身边，给客人夹菜倒酒。

　　方才妈妈兴高采烈地告诉她们，丞相带来个十分俊俏的年轻人，原先对要陪同丞相和常将军这两个老头不感兴趣的姑娘全来了兴致，纷纷自告奋勇要去接客。春花楼虽说只要客人足够有钱有势就接待，但这些姑娘也有自己的私心，也想挑客人呢。

　　两个在楼里最得宠的美人争着往那年轻人跟前凑，别人自然抢不过她两，不情不愿地转头去陪另外两人。

　　二美人美滋滋地要靠到那俊俏后生身旁，还未坐下来，那后生拿起桌上筷子，一边一根，手上看着没怎么用力，直直穿过竹席插入地面，筷子足足没入地面过半。

　　屋中众人惊呆了，几个姑娘吓得不敢说话，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尽量离那年轻人远一点。

　　见那人如此，脸上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明显不想别人靠近。两位美人不敢再靠近，只得怏怏围着桌子规规矩矩地布菜。她两在楼里轮作头把二把交椅，平时被客人们捧习惯了，哪里被人这样对待过，连笑模样都挤不出来。

　　为了缓解尴尬气氛，丞相朗声笑道：“青决不亏是年轻一辈中最出众的，小小的筷子在手上都有这等威力。”

　　常将军头一次见青决发力，他原先还有些不屑这个倨傲的年轻人，这会儿心里庆幸还好丞相英明，把这人拉拢过来了，要是明王座下养着这么一位人物，真是个巨大的威胁。

　　席间主要是丞相和常将军讨论政事，青决鲜少说话，坐在旁边听着。

　　春华楼的厨房水平不错，大厨据说是从宫里退下来的，被春华楼重金聘了去。特别是一道绿豆百合糕，清甜软糯，拿起来不掉屑，吃进嘴却一点都不噎人。

　　青决怔怔地想着，红莲惯爱吃这些小甜点，以前他经常从宫外给她带，这道点心她一定喜欢。

　　自从上次两人口角，他便再也没有和她说过话了。

　　其实他时不时的，晚上偷跑进宫远远地看她，看着她和往常一样按部就班，经常和四皇子还有下人们嬉笑，仿佛他不在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

　　胡昭昭蹲在他旁边，放出尾巴透气，在屋檐上扫来扫去，无聊地撇着嘴，“想她就去找她啊。”

　　“她不想我……”青决轻轻说道。

　　“唔……”胡昭昭无法和他感同身受，托着腮，摇头晃脑的，“那你们不好了，我们就回青尤山啊，或者你想去哪儿玩，我也跟你一道去呀~”

　　“不行，”青决叮嘱她，“你得在宫中看住她，别让刘轩碰她。”

　　胡昭昭丧气地倒在屋檐上，打滚，“我堂堂狐族未来族长就在这给你当眼线。”

　　青决站起来，冷道：“你不愿意就走，我还有事要办，我不能离开她。”

　　“行行行，”胡昭昭服软，“我听你的还不成么，你让我一个人更无聊了。”

　　思绪拉回来，这边丞相和常将军喝了点酒，有些放开了，于是畅所欲言，开始讨论起皇帝后宫那些事。

　　丞相说皇后是家族里最优秀漂亮的女子，当年刚进宫也是颇得宠爱，又如愿生下皇子，过得算十分顺遂了，没想到好端端地得了癔症。

　　讽刺地笑着摇头，常将军说你看傅家，这边看着玉贵妃不行了，马上又送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儿进去，这样的手段让人自愧不如。要是让我家怀玉进宫，我可舍不得。

　　青决一手捏小酒杯，独自喝着闷酒，听到这话，动作顿了一下，随后一仰头把杯里的酒干了。

　　若不是兵部没人了，何至于让常将军这个没脑子的把持，丞相实在瞧不上他，冷哼一声，说道：“你当后宫是人人都能去的？你忘了静妃？”

　　原来他们也知道这件事。青决眼眸沉了沉。

　　常将军想想也是，点头称是，“傅家那姑娘确实厉害，说起来，自从她进宫后，宫里就不太平。之前皇上为了避嫌一直没有宠幸她，据说前阵子还是……您看这……”

　　丞相哈哈大笑，“一个小女子能成什么事，不足为惧。”

　　“可是……”常将军还是担心，“从前玉贵妃在宫中立足那么多年，明王可没少得好处。”

　　“那是以前，”丞相再次示意少女给他和常将军倒上酒，手持杯子缓缓转动着，慢条斯理，“当初齐舒上奏，罗列各部工作纰漏，皇上大发雷霆，你当真是皇上觉得当众被抹了面子？那是在提点明王，别把手伸得太长了……”

　　听了此话，常将军恍然大悟，丞相又说：“你看着吧，明王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常将军把头转向沉默着的青决，“你以为如何？”

　　青决一直在喝酒，已然有些微醺，他眯着迷蒙的双眼，扬起线条优美的下巴，满不在乎地说：“傅家算什么东西？不必放在眼里。”

　　丞相赞赏地点头，说你这样的千里马，跟着明王屈才了，以后跟着他们好好干，坐拥荣华富贵。

　　提到人才，常将军想起今年的新科状元，云惜月，问丞相此人如何。

　　丞相不悦，“这人拜于明王门下。”

　　“哦？”常将军吃惊，“我听说此人来自一个小县，家里行商，无父寡母，不像是有背景的样子，怎么会和明王有关系？”

　　丞相摇头，他也没查到，“云惜月刚到平扬，哪里也没去，到了明王府门口，也不敲门，在门口不吃不喝守了两天，等到了刚回府的明王，和明王不知谈了什么，仅半个时辰就出来了，手里拿着明王给他写的举荐信。”

　　“这人父亲去世以后就去做了那个营生，”丞相举起了一根小指头，神色暧昧，“虽然我听说只卖艺，但……按他的身份，是不能参加科考的，还是靠明王给开了个后门。你说，我们现下去拉拢他，是不是自讨没趣？此事再议吧。”

　　青决不知道怜月公子的私事，自然无法联想到他们口中所说的云惜月就是怜月，听了一嘴就过了。

　　一直聊到深夜，末了二人暗示青决可以在此留宿，青决完全不给他们面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上傅红莲用过晚膳，陪四皇子做了会儿功课，又自己读了一会子书，看时间不早了，正要准备睡下，冯公公来了，说皇上请娘娘去一趟书房。

　　银钗听了，自己自然也要跟上，扶着傅红莲便要出门，被冯公公拦住，说让娘娘一个人去就好。

　　既是去书房，便不是召她侍寝，傅红莲带着不解，还是在银钗担心的目光中，跟着冯公公走了。

　　傅红莲跨进书房门槛，刘轩正站在书案前执笔描绘，撇了矮着身子行礼的她一眼，示意她去研墨。

　　不明他意欲为何，傅红莲老老实实地专心磨墨，两人始终不语，待刘轩最后一笔勾勒完成，展了展画纸，问她：“你看朕这幅画，如何？”

　　傅红莲摆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靠近去看了看，平心而论，刘轩书画只能说一般，灵气不足，过于匠气，但他明显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傅红莲只得夸赞道：“皇上这月季栩栩如生，真是妙极。”

　　“听说你父亲前日得了副王唯之的字，朕都没见过真迹，明王惯是会享受，”刘轩皮笑肉不笑的，闲聊道。

　　傅红莲低着头，回道：“家父爱收藏这些东西，许是机缘巧合得了一副，若皇上喜欢，臣妾向他讨来便是。”

　　“那朕的江山，是不是也要向你父亲讨要？”

　　刘轩阴恻恻的说了这一句，傅红莲听完，瞬时出了一身冷汗，忙跪在地上，困惑地问：“皇上何出此言？”

　　刘轩朝她扔来一封奏折，傅红莲躲闪不及，不偏不倚砸在她脸上，“你自己看看。”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赶紧打开奏折，越看越是心惊。

　　上书由于连月灾害，各地农民生存艰难，叫苦连天。某地刁民组成军队，一路向南扩张，队伍日渐壮大，由于他们大多出身农户，身上标志物便是平时干农活擦汗用的白毛巾，自称白巾军。这支起义队伍，放言要杀入国都，推翻刘轩统治，还普天公道。

　　傅红莲忙道：“白巾军的事，臣妾有所耳闻，这帮人没甚学识，更没有组织纪律，朝廷只要派兵镇压，臣妾相信不出数日定能剿灭。”

　　“哼，”刘轩冷哼，说道，“你说的倒是轻巧，你再看。”

　　后面写的，臣领兵捣毁了一处起义军的窝点，缴获了其中的粮草兵器，其中兵器制作精良，断不可能是这些临时组建的杂兵所能拥有的，经过一番盘查，那些农民军招供，有国都的贵人资助他们供给，正是平扬傅家。

　　手抖得拿不稳这轻轻一张纸，傅红莲惊叫，“不可能！我爹爹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刘轩冷酷地俯视着她，执起桌上的镇纸，向她砸来，傅红莲不敢躲，正砸在她左边额头，一阵疼痛，她感到一股血流顺着额头流下来，落到眼睫上，糊成一片，她有些睁不开眼。

　　“朕真是养了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明王能有今天这般地位，还是朕诸多忍让，他竟想取而代之！”刘轩吼道。

　　傅红莲俯趴在地，为家族辩解，“父亲打小便教育我们，为国尽忠，为民效力，万万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请圣上明鉴！况且，看在姑母服侍皇上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皇上千万不要听信一面之词，需得好好调查才是！”

　　“你还敢提那贱妇！”刘轩更是生气，“朕为了保住城池，挑选文思和亲，这是给你们傅家面子！她不以大局为重，给朕甩脸子！若不是看在她昔日还算乖巧，朕何至一直保留贵妃的位份！你家也是可笑之极，还妄图把你送进来，继续给朕吹耳旁风，朕今日就告诉你，朕不吃这一套！”

　　傅红莲听着这些话，句句如刀一般砍在自己心上，姑母跟着这个人几十年，最后就换来这样的评价。

　　最后，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夜已深，冯公公看她一个人，也没有唤人护送她，凉凉地说了句，娘娘好走。

　　夏日的夜晚，并不凉爽，晚风吹在傅红莲身上，她竟觉得凉飕飕的，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银钗不安地守在宫门外头，远远看见傅红莲失魂落魄地走过来，像个孤魂野鬼，忙迎上去，一眼看到她头上的伤口，脸上的血已然干涸，惊道：“娘娘！”

　　“不打紧，”傅红莲谢绝她要抚上自己额头的动作，幽幽地说，“去给我打盆水。”

　　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银钗还要给她包扎伤口，傅红莲扭头躲过，让她下去，让自己一个人静静。

　　屋里灯没点，她坐在桌旁，愣愣地坐了不知多久。

　　直到屋里逐渐现出一个人影。

　　“有阵子没见了，”那人只看到她侧脸，没有看出任何异样，淡淡地说。

　　傅红莲回道：“是。”

　　“我打伤了傅鸿明，转投了丞相府，”那人又说。

　　傅红莲毫不动容，回道：“你已付了赎金，想去哪里是你的自由。”

　　青决心里苦涩，黯然道：“你不在乎？”

　　现在没有力气和他争辩这些，她十分疲惫，站起身来，向自己床榻走去，“你若没有别的事，就走吧，我今日没有心情叙旧。”

　　身子猛地被人拉回去，他两手紧紧箍着她的胳膊，像要把她的身体捏碎，“你不问我为什么？”

　　傅红莲扭过头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窘态。青决即使在夜里，双眼仍能看清一切，一眼就看见了她额上的伤口，刚才擦干了，又往外细细地渗着血。

　　“你的额头……”他大惊，瞬间忘掉了满腹的委屈，强迫她把脸对着自己，“谁欺负你？”

　　傅红莲咬着下唇不说话，但动作不再那么抗拒。

　　“谁欺负你？”他又问，心疼地把她揽入自己怀中，“怎么我就没在几天，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是……刘轩，”傅红莲仍由他抱着自己，把刚才发生的事同青决说了。

　　“这狗东西，”青决恨得牙痒痒，他已起杀心，“这人活不成了。”

　　他把自己假意投靠丞相的事告诉她，又把方才在席间听到的话同她讲了。

　　听了半晌，傅红莲小小地沉默后，才把小手轻轻放在他手心，言语缓和，“你……辛苦了。”

　　反手握住她的手，他失而复得，满心欢喜，“你别不理我，我就不辛苦……”

　　“丞相口口声声说你家要靠不住了，仿佛对此事极有把握，“他同她分析，”你说是不是他栽赃陷害你父亲？“

　　傅红莲思忖片刻，才说：“也说不定，是刘轩自己干的。”

　　能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谋害亲生儿子的人，什么事干不出来。

　　她算是看清了，这人为了龙椅，压下这头，翘起那头，安然坐在高处，看着下面的人明争暗斗。他完全有可能授意丞相陷害明王，这事若是成了，他目的达到，若是没成，把责任全部推给丞相，自己全身而退，摘得干干净净。

　　至于那些农民军，朝廷的将士们，在这场争斗中，死了便死了，在他眼里，和畜生差不多。

　　这样的人，不配当一国之主。

　　傅红莲抓住青决的衣服，在他身后攥起了拳头。

　　无论如何，这个刘轩，是不能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