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有诡》鱼宇宇与鱼

1、李诡

　　城北的玫瑰开了，红艳艳的一片。
　　城南的李诡死了，死在了他的小茅草屋里，屋前无人烟，却被撒了一地纸钱。
　　张卯给李诡收的尸。

　　腊月十三，午时，太阳正烈，古道上马蹄声阵阵，北风肆意地吹，大地像是老奶奶的皮肤，皲裂的，被世道磨得只剩下茧子和疤痕。
　　张卯正在屋内午睡，他是李府二公子的小厮，平日里负责给李二跑腿，大字不识一个，今年十八，至今未娶妻。
　　他在李府的生活还算是比较悠闲，李二不喜出门，平日里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也不怎么需要张卯外出给他置办些什么东西，李府的管家本来想将张卯调去喂马，但是李二不同意，非要张卯留在他身边，也不要他做其他的事情，只要他为自己跑腿。
　　张卯的工作很简单，只是每月十五和初一将李二的信送到城南护城河边的一个茅草屋里。

　　这日，面色苍白的李二突然敲开了张卯的屋门，将一封沾着血的信放在了张卯手上。
　　李二用苍白的手指抹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声音嘶哑，不似平常：“茅草屋，务必将这封信交到他手上，现在去，越快越好。”
　　张卯顾不得那么多，揉了揉眼睛，赶紧把李二扶到椅子上坐好，随后拿着信匆匆出了房间，同时喊了李二的丫鬟环娘去叫大夫，然后便匆匆忙骑上马离开了李府。
　　茅草屋，他去过很多次，每次都是晚上才能把信送到，说来这也是一件怪事，不论他出发有多早，总是会在路上遇见什么事耽搁一些功夫，等到天黑了快要筋疲力尽时才看得到那间茅草屋。
　　收信人他从来没见过，每次当他送到时，院子里的石桌上总是摆着一桌热菜，茅草屋内总是烛光摇曳，屋内窗边总是模模糊糊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总是让他把信放在门口，然后指了指院内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温声道：“路途遥远，辛苦了，屋外有饭菜，请君自便。”
　　张卯想着，驾着马穿过了好几条街道，今日街道上人很少，他这一路纵马狂奔，畅通无阻。
　　时间似乎过的很快，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天还未全黑，张卯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片空旷的麦田。
　　由于地处北方，此时尚在冬季，小麦才刚破土不久，绿绿的苗扒在地上，为这寒冷的冬天添了一丝薄薄的生机。
　　张卯下马，看着空旷的麦田，呆愣在了原地。
　　这里曾经有过一间茅草屋。
　　不会错的，他清清楚楚记得茅草屋旁的石碑，茅草屋对面护城河上一块被粗绳绑在岸处的木板，以及那棵不知道多少年岁的大槐树。
　　“怎么会……”
　　张卯不可置信的看向那块石碑，他不会记错的，就是那块石碑，形状、颜色、大小，一模一样……张卯想着，一步一步走向那块石碑。
　　他不识字，没文化，但是他总觉得在那块石碑上可以发现什么。
　　“世薄凉，无人看我，那年风光，今何在，那时儿郎，哭骨哀喜王……”
　　悠扬的歌声从水上传来，张卯抬头去看，只见一船夫架着一艘小船，摇摇晃晃地向岸边飘来，“苦二郎，苦新郎，摇摇晃晃哎，黄粱在上，枯骨河边望。”
　　“老师傅——老师傅——”张卯冲着船夫招手大喊，“老师傅你知道这河边的那户人家去哪了吗？”他一边喊着一边往水边跑。跑着跑着突然被脚下的石块绊了一下，向前摔去，摔了满身的泥。
　　日薄西山，霞光把天空照了半边红。
　　“嘿！小伙子呀，好好看路啊……”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了。
　　张卯站了起来，随意拍了拍身上的泥，抬头一看，水面上哪有什么船夫，自己正站在麦田里，旁边是与记忆一模一样的石碑，面前是与记忆一模一样的茅草屋。
　　天突然黑了。
　　刚才的一切仿佛一场梦，但又不是梦。
　　毛骨悚然。

　　张卯咬着唇，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拿出了李二让他送的信，站在了院前。与往常不同，院内的石桌上没有热气腾腾的饭菜，茅草屋内没有烛光摇曳，更没有那个模糊的人影。
　　四周黑漆漆一片，像是鬼屋。
　　张卯一咬牙，心道自己拼了命也要送到这封信，李二对他有恩，他不能不报。
　　他心里想着，直接快速走到了茅草屋的门口，提起胆子喊了几句有人在家吗，但得到的却是一片沉寂。
　　无人应答。
　　见门内没有反应，张卯咽了咽口水，心一横抬起手来准备敲门。
　　就在手即将落在门上的那一瞬间，屋内灯光大亮，吓得他一屁股瘫倒在了地上，紧紧闭上了眼睛，嘴里一直念叨着无意冒犯求放过之类的话。
　　突然，空气中传来了一声轻笑。
　　不是嘲笑，听起来柔柔的，像是春风一样。
　　紧接着，茅草屋的门被打开了，屋内的灯光微微透了出来，张卯僵在原地，他不敢抬头，只紧紧闭着眼睛不停地求饶。
　　“小郎君，我有这么吓人吗？”
　　这人声音中带着几分调笑，尾音微微上挑，像是带了一个无形的小钩子。
　　张卯这才敢抬头。
　　只见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正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他，他面若冠玉，剑眉星目，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
　　“你胆子也忒大了些，李二那小子怎么想的，让你这个时候来见我。”
　　张卯这才明白，面前这人就是这房子的主人，也就是他手上这封信的收信人。
　　他二话不说站起身来，把信件递了过去，“公子，这是我家公子让送来的，说是让我一定把这封信交到你手上。”
　　那人接过信，扫了一眼信封，嗤笑了一声，他并未打开这封信，只把它随意地丢在了一边。
　　“吃了吗？”
　　“啊？”
　　张卯愣了一下。
　　他看向张卯，温声道：“赶了这么久的路，累了吧，要不要坐下吃些东西休息一下。”
　　“不用了公子，我……”
　　张卯话还没说完，那人弯下腰，将食指轻轻地放在了张卯的唇前，眼睛亮晶晶的。
　　张卯彻底愣住了。
　　“小郎君还是在这里多呆一会儿比较好，外面可都是……”
　　他顿了一下，继而弯起嘴角，眼神向下瞥了一眼，声音中多了几分笑意：“吃人的怪物。”

　　“吃人的……怪物？”张卯忍不住往后缩了缩，他今日遇见的怪事实在是不少，但若真说起来，最怪的就是自己面前站着的这位。

　　“李二没跟你说过我吗？”他撩了撩耳边的碎发，声音轻轻的，像几万年的尘灰被微风轻轻拂去。
　　他生的实在是好看，五官精致不似常人。他身穿一袭白衣，皮肤白的像雪，唇上有一抹红，左眉中下方紧挨着一颗芝麻大小的红痣，恍若摄人心魄的妖精。
　　“我姓李名诡，诡异的诡。”
　　张卯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那些信你没有打开过，对吧？”
　　“我……我不识字。”
　　“不识字啊……”李诡用指尖轻轻戳了一下张卯的额头，突然怪异的笑了笑，“那就从今天开始学吧，你每天过来，我亲自教你。”
　　蜡烛突然灭了，又突然亮了。
　　“不不不不用了……”张卯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仿佛被他这一戳给戳醒了，“今今日叨扰了，小的信已送到，就不多多多待了……”

　　张卯头往后仰，夸张地躲开了他的指尖。他说话哆哆嗦嗦的，突然反应过来脚是可以动的，于是匆匆忙跑了起来，又因为太过着急不小心被台阶给绊了一下，往前踉跄了好几步。

　　“好好看路啊，小郎君。”
　　李诡在他背后笑着说。

　　张卯这才发现，外面的天亮了。
　　他转过身去，只看见一片空荡荡的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