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离开海岛 ...
-
海水涌起，撞击在石头上，支离破碎。浪花在月色下晶亮闪光，落回水里再不见踪影。
大海不知疲倦，石头却因海浪的一遍又一遍冲刷变得脆弱。
总有一天，石头会破碎掉落，没入海中，被海水腐蚀成砂砾，成粉尘。
蓝沉文躺在石头上，脑海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蓝干粮的话。那绝对是认识蓝干粮以来，蓝干粮说过的最长的话。
但在冲动之后，蓝干粮转身去洗碗，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消化这场突如其来的告白。
蓝沉文侧头看向蓝干粮的帐篷，那个让他彻夜难眠的小屁孩怕是正睡得香甜。
脑海仿佛又响起了蓝干粮的声音。
“我不会用我的未来威胁你。就算不答应和我一起，我也愿意忍耐规则。哪怕未来……你喜欢上别人。”
海浪沙沙作响，蓝沉文辗转反侧。
太阳从海平面升起，天空由暗转明，大地万物醒来，逐渐热闹。
蓝干粮掀开帐篷门帘，习惯性看向右前方，熟悉的身影却消失在海平线上。
脚步匆忙，在看到石头上那被玉雕海龟压着的信时，蓝干粮浑身僵硬。
海浪撞击石头后溅起，扬起的浪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蓝干粮却仿若被海浪浇了一身，身心狼狈。
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踩着虚浮的脚步，拿起那封信。
展开信，无光的双眼一点点恢复神采。
蓝干粮，我们打个赌吧。
如果你能找到我，就证明我们是正缘。
这龟是骂你乌龟王八蛋，不是线索，你不要想多了。
身体一点点下落，坐到石头上，心和身体都安稳下来。蓝干粮松了一口气。
他捏着蓝沉文留下来的那只玉雕海龟，海龟傻头傻脑的竟然也有点可爱。
蓝干粮很清楚蓝沉文和他打的这个赌，他几乎没有胜算。
没有给范围。蓝沉文会出现在三界的任何地方，甚至可能在无数个秘境里，数不清的小世界里。
没有给提示。他连一个方向都没有，只能在茫茫人海里大海捞针。
没有给规则。蓝沉文能用易容伪装自己，能用灵石找人干扰他的寻找，更能出现在一些他根本到达不了的地方。
这是一场极为不公平的打赌。
可即便是经历千辛万苦后，找到了蓝沉文，他也得不到半点好处。毕竟这是一场没有立赌注的赌局。
证明他和蓝沉文是正缘，能代表的只有他们是正缘。他和蓝沉文是否会成亲？是否会立下夫妻才会立的契约？是否会相伴一生？通通没有提及。
但即便是面对如此不公平的打赌，蓝干粮却是高兴极了。
他们终于没有回到原点。
蓝沉文正向他迈出了第一步。
蓝沉文真正将他当成一个追求者，不再是那个随便一块肉就打发的干儿子。
蓝干粮收起信件和那只玉雕海龟，郑重地朝着东方日出烧了一炷香。
未来一切，就看天道帮不帮他了。
目送蓝干粮御剑离开小破岛，蓝沉文松了一口气。他将身上的薄纱衣脱下，放回储物袋里。
他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躲在暗处看着蓝干粮。
蓝沉文这般做，就是逼迫蓝干粮离开这座岛。
只有离开这片小地方，蓝干粮才能看到更多风景，遇到形形色色的人。
或许某一天某一处，蓝干粮会遇上一个心动的姑娘。
蓝沉文躺回石头想补个觉，然而闭上眼，脑海里翻涌的全是修者猎杀蓝干粮的画面。
他强迫自己冷静，只是蓝干粮身受重伤，变成粉末消失在自己双手的画面清晰在脑中展现。
蓝沉文深吸一口气后吐出。他还是决定走一趟。他得跟在蓝干粮身后，确保蓝干粮不会冲动，做出损害自己生命的事情。
蓝沉文拿了几件法器出来，准备对小破岛做几层布置。
这次他不知道会离开多久时间，还是得慎重一点。
“蓝沉文，蓝老大。”海鸥妖那尖锐的嗓子在天边传来。
等海鸥妖落在沙滩上，四处张望时，蓝沉文才从树林走出。他问：“什么事？”
海鸥妖没说有信件，又叫他蓝老大，显然有事相求。
海鸥妖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说：“蓝老大，是这样的。海寨主的岛不是沉了嘛。”
海鸥妖的说法略微夸张了一些。二当家的确放了不少炸药，将岛炸得坑坑洼洼，但没到沉的程度。
倒是有不少散修在那岛徘徊，挖地三尺寻找掉落的储物袋。当时杀死了不少妖，定然会有一些储物袋没来得及捡。后来又炸死了不少修者，这些低阶修者的储物袋里也会有些东西。
“嗯。”蓝沉文随口应道，等海鸥妖的下文。
海鸥妖越发尴尬，捏着手指，“海寨主那岛上以前那么多妖，岛没了，那些妖无处可去。”
“想住我这？”蓝沉文问。
海鸥妖连连摆手，但摆动了几下就丧气地放了下来，“是。你也知道有些妖以前跟着海寨主，心高气傲得很。海寨主和一些大岛的岛主关系也不太好。”
“我、我知道蓝老大你不喜欢和人一起住，但不会住太久的。他们也是想等修者们离开就回去海寨主那里。”
妖的寿命普遍比人更长，对土地的眷恋更深。
很多妖保留了动物的本性。尤其是植物类的妖，更是可能一生都不离开一块土地。
海鸥妖磕磕绊绊地说：“蓝老大，他们也不想打搅你。但实在是没地方去了。他们找了好些地方，在海上飘了好多天。有些岛的确愿意收下他们，可条件太苛刻。有些还讽刺他们之前跟海寨主的选择，说一些很难听的话。他们不会影响蓝老大你的生活。蓝老大你的岛这么大，他们只需要很小一块地……”
“可以。”蓝沉文打断海鸥妖的絮絮叨叨。
海鸥妖愣怔，不敢相信蓝沉文居然会答应下来。
“真、真的吗？”海鸥妖忍不住问。
“我要出去，空着也是空着。”蓝沉文指向自己不常去的半边岛，“叫他们去那边。我住的这边别过来。”
“一定一定。”海鸥妖连连点头，“蓝老大你放心，我都记着呢。绝对不会过界。”
海鸥妖好奇地问：“蓝老大，你这是要去兄弟那住一段时间吗？还是出去玩啊？”
一个几百年都不出门的妖突然出门，实在奇怪得很。
“要你管。”蓝沉文心情不好翻了一个白眼。
海鸥妖没敢再问。
蓝沉文用法宝设了几个防护结界，又在地图上画了允许的活动范围。离开前，他还给海鸥妖说了海寨主的墓碑位置。
海鸥妖听到时，眼眶一阵泛红。
他没想到蓝沉文还会给海寨主立碑。他知道里面不会有海寨主的尸体，但这份心意比千金都重。
蓝沉文先一步离开，海妖们踏着日落暖黄走上小破岛。
海妖们绑好船后就先到了海寨主的坟墓前。看到墓碑，不少海妖都眼眶发红。
过了许久，才有一个妖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海寨主的名字。”没想到会是此情此景。
闻言，内心的悲伤倾泻而出，一个个五大三粗的男妖都哭了起来。
*
蓝干粮不知自己找了蓝沉文多久。
可能几年，也可能是十几年。他忘记自己看过多少个节日，进过多少个秘境。蓝沉文不给他提示，他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随意地走，将一切交给上天安排。
这一路上，他遇到了很多。
他在山顶上看过剑侠舞剑的疾若闪电；在瀑布下看了七天老僧入定般的缓慢对弈；在河流边看瘦弱的老翁坚持用直针钓鱼；在欢声笑语的风月场所里听到最为悲凉的琴音……
他遇到了乐善好施的坏人，长得好看的骗子，豪迈飒爽的小个子女侠，想出人头地又生怕别人知道自己本体的灵植妖修……每一个看似不能的组合都在这三界里存在，一次次颠覆蓝干粮的认知。
那些在书本里学到的知识是那么的片面，贫瘠的文字根本不足以书写着丰富多彩的世界。
倒不是没遇到过危险，但哪怕他伤得再重，最后都化险为夷。
蓝干粮也曾在烧糊涂时梦到了蓝沉文，可他知道那些都是他的臆想。
伤痛疾病从来没有阻碍他的步伐。只要想着蓝沉文可能在某个地方，躺在石头上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得意地笑小屁孩一定找不到自己时，蓝干粮内心就满满当当，充满力量，再次踏上寻找蓝沉文的旅途。
蓝干粮记得蓝沉文有个双生兄弟，也记得蓝沉文与金家拍卖会有奇特的联系。还有那个妖村。蓝干粮都有所留意，但没有刻意去打探这些消息，他害怕自己的打探会给蓝沉文带去不必要的因果。
明明在茫茫人海里大海捞针，蓝干粮却觉得自己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靠近蓝沉文。
这天，在森林缓慢行走的蓝干粮听到孩子的求救声，他加快速度走过去，却发现有个身穿尼姑袍，带发修行的女子先他一步来到。
尼姑细心给小狐狸包扎，小狐狸开口却是人言。
小狐狸用那孩子的声音认真地说：“你救了我。我会按照书上说的那样，对你以身相许的。”
尼姑还没来得及拒绝，眼角余光察觉有人过来。抬头看到蓝干粮，尼姑不由一愣。
“是你。”尼姑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蓝干粮，平静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尼姑变化很大，蓝干粮还是找到熟悉的轮廓。他道：“谢谢你那天帮我说话。”
尼姑便是那个在他被修者围攻还挡在他身前，收了蓝沉文钱财救他逃出山洞的女子。多次遇到，蓝干粮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但有恩于他这件事，他并没有忘记。
“你是谁？不许你抢我夫人。”小狐狸瘸着一条腿站起来，奶凶奶凶地朝蓝干粮呲牙。
尼姑正想反驳小狐狸的话，然而除魔师太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善引？”
善引显然不是女子的真名，而是皈依佛门后的法号。尼姑转身道：“师傅，徒儿没事。”
蓝干粮没想到女子会成了除魔师太的徒弟，倒是有些奇妙。
除魔师太拄着拐杖走来，她的修为仍旧不低，只是身体苍老，形如槁木，头发花白，眼皮耷拉着将双目盖得很深。
修者晋级能对容貌有一定影响，除魔师太变成这般，是她的心有了动摇，而非病痛寿元。
除魔师太看到蓝干粮，脚步停了下来。但在片刻思考后，她又拄着拐杖走了过去。尼姑瞧见也没有上前搀扶，这是除魔师太的最后骄傲。
蓝干粮任由除魔师太靠近。他现在的修为已经不再怕除魔师太了。
除魔师太走到蓝干粮面前，问出了那一个埋藏在心里多年的问题。她说：“你真是魔修吗？”
若非她亲眼瞧见，她根本无法相信这世界上还有不怕佛光的魔。
可魔怎么会不怕佛光呢？
这本就是自相矛盾的事情。
其实蓝干粮也不知道理由。
只是被突然问起，他脑海便也浮起了许许多多相关的记忆。
从小到大，蓝沉文没给他说过修者是善，魔修是恶的观念，却不厌其烦地重复游戏规则。蓝沉文说，想要逃离规则就不加入游戏，但参与了游戏就得遵守规则。
在修者大陆和妖界里，天道就是规则的制定者，也是主宰者。天道规则便是大家都知晓的心魔与雷劫。
灵修和佛修之所以受天道宠爱，并不是他们出身有多高贵，而是他们是天道规则最忠诚的执行者。
魔修则是完全背离天道的规则。但大多魔修并不生活在天道之下，在弱肉强食的魔域奉行天道的规则就是死路一条。只要不踏入天道管辖范围里，魔修尽情作恶都不会受到影响。
因此，魔域里的魔修就是拒绝参与游戏规则的局外人。
他身为魔修却不怕佛光，和他是不是魔修没有关系，只因为他遵守了游戏规则罢了。
但这些话涉及蓝沉文，蓝干粮并不会对除魔师太说。
蓝干粮斟酌一番，道：“魔自然是怕佛的，但魔并非魔修。”
除魔师太没想到蓝干粮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眼睛微睁，“我不懂。”
她的确不懂。如果魔不是指害人的魔修，还能是什么呢？
蓝干粮并不想过多解释，只是看到一旁多次帮他的尼姑满脸虚心求教的模样，他便开口多说了一些。
“天道，心魔。雷劫。”蓝干粮说，“我灵根受损，为求生身体入魔，但我内心遵从天道，并未做伤天害理，屠戮浪费，只为发泄兽性的恶事。”
“某些人出身名门，受众人追捧，可他们内心不比那恶贯满盈的魔修干净多少。”
“你瞧那些外表正直的恶人，可有逃过心魔雷劫？逃过天理报应？”
除魔师太、尼姑和小狐狸都不由得一愣，为蓝干粮说出的道理而震撼。
除魔师太想起了那对蓝干粮出手的剑修和佛修。
两人都是名人，江湖上流传了不少他们的事迹。
但最后得知的消息是，剑修在秘境找到了绝世剑谱，结果练剑时遭遇反噬，走火入魔，经脉受损，如今正前去妖界求药。
可药哪有这般轻易找到，剑修为打造神兵利器屠了不少妖族。这次前去妖界，无功而返的可能性大，被妖修连番羞辱的可能性更大。
佛修被佛门发现大量敛财，为夺好物竟然杀死上门求签的信徒，并将那些尸体埋在屋檐下。佛门没有隐瞒，反而直接将罪行告知天下，并将佛修废了灵根后扫地出门。
受害者们的家族早已等在山下，将佛修带回去好一顿折磨。佛修便被硬生生折磨死了，他费尽心思收敛的钱财也都被受害者们的家族瓜分。
除魔师太终于明白了，她笑道：“是我浅薄了。我只看到外表的魔，却忽视了心中的魔。心魔心魔，原来是这个道理。”
“这东西先放你这，迟些我会取走。”蓝干粮从储物袋里拿出散发金光的念珠，没有走过去。
除魔师太不懂蓝干粮的行为，她看着那串念珠，站在原地，想起了那个薄命多嘴的徒弟。
尼姑明白蓝干粮的意思，上前取走念珠，捧到除魔师太面前。
除魔师太颤颤巍巍伸出指尖，碰触念珠。神识扫过，里面竟然是密密麻麻的魂魄。
突然间，她听到了一声师傅。
除魔师太木讷看向蓝干粮，难以置信。泪水先于复杂的情绪，顺着脸颊滴落。
她从没想过离世之人还能回到她的身边，而给她带来这份惊喜的竟是一名魔修。
她因魔修生恨，这恨又因魔修解开。
“对不起。”除魔师太颤抖着嘴唇，说道。
“我不怪你。”蓝干粮坦然，“我知道你的过往。”
在第一次遇到除魔师太时，蓝沉文就跟他说过除魔师太的生平。以至于无论经历什么，都让他很难真正恨起眼前这个与他敌对的可怜人。
除魔师太手握念珠，目送蓝干粮离开。
她佝偻的背一点点挺直，浑浊迷茫的双眼再次变得坚定。只是这一次，她的目光澄澈，身上的金光越加纯粹。
尼姑看着蓝干粮的背影，有一股失落。
她帮过蓝干粮，蓝干粮也救过他，多次纠葛，蓝干粮又是魔修里的特殊存在，这种复杂的危险让她内心动容。
海岛被炸得一片狼藉那天，她被除魔师太救走。她本想挣脱除魔师太回去救蓝干粮，却听到佛修和剑修宣扬自己斩杀魔修的消息，心情悲痛。但没看到蓝干粮的尸体，她不愿相信事实。
为了报答除魔师太的救命之恩，也为了给身为魔修的蓝干粮祈福，她选择皈依佛门，成了一名带发修行的尼姑。
她没有落下这头青丝，便是她仍旧怀着虚无缥缈的期待。
这一次相遇，她真正意识到了她与蓝干粮之间的鸿沟。她说不出具体理由，只是内心有股强烈的感觉，她不可能与他成为道侣。
小腿被什么东西碰了碰，低头瞧见一只浅棕色的小狐狸。
小狐狸仰着头，一只爪子按在尼姑的小腿上，可怜巴巴地说：“夫人，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作者有话说第49章 离开海岛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