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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物品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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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后的一段日子,俞温依旧在奶茶店里兼职。不同的是,周宴偶尔会带着沈词和蒋司南一起到店里来坐坐。
譬如今天,三人走进店里来,俞温一眼便看到了。周宴到前台来点单,看了上面的餐牌一会儿,上面只有各式奶茶和甜点。周宴拧眉,随意点了三杯奶茶和一点小吃。
俞温走过去送东西时,沈词见了问:“要在这儿到几点?”
“九点。”俞温答。
“回去还得赶习题,可辛苦。”沈词言自肺腑。
俞温笑笑:“你们要坐到几点?”
沈词和蒋司南都没回答,同时抬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周宴。
“怎么?要关店?”
“不关。”俞温道:“你随意。”
这个随意是到九点。沈词和蒋司南八点多收拾了东西回家,只有周宴还坐在位置上,俞温走过去看,见周宴的奶茶动都没动过,心生疑惑。
“下班了?”周宴抬头问。
俞温点点头,又听他说:“那走吧,回去。”
两人走了一路,直到家门前,周宴把手里的奶茶递给俞温,俞温抬眸看他。
“给你吧,我不要了。”周宴说。
“那你下次别点了。”俞温说:“浪费。”
周宴垂眸看着俞温,眸色不明,也没说话,良久才说了早点休息,往家里走去。
俞温打开家门,铺面而来一阵酒气。目光落在茶几上,那里正堆了东倒西歪的玻璃瓶,俞向腾正摊睡在沙发上,嘴里嚅嗫着什么,衣衫破烂脏乱不堪。
对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俞温想起来了。
起因是俞爸爸的水果摊因为交涉问题让货商骗了五万块。俞温从来没有见过俞爸爸这么生气,夜里在家砸烂了一个水杯,气得眼角冒出泪来。
“那可是留给小温上私立小学的钱!现在让人给骗了,咱们辛辛苦苦攒起来的让人给骗了!”俞爸爸涨得脸都红了。
俞温缩在角落里也哭,秋绵在一旁给爸爸顺气:“没事没事,还可以再挣,再说了,上公立小学也没问题。”
俞爸爸抬头看向在角落里的小俞温,眸中满是愧疚。
沉默了良久,俞爸爸一拍桌,起身道:“不行,我这人老实了一辈子,我让人欺负无所谓,不能委屈了小温。”
语毕,秋绵还来不及拦,俞爸爸便风风火火闯了出去。
那时候秋绵和俞温都不知道,如果人的一生因为俞爸爸的这一次出门而脱离原本的轨道,俞温怎么都不会让俞爸爸出这个门。
那天晚上,俞爸爸去找了小时候的一个玩伴,孙页。
孙页是出了名的混混,□□头子。
“老孙。”俞爸爸在孙页所谓的办公室一侧沙发坐着:“我也没想闹什么麻烦,只是想让你借点人,吓唬吓唬货商,让他把五万块还我。”
孙页坐在大班椅上抽着烟,吞云吐雾道:“得,老俞你都开口了,我怎么能不管这事儿。行了,我知道了,明儿我找人和你去一趟。”
孙页言而有信,第二天便找了三个小兄弟和俞爸爸一起去找货商。
俞爸爸其实是只想把钱拿回来的,没想把事情闹大,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嘱咐几人。
“咱也不闹事儿,唬一唬,五万块拿回来了就行。”俞爸爸说。
后面几人没什么神色,或许在腹诽老俞的窝囊。
总之,几人到了货商面前时,俞爸爸还是心平气和的问货商拿回五万块,甚至有说有笑陪着笑脸的商量。
可货商依旧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还拿出来诓骗俞爸爸的合同甩在他脸上。
俞爸爸攥实了拳头,脸上有些涨红,却逼着自己扯着嘴角笑出来:“老板,您不差这五万块。可是我家里女儿正准备上学呢您看。”
“行了行了别说了。”货商不耐烦的一挥手:“合同里白纸黑字写着呢,要钱没门,滚吧。”
俞爸爸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崩裂,又听到后面几人道:“要这么赔笑脸还找咱们干嘛?咱是来看你给人舔鞋底的?”
俞爸爸脸色铁青,沉着眸最后问了一句,是不是不肯还这五万块。
货商理也不理,直接让人滚。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动起的手,大家手里都没有器具,拿起椅子来砸,抄起旁边的水果箱来砸,用拳头来砸。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报的警。警察来到现场时,地上淌了几滴血,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彩,货商伤得最重,救护车送到医院去处理伤口,俞爸爸和三人去了警察局作笔录。
那时候俞温还小,不知道这件事情是怎么处理的,只知道因为这件事,俞爸爸在拘留所呆了一周。
回家之后的俞爸爸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像平时那样早早起来打理水果摊,总是睡到中午才起来,草草解决几口,便出门一整天,直到凌晨才回家。
“你这还过不过了?生意你不打理了,天天早出晚归,身上一股烟味儿酒味儿的。”
俞爸爸在秋绵的几经劝导仍旧不听后,秋绵是吵闹过的。
“老老实实是过不了好日子的。”俞爸爸呷了一口烟,蒙着眼道。
小俞温那时候忽然懂了。忽然懂了父亲不是突然变成这样的,是因为在自己放下脸面去生活,却依旧没有受到公平公正的对待而失望。
从那之后,父亲像是自己情愿一样,奋不顾身的踩进了一片沼泽里,没有挣扎,任由自己沉沦在酒迷声色里,不愿自拔。
随着父亲改变的,还有他的习惯,以前从来不碰烟酒的人,如今好像依赖烟酒才能生存。常常浑身酒气的回来,胡言乱语一通,再后来,脾气变得暴躁没有耐性,抄起家里的东西摔得稀烂。
那段幸福的时光因为父亲而变得举步维艰。秋绵靠着保姆的工资撑起整个家,俞温终归还是去了青璃巷附近的一所公立小学,没有学任何傍身的艺术,只是这样平平凡凡的生活着。
为什么这样平凡的生活也没有了呢?俞温想。
一阵清脆的声音把俞温拉回现实。那是玻璃瓶翻滚落地的声音。
俞温走过去,把茶几上的瓶子全部扔进垃圾桶里,瓶子与瓶子的撞击声让俞向腾醒过来。他揉了揉眼,看着墙上的钟,晚上十二点。
可墙上的钟明明已经有好几年都没动过了。
“都十二点了你怎么还不睡?”
俞温没有回答。
俞向腾因为有几分醉意,看着俞温面对自己一阵死色的脸,火气又冒上来。伸手抄起一个玻璃瓶,往墙角重重一砸。
墙角落下几块灰白色的墙皮来,俞温没有吓到,甚至恍若未闻一样,淡淡的收拾着茶几上的垃圾。
俞向腾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他自知亏欠俞温。
俞温说:“我不欠你什么,小时候你对我的养育之恩,都在后来我对你的隐忍里报答完了。你总觉得别人亏欠你,对你不公平,没有人能帮你。”
“可是我曾经不也苦苦求过你,不要再陷下去,我还那么小,跪在那里求你不要执迷不悟。你也答应过我的,可是你没有,你还是控制不住你自己。”
俞向腾抬头看着女儿,继续听俞温说:“这个世界生来公平吗?有人生来是公子千金,有人生来是平凡人家,有人生来贫苦艰难。我从来没有觉得世界不公平过,上天给大家的东西都是公平的,只是用不同的方式给你。”
俞温说完全部,眸色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我从来没有怨过什么,我很满足那样的生活。”俞温说:“在你陷进去以前,我很幸福,我一点都不羡慕别人。”
俞向腾闻言,倏的抬头看向俞温,闯进俞温清淡通透的眸子里,那里清冷一片,有莫名的力量让自己不敢与其对视。
有那么一刻,俞向腾觉得俞温知道了什么。
可再一看俞温眸里一潭清泉平静得没有波澜。又觉得,或许俞温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