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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物品之九 ...

  •   过去的八年春去秋来,夏枯冬荣。

      要从何说起?

      小赵很认真的想了想,开口娓娓道来:“周上尉其实很苦,也很能熬苦。新兵训练之后去了最苦的西甫,在那里的特种部队训练。”

      在西甫的时候,小赵还是一个新兵蛋子,豆腐块儿叠不合格,让扔到了厕所里。周宴脾气差劲,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新兵干不成,火气上来使劲儿罚了一次。新兵蛋子都不服气,觉得周宴是颐指气使,

      直到营长来了,他们才明白,他们新兵干出错,周宴也要挨罚。那时候天寒地冻,气温能有零下十几度,营长罚着周宴负重跑了十公里,拳卧撑、下泥坑、扛圆木。新兵蛋子在旁边看着,周宴手上的旧茧子,磨破流血,又重新愈合。

      训练的时候,首长拉集合,把他们都关在宿舍里,在窗户里扔进两个□□,大家都熏得满脸涨红,喘不过气来,眼泪淌了一脸,忍不了了,跪在门前敲门,只有周宴没动。

      三年过后,去了东边的朝宁。他们在那里呆了四年,东边气候潮湿,和西甫的完全不一样。每年到了湿冷的季节,周宴身上的旧伤便会痛,腰肌劳损、膝盖的积液、骨折、还有肩上的枪伤。

      魔鬼周的时候,拉练到了荒山野岭。在那里,所有人都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周宴的代号是001。一周的时间里,有源源不断坚持不下去而退出的人。

      在近乎于没有条件的荒山里,蚂蟥会在不经意间钻进他们的衣物里,钻进他们的身体里,悄无声息的抽他们的血。他们不能恐慌,不能尖叫,甚至不能蹙一蹙眉头,只能打着打火机,往蚂蟥上烧,直至它们自己松开。

      在午夜零下十几度的气温里泡在冰冷的河里,埋头沉进挥发着腥臭的泥水里,直至几近窒息。负重三十五公斤奔袭三十公里,山里的雪粒像刀片一样砸在脸上,偶尔有些休息时间,他们只能掏出干粮果腹,抱着枪支阖眸休息。

      他们食不果腹,每每任务过后,十几个人的一个班,只能分到一块巴掌大的面包,每个人只能捻一指尝尝味道。在丛林里摸黑打枪战,空包弹擦着头盔过去,在三十人的包夹下靠着赤手空拳突围出去。

      很多人熬不住。这些人里几近包括了周宴,可他终究还是坚持下去了。

      起因是那天夜里,大家在山腰原地驻扎休息。周宴没有睡,深邃漆黑的眸子凝望着几近整个鹤宁的夜景,那里灯火璀璨,一片祥和宁静。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在这样的天气里,自己要在这里经历魔鬼周的磨练。因为他的梦想和信念,一直都是,成为一个可以保家卫国的普通人。

      他愿意负兵与月色而存,为守万家团圆而在。

      所以周宴在魔鬼周和猎人训练里扛过来了。

      他有那股韧劲儿在,再艰苦的事情,咬咬牙,眼珠子充血了,也不会闷哼过一声。所以后来的维和兵选拔,营长没有任何疑虑,让周宴去参与选拔。

      俞温静静的听着,垂下的眸子很安静,似乎在默默想象小赵所说过的每个画面。

      维和的时候,虽然条件艰苦,却也没有出过什么大的任务,有过几次协助反恐救援的任务,也都平安回来了,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当然会有,但这些在周宴眼中,也已经算不上什么。

      如果不是腿部受枪伤,或许周宴也还在中东国。要回国的时候,周宴什么都没多解释。只说,八年了,该回去找俞温了。

      “虽然上尉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私事,但是我们都知道,上尉有喜欢的女孩子。”

      俞温眸睫一动,慢慢抬眸看向小赵,似乎有些氤氲。

      “周上尉很嗜甜,每年的生日都要求有一个蛋糕;很喜欢梧桐树,他说他老家也有;他的抽屉里,有一张合照,我们只远远见过一次。”

      “每次我们出任务,都要写……”小赵顿了顿,又说:“周上尉只写过一次,两封信,我们问过。他说他没什么别的要说的,只有这两封信,没变过。”

      “……”小赵似乎说完了,八年中的所有事情,他只花了半小时。招待室里重新陷进静默,可这次梁肇年没再出声打破。

      俞温很沉默,目光落在茶几上几乎凉透的水,眸中温淡,藏着难以察觉的氤氲。

      “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其实明知无解,俞温却还是忍不住问。

      小赵没有回答。

      俞温明了的点点头,问道:“我可以去他房间看看吗?”

      小赵犯了难。俞温轻声道:“他不会罚你,我保证。”

      小赵终于松口,三人出了招待室门口,正要往宿舍区走,操场那边跑来一个通讯兵,面色凝重,还不等顺气,便说:“出事了。”

      这三个字像是冬日里的一场鹅毛大雪,将俞温刚刚回温的魂魄重新扯进寒凉的冰窖之中。俞温眉目迅速通红,身体泛上几近要将自己撕裂的抽离感。

      在等通讯兵说下去的同时,手里的电话响起,俞温下意识的接起,手颤动的厉害。

      “俞医生,医院来了几个战士,人手不足,你快回来……”

      “周上尉在医院。”

      尖锐的声流击穿耳畔,俞温眸前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可是没有,俞温还是坐上了梁肇年的车,往医院赶去。开出驻地的车,油门几近踩到了底。

      俞温坐在后面,目光盯着窗外枯黄的梧桐,垂落的手交缠在一起,泛白后又充血,以此往复。

      梁肇年偶尔看俞温一瞬,觉得俞温很平静,可平静的背后,是几近崩溃的死色。

      “不会有事的。”梁肇年说。

      俞温眉头颤动着,眸眶温热却落不出泪,焦慌失措让俞温几乎失语。

      终于在军医院门口下车时,东琼下出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雪像丝绒,轻轻的落下,落在地上化成水汽。

      俞温往里走的脚步一顿,垂眸了一瞬,只是一瞬,便往里面冲进去。

      抢救室的门口,那扇小小的窗口里,俞温看到了周宴。

      那个意气风发、恣意招摇的他,现在正意识全无的睡在病床上,几个医生围着他,气管插管,上肾上腺素。

      俞温浑身僵硬的立在门前,搭在门把上的手像是冬日里的冰雕,没有推开的勇气。

      “出现室颤!”

      “除颤仪……”

      厚重的门隔开了里面的声音,外面却也还能隐约听见。

      陈主任拿着除颤仪,置在他的肋骨两侧,一压,拿开。俞温生生看着周宴宽厚的身子砰起一瞬,又落下去。

      陈主任增大了焦率,第二次除颤,同样的画面,每一次的电击,像是用在了俞温身上。

      俞温倚着门,没有跌坐下去,只是生生的看着。

      “有了……有了……”

      监测仪上的颤动恢复正常,可不过半分钟,出现了第二次室颤。

      同样的画面映在俞温的瞳仁里,这是第一次感受到,周宴那个宽阔有力的胸膛,原来也这样渺小。

      俞温是医生,盯着里面的检测仪,听到里面隐约传出的对话时,约莫明了。

      不可能了,在医学的角度上来说,这样的炸伤,不可能了……

      俞温终于推门进去,所有人都扭头看着,看着俞温沉着肩,眉目平静的走向周宴。

      俞温蹲在他旁边,伸手握住他的手,宽大的手掌里,很温热,有小赵说的茧子,俞温轻轻摩挲着。

      “周宴,我来了。”俞温凑在他耳边,声音很轻。

      周宴阖上的眸子轻轻的颤动一瞬,几近没有。他干涸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攥着俞温的手,力气很小很小。

      俞温端详着他的面容,他英气的一张脸,炸得看不清原来的样子,糊着血和碎片。周宴依旧挣扎,他费力的睁开眼帘,试图看俞温一瞬。

      他费尽力气喘息着,在痛苦里挣扎,越挣扎越痛苦。

      俞温满目氤氲,凑近他,轻哄道:“周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答应你,会照顾好自己。”

      话音一落,他神志清楚。听见俞温的话,颤抖的眼眸静然,嚅嗫的嘴唇艰难的勾起,手里那分力道慢慢消逝,松开……

      他没能睁开眸子看俞温一下,检测仪的长鸣传进耳畔。

      周宴走了。

      这次是真的走了。

      抢救室里的医生朝着周宴鞠了一个躬,都退了出去。

      白炽灯光下的房间里,只有周宴和俞温。

      俞温坐在床畔,的端详着周宴,很平静很平静,几乎看不出一点悲色。

      周宴身上的炸伤很严重,身上的军装炸得看不清原来的样子,大片的血肉裸露出来。俞温指尖抚过他身上的伤口,很轻很柔。

      他没什么变化,他头发更短了一点,古铜色的肌肤更深色一点,宽厚的身体更结实一点,还有他的轮廓,更硬朗凌厉了一些。

      他的脸上沾着炸物的碎屑,俞温伸手一一捡开,俯低了些身子靠近他,伸出指尖描摹他的眉目。可周宴这回,没能迁就俞温俯下身子,凑近俞温伸出的手。

      俞温的指尖指尖顺着轮廓,轻轻的落在他的深沉的眉宇,一路向下……沉静的眸子、英挺的鼻梁,干涸的唇、还有那硬朗的下颌。

      和那次在小天台一样。

      “周宴。”俞温唤他,声音很轻:“没想到,我们上次在公安局前的见面,会是最后一次。”

      “这八年,我没有变化,什么都没有变。”

      俞温趴在他身上,伸手环住他的腰,感受着他慢慢变凉的体温。

      “真不公平。”俞温说话的语气,像是从前凑在他怀里谈论天气:“你好像已经偷偷看了我几次了,可我一次都没有见过你。”

      “你任由我找你,任由我想你,偏偏不肯出现。”俞温顿了一瞬,继续说:“我还没见过你在阳光下意气风发穿着军装的样子,也没见过你训练新兵的样子,没有见过你挨苦的样子……”

      “也还没有去看祭拜我的母亲,也没有带我去见你的将军爷爷。”

      俞温轻轻叹了口气。

      “没事。我不怨你。”他的身体逐渐冰凉,与俞温的形成反差,俞温却不动。

      “周宴,你一定很舍不得我吧。”俞温轻轻开口。

      没有回应。

      房间里沉静下来,只有一个人的气息。白色的一片包裹着他们,迷惘而寂寥。

      约莫过了很久,俞温的身子有些僵硬,慢慢直起身子来,看着肌肤失色的周宴,一滴稀少而炙热的泪,落在他的唇边。

      俞温恸动,最后一次低下身子,在他的唇际落下清淡的吻。

      “周宴,我永远爱你。”

      段绸和几个特战员站在门外,红着眸子,看着俞温垂着眼睫走出来,没有人开声安慰。一阵哭声自远到近传来,是娇兰的声音。

      俞温目光迟钝的看去,国坚灰着脸,扶着弓背的娇兰走来。娇兰似乎甫一瞬便见到了门前的俞温,上前来抱住俞温,失声痛哭。

      “小温……”娇兰一次次叫着俞温:“小温……”

      俞温僵直的手抚上娇兰的背,失焦的瞳仁望向窗外下落的雪。

      走廊的深处,有光。

      俞温直直的看着,那道光汇成周宴的模样,是他穿着军装的样子,笔直的军姿。那道光盯着俞温,脸上有春日和煦的笑,温柔干净,潇洒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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