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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宫变(四) ...

  •   我与相王正沉浸在这意味分明的深夜里,却听得一阵急促而低沉的叫门。相王警觉,连忙起身,我小心翼翼地开门,竟是素春和三郎。

      我一惊,刚要发问,三郎抬手做了噤声的动作,将一个黑衣遮面的人带了进来,“姐姐,快请父王来,我有要事。”

      他径直关上了房门,那人方才褪下深黑的面纱帷帽,竟是袁有灵。我更是惊讶,此时相王也从里屋出来,惊异道:“有灵?”

      他看三郎亦有些焦虑的神色,问道:“三郎,这是怎么回事?”

      袁有灵行礼道:“殿下,妾身今日前来,有一事相告。李多祚……不可信。他表面听命于殿下,实则早就投靠了太子。妾身那日偶尔听到了义兴王与太子的交谈,若明日锄佞后,相王殿下有诱太子入宫之举,便以谋反罪将殿下诛杀……”

      相王听了,手微微颤抖,有些按捺不住,遮掩道:“有灵,本王并无诱太子入宫的意图,太子和崇俊又是从何说起呢?”

      袁有灵道:“殿下,妾身本不知那么详细,直到午后亲眼见李多祚入府,太子命他死守应天门,没有太子即位的消息传出,绝不会开启。”

      屋中竟是一时如铁的沉默。她见相王神情,又欠身道:“自然,这也许说明不了什么。只是这消息事关殿下,我既听到,便不能佯作不知。

      如今身份有别,殿下不信也是寻常,可我……只是不愿殿下出事。且妾身信殿下宽厚仁爱,无论如何,必不会让无辜者有失。所以,特来进此一言。”

      她眼中饱含从前的爱意,见相王早已怔住,说道:“殿下定然好奇我如何能出来送信。”

      她微微低下头,眼中泛起了泪光,“我已有孕在身,却遭义兴王妃妒恨,说我命数与东宫大事相克,需要在半夜离宫去皇寺祈福。

      我原本伤心,可却因此而得自由之身,才能求了临淄郡王带我来见殿下,将所知之事告知。也是……想求殿下能护我父亲平安。我知道,他心系殿下,不过是因我的缘故才不得已事太子。倘若……无论今日来日,他若遭难,殿下能想到今日有灵冒死前来的情分,护他周全。”

      “有灵……”殿下听闻,早动了恻隐之心,想要上前扶她,却又碍于礼数。听她这番心事陈词,心痛不已。

      他仔细咀嚼着袁有灵的所求,点头道:“本谢你这番心意,本王都记下了。夜已深,你且回去休息吧,莫要太过伤心劳神……”

      她泪水满溢,想让这时光多多停留。相王亲手为她戴上帷帽,又与她相视许久。她不能久留,又不可张扬,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暗黑的王府。

      三郎急切道:“父王,你明日既有动作,为何不让我和大哥冲在阵前?反而要信旁人?若袁有灵所说为真,岂不前功尽弃?李多祚若真的早已告密,父王岂不是一样获罪?”

      “三郎!你莫要这般对殿下说话,他是为了你们好,毕竟谁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若有闪失,殿下早有安排,你们还可活命!”我赶忙对三郎道,让他勿要再责怪殿下。

      “就算如此,那现在呢?父王,明日之计可还有用?一切可还有挽回的余地?”

      相王摇头长叹:“有灵虽未明言,可话里话外总让本王觉得她还知道些什么。她都能察觉得到,何况太子?若明日是太子引我们入局,岂不坐实了谋反?”

      “父王,若真如此,那太子岂不是早就做好准备了?就算你现在罢手,难道就能逃过一劫?不如我们只利用南衙之兵,在张柬之他们捉拿二张的时候就趁机行动,一举进了迎仙宫?”三郎仍然坚毅,他虽也额头冒汗,却仍有一搏的决心。

      相王制止道:“三郎!若无太子逼宫在前,父王无法做这大逆不道的事,亦难应对他日的口诛笔伐。我知道你心中着实想要放手一搏,可你难道不知父王从一开始就不想让你卷入其中吗?”

      三郎低沉了下来。的确,相王若直接起兵,不仅胜算渺茫,未来更是百口莫辩,于是撇着嘴道:“可是父王,就算你自现在起真的听命于太子,助太子成事。难道他就能容得下你?他曾多次想要对你不利,以后又怎会善待我们?说不定此番早就布好了阵,准备事后诛杀你了……何况,若李多祚想要反咬一口,父王难道就没有任何把柄在他手上吗?”

      相王点了点头,示意三郎到身边来,“所以,我们没有时间争执。三郎,从现在开始,父王需要你。”

      相王在三郎耳边一阵密语,今夜剩下的几个时辰还有太多事要做。三郎的确是把好手,他干练果决,又擅应变,几番来去,就让一场准备日久的谋算烟消云散,不落一点痕迹。

      天色微明,三郎一夜奔波,脸上却并无倦色,毫无疑问,他这回帮了殿下大忙。殿下亦长舒一口气,叹道:“眼下的烦难,只有嗣恭了……”

      “父王,只有一个办法。”三郎望着远处,目光似乎将要穿透袁有灵消失不久的影子。殿下也同时意识到,这是唯一的法子。太子未至,相王所护不过铲除奸佞,陛下没有理由以嗣恭要挟,可若太子也要一并铲除相王,袁有灵腹中的孩子便是可用的筹码。

      相王许久不曾言语,想来心中亦是有万千不忍。他刚要说出什么决定,三郎却道:“父王,事从权宜,我已经这么做了,父王莫怪!”

      相王仍是叹息,算是默许。我与三郎相视一眼,满心难过。我多么希望相王另有良策,能够不用伤她的心,可没有。

      毕竟明日之事,无论三郎处置地多么干净,相王府上下都是命悬一线,所以此刻还不是怨恨相王或三郎无情的时候。

      “靖汐,为本王更衣吧。”他深吸一口气,向我道。

      我点了点头,捧出早已备好的朝服,又替他将一副细软铠甲贴身穿戴,“殿下小心。若还有不曾料到的事发生,殿下勿要他念,先保全自己要紧。”

      他也抚着我道:“我会的。三郎与素春一道守好府门,女眷们便交给你照顾了。今日没有宫中确切的消息,切记不可轻易出府门一步。”

      说完,他便一阵风一样的离去。我看着他的背影,终是忐忑不安,跌坐下来。如今的情势,太子若想要对他不利,岂不是太过简单?这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精心筹谋数日的布局,竟功亏一篑。

      我痴着神,竟不觉双手已被三郎紧握。“姐姐,你的手这样凉,很为父王担心吧?”他的手其实也比我暖不了多少,说话间,他抬眼望了望关紧的房门,才忽地坐在地上。

      “三郎,殿下今日可有危险?”我能感觉到自己声音的颤抖,压抑不住一阵阵害怕。

      “有。”他毫不掩饰地点头,“不过,有危险的不止父王,还有我们。”他又无奈苦笑,“如此大事,父王竟不信我。他说的固然有理,可终会有漏算地方。也许,他总不是个该做此等大事的人。”

      “三郎……”他垂丧着脸,好像一番心血付诸东流的不是殿下,而是他。“殿下身在其位,当承其重,你是他的儿子,理应受他护佑,有什么后果,也该一力承担才是,不可再怨了。”

      三郎不语,倒是向我挪近了身子。

      “殿下真的会有性命之忧?太子真的会那么做?”

      “若再没有什么别的差错,父王死守南衙,依太子之令,当着皇祖母和群臣,太子也没有诛杀功臣的借口,何况父王毕竟是太子的亲弟。可若还有我们没有想到的地方,比如说……南衙本就出了乱子,就无疑给了太子口实。”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禁双手合十,“殿下经营南衙多时,但愿不要如你所言。”我知道,我并不能为他做些什么,似乎只能向上天寻讨一份安心和祈愿。

      房中骤然静默了下来,没有一点声响。窗外明媚的阳光洒了进来,恐怕此时的迎仙宫早已刀兵相见,我也仿佛听到了南衙护卫的守城号角。

      三郎心中明朗,与我相看一眼,微笑道:“姐姐,事已至此,放宽心吧。左不过大家死在一处,我虽壮志未酬,但死前能与你一处,也是圆满了。”

      我也苦笑着嗔怪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笑。”

      不知过了多久,素春忽然一路撞开屋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郡王,孺人,殿下派人送来消息,张柬之、袁恕己五人在迎仙宫除去了二张,殿下在南衙助阵,未放走一个二张余党。”

      “还有呢?父王怎么样?皇祖母是怎么说的呢?”三郎急切地问道。

      “殿下率领南衙,尽忠职守。不过,如殿下所料,张柬之入宫后,便去恳求陛下禅位于太子。陛下知道二张被杀,倒是平静得很,见了逼宫的人,竟也不曾动了大怒。只问了何人所谋?为何要作乱?”

      “太子呢?可曾露面?”

      “太子和殿下都不曾露面,所以,这件事瞧着只是群臣代天下所请,太子和殿下都不知情似的。”

      “所以,陛下也不会以嗣恭来要挟殿下了?”我知道相王暂时没了危险,便上前一步问道。

      “孺人说得是。如今陛下也是无奈,当即传令由太子监国,命张柬之迎太子,又下令召殿下和太平公主入宫,以告天下,小世子也已送回大郡王处了。”

      我和三郎不免相视一笑。一夜之间,波诡云谲,一场宫变就这样落下了帷幕。一切就在眼前,又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这里的人似乎并没有松了口气,眼看新君即位,一切分明,相王府真的至此能逃过一劫吗?未来等待我们的又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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