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尼克斯》的周边》hrwcaine

24、【极短篇系列】叔侄

　　【极短篇系列】叔侄

　　他们的关系打从最开始就不好。
　　配合着极尽恶劣的局势，一路如履薄冰。

　　哈里斯家的次子不过念在姐姐请托，外加习惯性尽忠职守。
　　疲惫烦躁，其实满心的埋怨。
　　第二十三任继承人仅只为了姑姑遗愿，可能略微好奇。
　　尔虞我诈，他本无意攀亲。
　　俱因克丽斯丁之名；此与彼之间，零交集。

　　发展也不顺利。
　　元老会首席掌权大半生，打了一辈子光棍自是膝下无子；从来只知搏命工作，不懂如何疼爱小孩——莱斯特伯爵的教育方针虽不至离经叛道，却肯定没上正轨。那人也决非慈父典范。
　　而况伊还是纪神·C·哈里斯这么难搞的对象。
　　未来族长自小在疗养院生活，镇日与疯狂和疾病为伍，反倒缺乏和正常人□□往的经验。
　　只心心念念，愿跟姑姑二人相依为命。
　　遑论旦夕祸福。睁眼醒来不见了熟悉亲人，仅数面之缘的叔叔板正面孔坐到床前，告知他已昏睡数月，方自鬼门关晃过一圈。莫名其妙之余根本缺乏实感。
　　而且说是接他回去，脸上却一无表情。除了严肃还是严肃，目中不见丝毫欢喜。
　　——这男人完全在勉强自己。不过顶着彼此都尴尬的血缘之名，责任使然。
　　太可笑了。何苦来哉？君本陌路，各不相干。

　　前景更没谁看好。
　　毋宁说，多少人盼着他们叔侄反目，亲戚操戈，比照血洗血的规矩再战一场。
　　——简直就望穿秋水。
　　照说，要无视如此强烈的集体意愿并忽略那般浓烈的险恶氛围，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个握手言和相见欢好叔叔乖侄子相亲相爱大拥抱哈哈哈——实在地，他们谁也没那激情演出细胞。

　　有心改善，无力回天；而日子总得往下过。
　　光阴似箭如水韶华。拖拖延延，忽然又是十二年。

　　难得旧友归国。
　　辛西娅。准确说来是辛西娅·阿比·安格尔西。
　　但远远近近的朋友圈子里，没人说得出侯爵夫妇为何要给自己的三女起名『阿比』——Abby，Abigale的简写；印象中人们相信那是个娇小可爱的女子，文静甜美，我见犹怜——这姑娘明明海拔177，活蹦乱跳武斗万能，野蛮奔放得连同龄男生都自愧弗如。
　　最不适合的名字。这真是难解之谜。结果大家都选择性遗忘她还叫『阿比』。
　　事实上，要由世交哈利斯家族的次子来说，就连『辛西娅』都起得不对。
　　倘若尼尔二少爷真有命名权，一定管那姑娘叫『埃丽卡』。
　　（Erica。老式挪尔斯语，意为『所向无敌』。）
　　——而更绝的是，到后来这竟变成特有的昵称；他果真叫了。

　　说来凑巧。
　　哈利斯家的第二十三任族长大人陡然闲得发慌。
　　打从昨天夜里就赖在博斯沃思宅邸。无所事事了好半天，听闻叔叔吩咐兰斯科姆备车，登时兴致勃勃举手报名，说啥都要跟着去『迎接富有魅力的美丽女士』。
　　这反应，搅得多少了解伊癖性的尼尔老爷一头雾水。
　　但左思右想，实在无从拒绝；只好由他去。
　　算吧。虽则为人乖戾，性格烂得有够万古奇葩易言之就是一整个难缠到极点——托长姐克丽斯丁之福，这侄儿到底保留了最基本的绅士风范：礼遇女性。

　　于是乎半新不旧的雪弗兰轿车载了一行四人，浩浩荡荡开出郊区。
　　及至希斯罗机场，久未谋面的故友果然兀自拖着偌大行李。暴跳如雷。
　　身材高大的女人并巨无霸型箱子，冲低矮苗条的验票机手舞足蹈；还真是分外惹眼。
　　彷如昨日重现。一去经年，她却没怎么变。
　　莫名想笑。尼尔挥手让兰斯科姆迅速上前助阵，有道是救人如救火。
　　回过头，无巧不巧，恰逢族长大人若有所思的视线。
　　“……纪神？”实在被看得内心起毛。
　　长睫抖动，眼睛眨了两眨。侄子慢吞吞道：“真是位特别的贵族女性。”
　　“埃丽卡的容貌在安格尔西家排最末。”尼尔老爷哼笑。可不。抱歉让你大失所望。
　　眼尾上挑。伯爵大人答得意有所指：“我是说……”
　　缄默。尾音顿住羽睫微敛。目光往下凝在手上，十指纤长。
　　伊最可怕就是这号表情。悚然一惊。为人叔父者登时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您确实不曾向那位女士求过婚吗？”五雷轰顶。端的是六百吨烈性炸药。
　　N年严格教养首次失效。喷声而出，尼尔老爷直觉举起手杖——
　　“咳咳咳——你这混——咳咳咳咳！”悲剧性噎住。暴行无疾而终。
　　随侍在侧的克里恩大管家赶紧伸手搀扶。可惜于事态全然无补。
　　蹲下起立间，已痛失良机；眼睁睁望着罪魁祸首三步并两步，直奔伊人而去。
　　呜呼。彼狡童兮，兵贵神速奈他何！

　　若说辛西娅·阿比·安格尔西不美丽，标准未免太严苛。
　　以逼近五十的英国妇女计，她显得异常年轻。
　　脸型稍长，但五官生得匀称。两瓣肉感的丰唇，大大的眼睛虽不像滥情诗人讴歌的『宛若蓝天碧野下怒放的矢车菊』，至少清明坦率。鼻梁高了些，幸好伊本就是典型的雅利安人。镇日在野外工作，皮肤难免晒黑，其细腻程度却是挑剔如纪神伯爵也无从异议的。
　　最抢眼那头金发；即使出于方便考量生生剪断削薄，却仍不计前嫌地镶着侯爵家三女那张狭得相当雅致的面庞——自正中分开，一径披散至肩。在日光下的希斯罗机场内曜曜生辉。
　　而况，背膀和骨盆虽宽，腰肢却很纤细。线条够销魂。
　　好身材。伯爵大人对这一点特别满意。甚至不介意额外加十分。
　　这就把实在不怎样的衣装品味补足，恰巧过及格线。当然不及克丽斯丁姑姑是绝对的。
　　直系血脉继承者在心中暗加注释，旋即倾身弯腰，做足礼仪道：“谨祝荣归故里，迷人的女士。久仰美名，不肖晚辈特随叔父前来迎接；见过安格尔西侯爵家的辛西娅·阿比小姐，第二十三任族长纪神·科林（Colin）·哈利斯向您问安。”
　　忙于对付巨无霸行李箱及其敌对势力（带磅秤的验票机）的兰斯科姆陡然僵住。
　　这样招呼，着实太郑重其事。完全超出常理。
　　——甚至将隐藏名（科林）悉数报出，这是在以世家古礼相见了！

　　眉心纠结。
　　这死小孩又在搞什么鬼？而况那根本就……！
　　尼尔喃喃片刻，青着脸反射性看旁边。
　　银发蓝眼的大管家默然无语。只尽力扯开一个足够沉稳的笑容。
　　倒是世交故友异常经得起考验。仔细掂量黑发青年，半晌辛西娅·阿比·安格尔西怡然微笑，坦然与之对视：“我不信。克丽斯丁最讨厌『科林』这种俗气的名字。”
　　“……阿比女士认得姑姑？”碧眼眨了两眨。猫儿也似的青年扬起双眉。
　　元老会首席讶然相视。安格尔西家的三女儿却朗声笑开，“天下之大，却只有克丽斯丁那么叫我。会选到这久违了的遗忘之名，纪神，你果然是她的……乖侄子。”
　　“原来如此。事实上，阿比女士，科林是族内遵先人嘱，按规矩决定的名字。”
　　伫立眼前的美男子垂下眼帘。沉静优雅，状似温驯。
　　噗。世交故友有趣地看过来，“尼尔，你很辛苦吧？”
　　“……哈？”元老会首席完全凭直觉应话——根本莫名其妙。
　　大大咧咧指着现任哈利斯族长，曾与克丽斯丁私交甚密的侯爵千金捧腹道：“这种侄子，你大概、一定被他耍得团团转吧？就像心爱的姐姐在世时那样！”
　　“埃、丽、卡！这不关你的事！”恋姐情结贯彻始终的伯爵二少爷恼羞成怒。
　　基于诚实本性，旋即又懊丧低语，“虽然说得一点没错……”
　　“哇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因为你这笨蛋心甘情愿给血缘利用！”
　　安格尔西家的三女儿悲惨地用力摇头，“而且至始至终，从来就是！”
　　“——辛、西、娅、大、小、姐！请你管好自己那张嘴！”元老会首席火大地沉声警告。
　　然后他的侄子应景地吹起口哨。“了不起！阿比女士。这样的叔叔可是我生平仅见！”
　　“纪神！别在长辈的谈话中插嘴！”黄牌警告少来凑热闹。
　　可惜侄子不痛不痒。牵唇微笑，“尊敬的尼尔叔叔，这只是幕间旁白。”
　　“不需要！给我安分点！”信你在扯！岂非母猪都嘛能上树！
　　噼哩哩。啪啦啦。战场再开，炮声隆隆。
　　压下掏耳朵的冲动，随侍在侧的两名管家彼此交换一个无奈的眼色：
　　啊。拜托，为何这对叔侄就是喜欢这么伤神的亲情互动呢？
　　结果？自此世交晒道旁，闲闲好乘凉。
　　安格尔西家的三女儿看看这个，再瞅瞅那只。终于扶额长叹，“真是超级不坦诚。”
　　对啊对啊。说得好说得妙说得呱呱叫。
　　两名管家感激地含泪相望。虽然不敢用力点头。
　　“在那边听说他跟侄子闹得很僵，我还担心来着……这什么嘛……”
　　侯爵千金想到这里就气不打一处来。旋即提裙跨入台风眼；硬性隔离吵得不可开交的两头牛，“若还算帝国绅士的话，就请你们带饿了半宿的我去吃饭！”
　　立竿见影。民以食为天，古人诚不欺咱也。

　　照常打道夏尔特尔大酒店。
　　席间十二通电话急急如律令，终于塔那小姐亲身介入。
　　胡作非为，敢在人仰马翻的节骨眼上带头旷工的哈利斯族长就此由秘书打包拎走。
　　人质换和平是妄想。不幸的贴身男仆还要留下来充当主人的最终兵器。
　　可怜好脾气的克里恩大管家从来不思反抗。只得捏着堪比核武的纸条照本宣科，挠墙无门之余一路冷汗涔涔，“我知道八岁那年叔叔在烦什么了。剩下就是，为何结不成婚？”
　　霎时满座皆默。冷气大放送，温度直线降至负一百八。南极再临。
　　万籁俱寂中兰斯科姆潸然泪下：我命休矣！
　　“还不就是因为他！”安格尔西家的三女儿华丽丽掀桌。
　　噼里啪啦。稀里哗啦。掌勺的大厨无限泪目，是敢怒不敢言。
　　哈利斯家二少爷叹了口气没说话。倍受刺激的侯爵千金恨到极致，索性一脚踹过来；他竟不闪不避，闷声不吭受下来。她火大，“动都不动，你白痴啊！？”
　　“抱歉，埃丽卡……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尼尔闭眼低头。
　　安格尔西家的三女儿扶额呻吟，“所以说你是白痴啊？对了你在这方面特别驽钝！听好，你始终把血缘排在第一顺位，我确实呕死了！时时给气到想同归于尽！但其实不过互怀好感自以为心有灵犀而已，你连我一根手指没碰，对不起个头！”
　　“但是从感情上来说……”哈利斯家二少爷开始支支吾吾。
　　侯爵千金无奈抢白：“当时年轻气盛，自尊心受不了，才会放话说三天后你不来迎娶，我就奔非洲去——女方任性就算了，你跟着发什么癫？”
　　“……即便开端如是。结果真的去了，数十年不曾谋面啊。”
　　闷头半晌。哈利斯二少爷终究沉沉低语。
　　无声。一阵静寂。
　　“若真那般惦记，何不追过来？”然后辛西娅·阿比·安格尔西轻轻反问。
　　侯爵府的三女儿淡然道：“你宁愿抱憾终身。尼尔。我知道的，你们哈利斯家的人。”
　　“……所以。埃丽卡，对不起。”哈利斯二少爷怅然长叹。
　　安格尔西千金耸耸肩：“事先声明，我没打算接受哦？”
　　“……只是欠了太多年道歉。这样就好。”牵起唇角，尼尔微微淡笑。

　　招来侍者换台。
　　恢复好心情的侯爵三女忽地诡笑，“不过我也算扳回一局。”
　　“咦？”哈利斯二少爷愣了愣。
　　安格尔西千金哼笑，“纪神是吧？你的侄子啊，醋劲就和他娘亲一样大。”
　　“……嗯咳。我想你是误会了。确实我教育失败，今日的表现也有失水准；不过埃丽卡，请相信那孩子平时不是这样的。他对女性相当礼遇，而且总是如此。”
　　为人叔父者信誓旦旦道：“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看在世交份上，尼尔·C·哈利斯，能不能别提到自家人就开始护短？算我求求你！再者岂止教育，你的侄子根本能出问题的地方，都未曾健康发展吧？”可惜侯府千金一针见血。
　　元老会首席登时哑口无言。
　　安格尔西家的三女儿趁胜追击：“还有，真要按规矩，你的侄子该叫卡里·克劳撒才对吧？”
　　“……”眼前事实俱在。暧昧至上沉默是金。
　　侯府千金见状摊开手，“嘛。就知道他从头到尾没打算跟我说实话。”
　　“纪神……是个太聪明的孩子……多少有点不合群……”到底忍不住出言维护。
　　安格尔西家的三女儿点头，“生来就会玩弄人心。跟克丽斯丁一模一样。”
　　“呃……！其实也有不同点。就像，对了，阿堇常抱怨他有好些稀奇古怪到完全在刁难人的规矩，偏偏雷打不动死活难改。可以确定克丽斯丁没这癖性。亚克西斯也并非那种类型。母亲早逝，而且她压根谈不上有任何性格；父亲就更不可能了……说起来，我都有点想不出，他这样究竟是像谁——你们怎么了？”三个人的眼神都这么异常。
　　讶然无语。管家们相视苦笑。脸上写着『你在说啥啊，这怎么可能』。
　　侯府千金则敢于直言不讳：“不会吧？别开玩笑了尼尔！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像你！”
　　“咦！？”震撼教育。元老会首席的表情活像吞下五吨炸药。
　　“老天，上帝，安拉……谁办得到便救救他吧！”安格尔西家的三女儿仰天长叹。
　　旋即拍案而起，“有些自觉行吗？听好，什么春天必游三百公尺，月圆时要早点睡——完全莫名其妙却偏偏能坚定坚决一百年不动摇——拥有这类难解到给它想破头规矩的人，放眼哈利斯家族，是除了你还有谁嘎？麻烦你告诉我啊尼尔二少爷！”
　　“咦咦咦——！？”升级为核武□□了。
　　这这这那那那——“但、但是，可那孩子从来无视我的权威啊——”
　　结结巴巴。支支吾吾。支支吾吾。结结巴巴。
　　和权威没关系吧？兰斯科姆囧然无语。他家老爷在这方面真的是特别驽钝。
　　“拜托！你侄子都谁在管！？”侯府千金暴怒。这男人有够冥顽不灵！
　　是自己没错。“但他压根没听进去吧……”
　　“不过……那个，尼尔大人。”权衡利弊，结论是投身战局。
　　克里恩大管家祭出招牌微笑：“礼仪也好学识亦罢，一直以来决定着有关养育少爷之任何事的，除了您以外，就没别人了吧？即便总是吵得不可开交，事实上，经常性跟六亲缘浅的少爷近距离接触的亲戚长辈，只有您啊？而且，嘴上不说，年仅八岁就回到陌生的家族，孤立无援的孩子难道真能全不在意？大人总是与他血脉相连的最后一人，亲叔叔啊。”

　　最后的血缘。唯一真正付出关怀的亲叔叔。
　　受这名长辈潜移默化，有什么不对？
　　银发蓝眼的克里恩大管家笑问。
　　于是胜负已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