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上的小小干粮》白糖酱

48、蓝沉文，我爱你。

　　蓝沉文盯着空无一物的双手，难以置信。手上的黑色粉末已经完全消失，仿佛刚才死去的蓝干粮只是他的臆想。

　　他回头看向趴在岸边那个正调整呼吸的蓝干粮。
　　那个蓝干粮身上的伤和化成灰的蓝干粮很像，但经过了简单的包扎处理。只是这处理有又被长途奔波给弄得乱七八糟的。纱布松散，漏出里面的药粉，血液带着药粉往下流，还沾了不少碎石。看起来异常狼狈。

　　只是，蓝沉文害怕。
　　他怕眼前这个很像真实的蓝干粮是他臆想出来的蓝干粮。

　　他怕自己像海寨主那样。因为无法承认梨花妖的离开，才将一棵普通的梨花树当成爱人的转生，宁死都不愿意相信梨花妖已死的事实。

　　“沉文，我疼。”蓝干粮道。
　　蓝干粮的声音有一点撒娇的味道，像个生病的孩子祈求得到他人的关心。

　　这一声虚弱的声音几乎喊进了蓝沉文的心坎里，将蓝沉文原本就不坚定的心又动摇了两分。
　　应该不是假的，他想象里的蓝干粮可不会这么说话。

　　蓝沉文不敢再细想，连忙跪坐到蓝干粮身旁，帮蓝干粮止血。

　　因为是同样的伤，就算手发软，脑袋发昏，蓝沉文还是能顺利摸出合适的伤药。
　　止血时，蓝沉文的心脏在剧烈跳动，脑海翻涌。

　　蓝沉文很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心情是如何转变。

　　初见假干粮被害时的愤怒，为假蓝干粮疗伤时心痛，发现假蓝干粮快死时的着急，亲眼看到假蓝干粮消失在怀里时的心如刀割……
　　得知蓝干粮死亡时的心情是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次经历的。

　　等看到真蓝干粮出现，蓝沉文固然有被耍的恼怒，有蓝干粮还活着的庆幸，但更多是意识到自己居然喜欢上蓝干粮的茫然。

　　看着闭眼自我恢复的蓝干粮，蓝沉文不由自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思考自己的未来。

　　蓝沉文不是蓝干粮，他懂星宿，会算命，一双眼看过太多恩怨纠缠。

　　在修行的大道上，爱是把双刃剑。
　　爱可以让人万劫不复，也可以让人奋发图强。唯独不变的是，爱会影响一个人的情绪，成为一个人的弱点。

　　有了爱这个弱点，下次渡劫，心魔就能将他狠狠拿捏。
　　他或许能分辨出蓝干粮的真假。
　　可在成功通过心魔关之前，他会在心魔世界里反复感受悲痛，会被心魔幻化出来的蓝干粮一次次地伤害。

　　蓝干粮现在还年轻。
　　蓝干粮口中的喜欢可能只是没见过世界的懵懂期待，是失去家人的雏鸟之情。万一哪天蓝干粮厌倦了海岛，遇上了更好的姑娘，那他又该怎么办？

　　海寨主那样的痴情人是少数。梨儿那样好的姑娘也值得被海寨主所喜欢。梨儿温柔，善良，贤惠，有一手好厨艺，会唱动人歌曲。
　　由于梨儿太好了，这份感情才不会随着时间慢慢消逝，反而成了牢笼束缚着海寨主。

　　司空轻曾是名门弟子，风光霁月，好看又有实力，被不少男男女女所仰慕。
　　但司徒炘并不仅仅只是被司空轻的容貌吸引，他是先有求司空轻，进而欣赏司空轻的性格，才生了情愫，决定纠缠一生。

　　而像他这样的，平日穿得邋里邋遢，没有任何生活趣味，拿河豚擦鞋，用鱼尾扇海龟，还一直欺负蓝干粮，凭什么得到蓝干粮的爱？

　　蓝沉文承认自己的外表有几分好看，可他的性格糟糕透了。

　　谁会喜欢他这种性格的妖？
　　看过他真身的妖并不少，水曦村里的妖魔几乎都见过。那么多见过他的，有谁说喜欢他？不都是送瘟神一样把他送走。
　　当时他问蓝沉武怎么处理蓝干粮的少年倾慕，水曦村的妖魔更是巴不得他赶紧把喜事办了。

　　水曦村那样的妖魔才是正常的。
　　蓝干粮不正常。
　　蓝干粮不可能喜欢他。

　　蓝沉文从来不是赌徒。
　　在稳定的孤独和未知的爱情上，他永远倾向前者。

　　可司空轻说，蓝干粮是他的正缘。
　　万一是真的呢。

　　趴伏的蓝干粮不知蓝沉文的内心挣扎，他后知后觉发现蓝沉文既没有给他疗伤，也没有搬动他，心中慌张。
　　蓝干粮半睁着眼，虚弱道：“我不是躲你，我使用术法后失了力。怕他们发现我没死。”

　　蓝干粮在第二次使用分身术时，的确有了片刻的虚脱状态。当时佛修和剑修还在天上不远处，若是看到他还没死，很可能会恼羞成怒，再次对他们攻击。

　　蓝干粮可以想出几十种假死的好处。
　　但他也可以在蓝沉文离开前，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将真相告诉蓝沉文，免得蓝沉文难过。

　　他选择沉默，的确是有私心的。他想知道蓝沉文看到他死时会是一种怎样的状态。
　　他想知道蓝沉文会不会有半分在意他。

　　蓝干粮的确看到了在意他的蓝沉文。

　　确定蓝沉文对他的感情，蓝干粮很开心，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下来。只是这块石头压到了很多愧疚。

　　蓝沉文凝视蓝干粮许久，摸了摸蓝干粮的脑袋，“没事就好。”
　　他已经不能失去更多人了。

　　蓝干粮瞧见蓝沉文这般模样，更愧疚了。

　　*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蓝沉文给海寨主和桃花妖立了墓碑，并在墓旁种了一棵梨花树。
　　墓穴里没有尸体，只放了一些海寨主和桃花妖生前送给蓝沉文的物品。

　　他们都知道海寨主和桃花妖的尸体会被修者们如何处置。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会在某间商铺里再次相遇。但那时候，海寨主会是剑，是法袍，是符箓，不可能再是那个和他们喝酒的海妖。

　　蓝沉文在墓碑前喝了两天的酒，然后坐回那块大石头上接着喝。

　　蓝干粮没有着急提成亲的事情，而是给蓝沉文留足了属于自己的空间。
　　蓝沉文骨子里是孤独的，又会算命，明白的道理比他多。蓝干粮肯定蓝沉文已经看透了这件事，只是情感还没消退。有些人需要一场大哭来忘记过往，蓝沉文则是需要安静让自己平复。

　　在蓝沉文消沉的这段时间里，蓝干粮回到了从前的生活，每日练剑，做饭，换药。
　　他相信蓝沉文喜欢这样的生活，毕竟这是他们过了几十年的日子。

　　蓝沉文的确喜欢，而且喜欢极了。
　　但越是喜欢，他对蓝干粮就越是愧疚。

　　他推算海寨主的这一劫不好过，海寨主的死在他意料之内，并没有让他伤感太久。因此他只在海寨主墓碑前喝了两天酒。
　　后来坐回石头上，他是在盘算着如何巧妙收回自己有关成亲的话。

　　蓝沉文还期待蓝干粮能无赖一点，威逼利诱让他实现当时的承诺。然而没想到蓝干粮半句不提成亲的事情，还一声不吭地回到了以前那种状态。

　　蓝干粮越好，他就越愧疚。
　　他可以轻易伤害河豚妖，海胆妖，也能看不起那些为了利益而不择手段的坏人。但他无法对一个喜欢自己，并且自己也喜欢的蓝干粮这般残忍。

　　蓝沉文意识到，他和蓝干粮已经不能再像曾经那样粉饰太平了。

　　这种愧疚让蓝沉文度日如年。
　　又过了一天时间，蓝沉文就忍不住了，在晚饭后找蓝干粮谈一谈。

　　蓝干粮很少看到如此严肃的蓝沉文，他不由紧张起来。

　　“蓝干粮。”
　　才第一句话，蓝干粮的心就提到最高点。

　　“抱歉。”蓝沉文即便再如何不想看到蓝干粮受伤的表情，还是强迫自己与蓝干粮四目相对。他又认真重复了一遍，“很抱歉。”

　　蓝干粮没听明白，“什么？”

　　“我不能和你成亲。”蓝沉文一口气将话说了出来。
　　然而蓝干粮的脸上只有很轻微的失落，淡然道：“好。没关系。”

　　蓝干粮的反应完全超出了蓝沉文的预期，然而这种反常让他感到畏惧。
　　反常必有妖，这不对劲。

　　“为什么？”蓝沉文忍不住问，“你不喜欢我了吗？”
　　说出这句话时，蓝沉文竟然还有一丝丝失落。

　　蓝干粮摇头，“我尊重你的选择。”
　　“无论你要不要和我成亲，都没关系。我喜欢你是我的选择，你不和我成亲是你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你不会害我的。”蓝干粮肯定这一点。

　　蓝沉文听到后，激动地站起身，“你别这样。求你不要这么好。”你越好，我就越发愧疚。

　　蓝干粮的情绪被蓝沉文感染，跟着站起身。
　　“我不够好。如果我好，那都是因为你。”说这话时，蓝干粮的眼里只有坚定。

　　“不是的。”蓝沉文摇头，“你好是因为你本来就很好，和我没有关系。”
　　他何德何能让蓝干粮有如此改变。

　　“是。就是。就是和你有关。”蓝干粮走上前，捉住想要离开的蓝沉文，强迫蓝沉文与他对视，语气跟着激动起来，“蓝沉文，我是魔修啊。”

　　“我弑杀，我残忍，我贪婪，我无耻。我入魔后就是个没有人性的刽子手。我是这修者大陆里最肮脏的存在。”

　　“蓝沉文，我一直都是那个站在血水里杀了几百条鱼的蓝干粮。”
　　“我一直没有变过。”
　　“我骨子里还是那个魔修。”

　　“我装得跟个修者一样，忍耐那么多条条框框，不是我本性善良，而是因为你。”
　　“因为我喜欢你这个灵修。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就得忍受这一切。”

　　“可我就是愿意啊。”
　　“我宁可忍一辈子这种让我讨厌的破规矩，也想和你在一起。”

　　“蓝沉文，我爱你。”

　　“我不仅想得到你的人，我还想得到你的心，得到你这一辈子。”
　　他终究是贪婪了，不由自主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