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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物品之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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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俞温有时候觉得自己快要忘记日期了。只知道天气一天天温热起来,从外套变成毛衣、从毛衣变成薄衫,从薄衫变成短袖。
今天俞温去闲逛回来时,走过那条小路,才发现两侧的梧桐树开花了。
俞温会照例到周家的楼顶去坐一会儿,久而久之这好像成为了俞温的习惯。
楼顶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和从前一样的干净整洁,风景和从前一样,国坚种的植物让俞温给养得很漂亮,娇兰晒的腊肉吃完之后,俞温又学着晒了一些,还在一边的土里埋了酒。
不同的是,这里没有生活气息了。
只有俞温一个人在这里维持着。
俞温在秋千上坐下,一边的玻璃小圆桌上,有一张用相框框起来的照片,只俞温生日拍的那张。
夜风起来了,天空最后一抹橙红下去之后,天空逐渐变得深蓝,偶尔有一两颗星星点缀在那里,月亮像镰刀一样挂在一侧,远处的万家随着夜色漆黑而点起闪烁的灯,在窗户里头露出来,和星星媲美。
俞温静静的看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属于自己和周宴的回忆。那样的回忆像是电影的画帧,一幕幕清晰又残忍的在脑海里播放着。
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除夕夜,在这里抱着自己看烟花,第一次吻了自己。
他们在一起过了俞温的生日,周宴在这里拿出一整罐的萤火虫,让自己许愿。
他们在这里相互拥抱,向来讨厌别人摸他脸的人,那天任由俞温细细的扫过他脸周的每个角落。
他们在这里一边抱怨,一边笑着给国坚的植物浇水,给娇兰收下晒干的腊肉。
还有很多很多……
可现在只有俞温一个人。
夜幕完全染在天际时,俞温才回家,只是还没到门口,远远便见了一个人站在家门口。
俞温顿下来打量着,那人站得很直,肩背很宽阔,身穿一身合体的绿军装,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一手端着军帽,像在门口站军姿。
不认识,俞温很确定。
“请问你找谁?”俞温走到那人背后。
那人闻声回过头来,那人面上有一刻的愣神,随后盯着自己的脸。俞温仔细端详着,来人约莫三十不到,十分英气,眉目之间的神色,和自己有些相像。
俞温让自己的想法顿住,一个念头浮上来。
“你……”
“幼宜。”
俞温身子一僵,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满目抗拒。
那个军官上前一步来,却也自觉和俞温隔开些距离。
“幼宜,我是哥哥。”
俞温垂在两旁的手攥着衣角,抬眸看向梁肇年:“这里没有叫幼宜的人,你找错人了。”
梁肇年在后面苦笑一声:“幼宜。你觉得我们会轻易找错人吗?”
“我说了。”俞温声音平静的重复:“这里没有叫幼宜的人。”
“好,小温。”梁肇年妥协道:“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不可以。”俞温直接拒绝:“里面脏乱不堪,我怕轻了你们梁家人的身份。”
俞温说完要走,梁肇年没有伸手去拉,只是靠左一步挡住俞温的去路。
“小温。”梁肇年说:“我不是妈妈。”
梁肇年的这句话,像一把利箭钻进俞温体内,反复捣弄。也像是山上的甘泉,清凉甘甜的淌过。
母亲的笔记里提到过。这十几年来,梁家没有人找过俞温的踪迹,一次都没有。唯有一个人,是十八岁的梁肇年,梁家长子,靠着自己瞒着梁家找来的。
母亲因为害怕梁家把哥哥把俞温要回去,矢口否认了俞温在这里的事实。
往后梁肇年还来过很多次,每回都躲在角落里偷偷看,没有打扰过俞温,以至于俞温完全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哥哥,也不知道哥哥长什么样子。
后来梁肇年来没来过,母亲也不能知道了。
但俞温确实没有见过梁肇年,这是第一次。
“进来吧。”俞温轻声说。
梁肇年松了一口气,随着俞温身后进去。他打量着屋里的摆设,环顾着整个几乎不能称之为家的“房子”。四面墙灰,破烂的沙发桌椅,没有一处是看得下去的。
他沉默的看着,最后垂下头去,神色不明。
俞温给梁肇年倒了一杯温水搁在茶几上,自己先坐在沙发上。梁肇年也坐下,没有任何不妥当、让俞温介意的动作。他径直坐下去,不在意沙发上脱落的表皮黏在他的军装上。
“你来是有什么事吗?”俞温直截了当的问。
梁肇年只啜进去一口水,便已然在思考如何开口。
“直接说。”俞温淡淡道。
“我们想接你回去。”梁肇年早已习惯了军人直来直往的性子,慢不来,也不会婉转。
俞温愣了一瞬,随后看向茶几上的茶杯,不温不凉的答道:“如果你来是为了这件事,那你可以走了。”
“小温。”梁肇年无奈,只恨自己嘴笨。“我们只是想补偿你。”
俞温没忍住轻笑出来,沉吟片刻,想说出口的话到了嘴边,突然觉得没必要了。所有言语都化作一滴没有意义的泪珠,俞温伸手擦掉。
“你走吧。”俞温说:“今天我当没有见过你。”
梁肇年坐在那里没动,垂头沉默许久。没有办法了,俞温油盐不进的样子,和自己像得不像话,他没办法释怀自己和梁家对妹妹的亏欠,又怎么让幼宜释怀?
他有些局促,不安的手交叠揉搓着,耳边回放起了妻子的话。
俞温正要进房,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梁肇年说:“听说你在找一个人。”
俞温豁得回头,眸中有寒潭一样的冷意,直击他的目光。只见梁肇年迎着俞温的眸色站起来,走到俞温面前:“我们可以帮你找到。”
“威胁我?”俞温眸梢有点红晕。
俞温已经不奇怪他们能知道自己所有的一切的。包括周宴这个人。
“我是军人。”梁肇年突然站得很直,在俞温面前站起了军姿:“我以军人的身份向你起誓,我一定帮你找到那个人。”
俞温沉默不语,自上到下打量着梁肇年身上的军装。想起方才见到梁肇年的背影时,瞬时便想起了周宴。周宴的身形要比梁肇年挺拔,比他更宽厚,俞温认得出来,所以没把梁肇年当作周宴。
让俞温愣神的是这套军装。
看到这身军装时,耳边仿佛又听见周宴说的那句“我得成为一个……保家卫国的普通人。”
仿佛又看到了周宴房间里的那枚军功章。
“小温?”
客厅里一片沉默无声。俞温垂眸瞬间,复又抬起,淡薄的眸子看向梁肇年,通透得几乎能穿射他的瞳仁。
“你是军人?”俞温明知故问。
“我是。”
“你能帮我找到他吗?”俞温轻声问。
“只要他在部队里,只要是我手能伸到的地方。”梁肇年信誓旦旦:“我都会帮你找到。”
又是一阵长达许久的默然,沉默到梁肇年以为幼宜又会拒绝。
可俞温答应了。
“我跟你回去。”俞温妥协,别的什么都没说。
梁肇年眸色一松,因为愉悦,嘴角几近咧到耳边,憨厚的模样实在不像是一个军人会有的样子。俞温看着他,能感受到他发自内里的愉悦,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自己能回去。
“不过要给我几天,我要嘱咐一点事。”俞温说。
梁肇年忙不迭点头答应:“一周。一周后哥哥来接你,我们回颖中。”
俞温点头应下,梁肇年也没有久留,只留下一张写了电话号码的字条,便开车离开了。
为什么会轻易答应呢?
彼时俞温坐在沙发上,垂眸看着茶几上的那张字条,忽而又看向墙上的日历。恍然才发现,今天是六月一号。
还有五天便要高考了。
周宴已经消失三个月了。
俞温走遍了鹤宁大大小小所有自己认识的路,和他们一起去过的地方,可都没有周宴的踪迹。直到那天在周宴的房间里,再次看到置物架上的军功章时,俞温才有了一个念头。
或许,他是去参军了。
如果梁肇年可以帮自己找到周宴。只是如果。
但万一呢?
俞温不愿意错过任何的可能性。
茶几上的两杯水渐渐凉了,俞温盯着失神了许久,最后才伸手拿起了电话,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