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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物品之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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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琼驻地坐落在东边一角的郊区,背靠着山,到了夜里尤其寒凉。
夜里十一点半,操场已然空旷得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只有一个乌沉的身影,还顶着寒风绕着操场跑步。
这已经是第十五圈了,但周宴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天空一边有几阵闪电划过,埋在云层的雷声随之而来,这雨下不出来,空气便越发沉闷。
周宴不知倦怠的在这黑沉的夜幕下跑着,终于愿意停下时,他俯身撑着膝盖,胸膛剧烈起伏,充血的眸子低垂,看着斑驳的跑道。
直至气顺了,他才随意的坐在草坪一侧。远处的山像是泼墨的画卷,近处的身影在这夜色下深沉而寂寥。
周宴坐在那里,仿若石化的雕像,过了良久,他才动了动身子,在兜里摸出来一盒烟。
有凉风吹来,拂干周宴额间的汗,他定眸看着天际边的云,乌云随风变换,那个靠在窗台前抽烟的身影若隐若现的浮现在眼前。
周宴学着俞温的姿势,手法,在盒子里摸出来一根烟,点燃,夹在指间,凑到嘴边,蒙着眸子轻轻抽了一口。
他果然还是不会抽,尼古丁的气味深进到肺部,烟气呛得他禁不住轻咳。
这么难抽的烟,俞温为什么要抽?
迷蒙的烟气环绕在他冷硬的脸周,天际像一张黑色的布,没有一点缝隙,把他的轮廓勾勒在天际,述说无尽的孤苦和挣扎。
他为什么没有直接走到俞温面前去呢?周宴一直在想。
非要抑制着浑身的颤抖和冲动,咬碎了牙忍着想上前去把俞温拥进骨血里、想用力的吻着俞温、想抵着俞温的额间诉说自己思念的想法。
这八年像是一道鸿沟,把两人隔在两侧。时隔许久之后的周宴,扛过千斤、淌过浑水、经历过战乱,孑然一身没有害怕后退过。
可是面对俞温时,他永远坚定,却也永远软弱,像是一只害怕惊扰了花开的野兽。
俞温于周宴而言,是盔甲,也是软肋。
手里的烟随风燃烬,只剩一丁点橙红的火星。突然背后伸来一只手,夺过将尽的火苗。周宴也随之回神,扭头看向身后的人。
周宴眸中闪过一瞬讶异,但没有畏惧。他起身面对着指导员,直直望向指导员黑沉的面色,周正的行了军礼。
周宴没说话,立得正直,指导员鹰眸盯着他,咒骂道:“你他妈要不想干了早点说!”
他还是没动,也没回答,稍稍仰着头,看着天际。指导员掐了手里的火星,握在手里没扔,看着周宴道:“负重五公里。”
周宴二话不说,没有一句辩驳求饶。只是利落去负重,又回到操场,沿着跑道一圈圈的跑起来,不知倦怠。
原以为指导员会回去办公室等周宴跑完来报告,可指导员还是立在那里,顶着寒风,沉眸看着周宴把五公里跑完。
十五分钟。
指导员看向腕表,二十三分钟合格的负重跑,周宴只用了十五分钟。
指导员了然。看着周宴卸下负重,扶着膝盖喘气,慢步走到他身边的草坪上坐下。
“要罚也罚完了。”指导员说:“说说吧。”
“说什么?”周宴喘气,语气很淡。
指导员朝后瞥了周宴一瞬,反问:“别他妈给我打哑谜,你什么牛脾气我能不知道?”
周宴挨了呲,也顺着气坐到指导员身边,抬手抹了把汗。他沉静了很久,再开口时,语气很轻淡:“我的事老将军肯定和您说过了。”
指导员嗤笑一下,凑近周宴一些:“找到那个姑娘了?”
周宴沉默,垂下的眸子今天已经不知是第几回染上红晕。他节骨分明的手指点在粗糙的泥地上,反复揉搓辗转。
“人家不要你了?”指导员问。
“……”周宴手中动作一顿,随后轻声道:“不会。”
不会的。
不会的吧。
“周宴。”指导员语气突然变得认真,目光落在层叠的远山,开口道:“干我们这行儿的,把命置之度外,随时可能牺牲,没得磨磨唧唧的,陪在他们身边的时候,有一天都是挣一天的。”
“你是周宴。是咬牙扛过魔鬼周和猎人训练的烈雁。”指导员说:“也是武警特战员,你不能胆怯退缩,这不是你。”
“八年你靠什么坚持下来的,你自己清楚。”指导员起身,云淡风轻的说:“别错过了。”
指导员留下这一句,头也没回的走开。周宴还是坐在那里,那个背影还是深沉寞然,点在泥地的指尖攥成拳,指骨泛着白,止不住的轻颤着。
凉风随夜深愈盛,操场一片沉默唯剩风声。
像是一帧画,泼墨的山水,黑沉的暮色,闪烁的星子,空旷的操场,孤困的背影。
一滴炙热的泪水落在其中,晕染了画面。
同样的画面出现在俞温的梦里,模糊而清晰。
模糊的是画面,清晰的是感觉。
俞温睁开眸子,下意识的扭头看向闹钟,是夜里一点。伸手抹了把汗,额间的碎发因汗水而黏在一起。
房间里昏黄幽暗,窗外透进来细碎的光,掩不过梳妆台旁边的月球灯,沉黄幽静,铺满一室的温柔惬意。
是梦吗?如果是梦,为什么这么真实。
俞温沉眸静看着窗外的夜色,不由得想起。
沙发遮尘布掀起的一角……特战员口中的队长……无线电里的声音……医院五楼转角处的身影……还有……
还有刚刚的梦。
只是巧合吗?是因为太忙了吗?还是……真的是他?
俞温胸腔剧烈的震动着,这样突如其来的真实感像是无形的一只手,实实的攥着自己的心脏。
揪心而难耐。
好像……总觉得……只差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
俞温任性了一回,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拨给了梁肇年。
约莫不过五秒,那边的电话接起,是沉睡中的嗓音:“小温?”
“哥。”俞温声音有些颤抖,“我觉得……周宴在东琼。”
那头的梁肇年闻言,似乎精神了一点,听俞温继续说:“我不确定。是我的感觉,很强烈的感觉。我感觉他离我很近很近,一步之遥。”
梁肇年沉默了一瞬,握着电话道,坚定道:“我明天去东琼另一边的驻地看看。”
电话挂了,俞温却再也没了睡意。俞温下床走到梳妆台边,拉开其中一个抽屉,那是一个军功章,在周家偷来的军功章。
俞温伸手拿出来,用力攥在手里。
周宴,求求你。这次一定一定,不要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