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降生于浮世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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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为出名的人变鬼，”菅原真悟一个翻身就贴在了忍不住颤抖的胧车车壁上，他侧躺着，单手撑着脑袋，一手去拨弄呆愣愣的小蛇，“生成姬，般若。”
般若是由女性的嫉妒、怨恨与痴念孕育，再经历生成、中成与真蛇三个阶段才能真正转化成妖怪，“前段时间不就有个平家的小姐变——”
“咳！”
无目重重地咳嗽了下，多情的眉眼轻飘飘地蔑了眼自觉闭嘴的菅原真悟，转眼却柔情似水地对着疑惑的木莲浅笑，“方才的环境过于污浊，等回去后，我给你念几段清心经？”
“……”
木莲十动然拒。
“唔姆，”小蛇疑惑抬头，“阴阳师也要学佛法？”
无目面上笑容不见丝毫尴尬，她只抬手——才想起自己没给纸式神配扇子，所以顺势在木莲满含无语的注视下，亲昵地为她理顺了鬓角的头发。
菅原真悟与害怕到颤抖的胧车达成了共调，努力忍住笑的他只看见体贴入微的小蛇读懂空气后低着头，有些尴尬地解释：“在下不是很懂你们阴阳师……”
“噗！”
亲手操作着纸式神的某人倚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小巧的桧扇，眉眼含笑，狐一般的灵动视线精准地落在了堆积在角落里的文书上。
无目笑容未变，只是含娇带媚的眉眼嗔怪似的敲在了捂着肚子的后辈身上，至于情绪平复后略显蠢真的某位山神，祂摸了摸自己面上的御神纸，疑惑地歪着头看向侧脸关注着窗外流云的木莲。
“在下觉得姬君很是面熟，”小蛇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小桌上，仰着头看着木莲，“但在下应该没有见过你。”
一直努力憋笑不让大侄儿记仇的木莲低头，小桌上的山神衣衫与御神纸都有些破损，但此刻凭依着御币，借助晴明的灵力，祂周身的气息已经趋近清正平和，只是——
木莲的视线扫过被放置在一旁的小石块，它本该平滑规整的石面上满布不规则的腐蚀坑，就跟小蛇纯白的衣服上密密麻麻的黑色污点一样。
“我是木莲。”
“木莲？”小蛇放置在大腿上的双手布满了伤痕，祂认真地注视着木莲，语调轻快地称赞，“是个很好的名字呢，很适合你——异瞳！木木木、咳咳，荣姬殿下！”
小蛇震惊到僵硬后就直接拜倒在了桌面上，“我、我不知道是您……”
在前辈的气场下缓过神的菅原真悟费劲地伸直了脖子，仰着脑袋看了眼桌面上战战兢兢的山神，还有点疼的肚子忍不住多灾多难的一酸，“这地方真有趣！”
比起京都那边动则“吾汝小儿”之类的“正统神明”，乡下的小蛇居然是个想起来才会用“在下”摆摆架子，想不起来或者情绪激动就“你我他”的平辈派。
菅原真悟捂着肚子翻个身，拿额头抵着已经麻木了的胧车，而无目在木莲求救的眼神中转头去看胧车的车壁，神情专注的样子就跟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队友不给力，求救无望的木莲伸手指点在了小蛇上奉的双手上，算作另类的接受示好。
见小蛇终于不抖了，木莲无奈，“我现在只是个普通人……”
“嗯嗯，”小蛇表示您说得都对。
场面一度尴尬，只是某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笑话，就差拿把扇子摇上一摇了。
“我想求您——”
“咚！”
胧车突然一抖，让菅原真悟自己表演了个“铁头撞妖身”，无目悠哉的神色微收，而小蛇身形颤了颤，跪拜的上身越发贴近桌面。
木莲回头去看无目，只见她神情不愉地看向了窗外。
胧车自带的绢质窗帘遮住了木莲好奇的目光，菅原真悟见她想要靠近他这边的窗口，腰腹使力直起上身，一边单手揉着微红的脑门，一边对着木莲撒娇：“笑得肚子疼～”
“……？”
木莲不理解，无目则瞥了眼他，伸手将桌面上的御币压在了小蛇身上，自己靠到窗边，轻轻掀开一道小口。
皎白的月光照亮了无目如画的面容，又悄悄地落在了木莲的裙角，安静的车厢内只有小蛇在御币的笼罩下瑟瑟发抖。
木莲疑惑地靠近无目，只得到一个轻柔但坚决的推力，而以行动拒绝她靠过去的无目只是轻轻摇头，放下窗帘后，胧车继续晃晃悠悠地飞向武藏城。
车厢里诡异的安静了许久。
一直欲言又止的小蛇最后乖巧地睡在御币的花瓣下，没有安全感的样子就像是蜷缩在阴影中的小兽，时不时就会因些微的风声惊觉地竖起耳朵。
而特意制造出“风声”的菅原真悟银白的发因为之前“不顾形象”的翻滚而炸毛乱翘，天蓝色的眼睛带着困倦的睡意，此刻他懒洋洋地扒在桌面上，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如同一只扒着猫抓板伸懒腰的大猫，仰着脖子露出显眼的喉结，同时双肩后扩，挺胸挪臀，顺便展示了他猫一样的柔韧腰线。
本来一点都不困的木莲看着他就忍不住跟着打了个呵欠，遮着唇角的袖口带着些许刺鼻的味道，她皱着眉头放下，但随着打呵欠一起冒出的泪花则莹润了上挑的眼角。
无目轻声建议，“先睡一会吧。”
软若无骨的双手轻轻地引着犯困的木莲枕在腿上，如画的眉眼温顺地低垂，一副岁月静好的做派。
但被陡然增添的结界数量吓到的小蛇畏畏缩缩地僵直在原地，原本还在犯困的菅原真悟跟领子里被人灌了冰水一样，瞬间清醒不说，还打了个激灵。
怨念的眼刀直勾勾地戳在屹然不动的无目身上，菅原真悟恨不得跟那个恶趣味的前辈来上个三百回合，但——看了眼毫不设防的木莲，他只对着无目翻了对白眼，连最喜欢的挑衅鼻音都没发出一个。
啧，肯定是因为欠了她一夜的原因……
一、好吧，根据时间算来，应该是半夜好眠。
等木莲遵循着生物钟醒来时，她正安稳地躺在自己小屋的床上，盖着温暖的被子，就是身上衣服皱巴巴的……
不过无目虽然是拥有着女子外表的式神，但控制着她的可是大侄儿，——那个虽然传“绯闻”已经传到离奇，但实际上只是彼此的大侄儿/小妹子的家伙。
晃掉脑袋里的水，木莲伸了个懒腰后就麻利地起身洗漱。
感谢阴阳术的便捷式用法，等她洗完澡出卧室门的时候，太阳还没升上最高。
“荣姬殿下，”无目如画的眉眼带着温顺的雍容，只可惜双目无神，非人感明显，“我为您准备了下小点。”
“嗯，谢谢。”
一人食的小点分量不多，搭配一份温热的糖水，刚好够垫肚子，木莲认真地吃完迟到的早餐，“很美味哦。”
无目笑着道谢，随后就收走了小桌，让这时才从客房出来的菅原真悟大呼不公平，而他肩上的小蛇正晃晃悠悠地站直身子向木莲问好。
菅原真悟的头发似乎感受到了天花板的召唤，从昨夜的炸毛变成了昂首，还十分骄傲的咋咋呼呼。
不过头发的主人一点都不在乎它们对地心引力的叛逆，甚至颇为贴心地拿手扒拉着它们，“好困～”
啊呜打着呵欠，菅原真悟蹭到木莲面前，瘪嘴不开心，“还好饿！”
“您昨夜吃完了所有的点心，”无目把厨房交给了一只成精的茶杯，自己滴水不沾地出门就听见某人的话，她略带惊讶地关心道，“抱歉，是妾身的揣测，以为您可能会涨肚子……”
美人越说越自责，一般人可能就着她的话算了，或是反向安慰宽抚她，但菅原真悟怎么是一般人，——他冷哼一声，理直气壮地顺着话说：“那些东西怎么可能吃得饱？”
无目也顺势点头，“的确，如您这般的，食量一向大呢。”
一人一式神就这么互相看着，一个等动，一个不动。
莫名觉得式神遇见某人都变得幼稚起来，深刻担忧自己未来的木莲扶额，正要起身去看看厨房有没有什么小食，无目就莲步轻移，跪坐在了她的身边。
“离午餐时间也不远了，”无目变戏法似的凭空摸出一块软帕，动作轻柔地为木莲擦拭微润的发尾，“此刻多食，容易胀气哦。”
“中午要吃上次的蒸鱼！”菅原真悟目光灼灼地盯着木莲，见她点头后就跟没骨头似的瘫在了榻榻米上，“昨夜的妖气好吓人啊～”
一波三折的“畏惧”颇为失真，木莲疑惑，无目解释，“主人担心妖邪冲撞了您，所以我身上有一些小东西。”
她认真地拿着软帕捧着木莲的发梢，动作轻柔到像是捧着孱弱的丝线一般，处处小心，“应当是两只大妖在远山打架，妖气吓到了胧车。”
为人类服务的胧车大多精明，而为大阴阳师服务的这一位将将成型就撞进了大阴阳师的陷阱，不得不成了它诞生时幻想过的豪情壮志里从未设想过的“家养胧车”。
“胧车它灵昧不足，比起妖怪，其实更加偏向于妖兽。”
无目如此评价，而菅原真悟则作势比喻，“杂耍艺人手里的猴，一个指令动一步那种～”
能够让本能依畏阴阳师的胧车直接出于本能的畏惧而“宕机”……
菅原真悟眯着眼睛看吭哧吭哧“下山难”的小蛇，眯着眼睛想了些什么。
“现下诞生的妖魔里，”无目满意地看着木莲柔顺干燥的发尾，语调轻柔地另起一题，“起点大多不比从前。”
“就寮内积攒的悬赏来说，与人类接触的妖魔大多从富有传说意味的大妖，变成了更为寻常的恶鬼。”无目轻柔地提起昨夜搁置的话题，“就像海那边的古话，水涨船高，——阴阳师的兴盛也带来了妖鬼的肆虐，而人心的浮动则带来了异变。”
“天生天养的妖怪大多都成名已久，而现在新生的那些，弱小、杂多，有的在寄托于人心的阴暗面滋生的同时，又开始向着——我想，菅原先生应该比妾身更了解些。”
“啧，”菅原真悟不喜欢这些被束缚在条条框框里的解释，但他瞥了眼木莲，想了下还是刺了一句，“前辈日理万机当然不了解这些小东西的变化咯，”他扒着头发，让本就卷翘的毛发越发张扬后，才总结说，“三种，新生的——算不上妖怪的东西，三种，一种是食人鬼。”
“就这家伙遇见的那个男人，”菅原真悟放下手就没个正形地盘腿坐着，“另外两种，才算是同类，是依附于人性诞生的东西，大多是从负面情绪里滋生出的，诅咒。”
“比如你身上那个，”他看了眼波澜不惊的木莲，皱着眉头继续说，“你身上那个都是罕见的，保护类型的怪，而大部分需要被我们这类‘阴阳术士’祓除的，都是恶念。”
菅原真悟越说越不高兴，随后摆烂一躺，“反正跟着阴阳师的鼎盛一起来的，就不是些好东西。”
无目接话，“恶灵诞生不久，寮内也没有统一的说法，但可以确定的是，可以归为一类的两种怪都类似‘信仰’。”
她仿佛没感受到木莲的注视，只垂眸笑着说，“就近而言，人们对于蛇道的不同情绪导致了不同的结果，——正面的情绪供奉出蛇道之主，而负面的情绪则供养出了恶灵。”
“你能感觉到的，”无目抬头看向木莲，“那些怨念里的情绪。”
木莲点头。
怨念就如同她听见的声音，一直在追问为什么只有自己会受到伤害，为什么没有人救自己，为什么偏偏是自己……遇难者怪罪所有平安路过的人，怨恨、不满与绝望交杂出了令她作呕的气息。
“遇难者的情绪供养出了恶灵，而恶灵回应他们的不满，主动去狩猎，以新的遇难者来填平旧人的不满足，又以新人的痛苦来强大——”
“是啊，再过段时间去，它就能成为邪神了呢。”菅原真悟打断无目说话，“解释那么清楚有什么用，反正都是人对人的诅咒，是寮办的失职。”
“寮办也不希望如此，”无目看了眼僵硬正坐着的小蛇，随后对着木莲解释说，“在第一种食人鬼出现后，拥有阴阳师天赋的平民就在被大肆攻击，他们根本不怕太阳以外的东西。”
“轰成渣也会重生出新的肢体，”菅原真悟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非常嫌弃，“后继无力，老人又在一个接一个的死，恶灵又需要特殊人才去处理，——说到底还是寮里养了一堆蛀虫。”
某个人的不满简直要溢出，无目叹气，出声安抚木莲，“主人正在想办法。”
“想办法也解决不了现在的问题啊。”
菅原真悟伸手戳了下小蛇，见祂茫然又无助地被戳倒在桌上，不高兴的表情瞬间染上了幸灾乐祸的笑，“是不是被吓到了？”
“菅原先生，”木莲伸手托着小蛇重新坐稳，“阴阳寮里出了什么问题吗？”
她表情是出人意料的冷淡，但菅原真悟却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他高兴的东西，哈哈笑着躺倒在了榻榻米上，“没问题啊，阴阳寮怎么可能有问题。”
他的表情可跟他的话语搭不上边，无目瞥了眼菅原真悟后，就低头安静地注视着衣服上的花纹。
她其实也想在荣姬殿下面前说说那些人干的好事，但主人的身份又不适合说出这些，所以她只乖顺沉默地低着头，等着菅原真悟再多说一些。
“也就欺上瞒下，打压新人，监守自盗，信奉崇神之类的事情嘛。”
菅原真悟伸展着四肢，本就高大的他几乎瞬间就占据了大块榻榻米，“要不是他们脑袋犯浑，我可能连平安京都出不了呢。”
“这些可以之后再说，”无目伸手虚抚着往后躲的木莲，“现在说了也没有用，所以不如说说如何处理那些恶灵。”
“就寮内的信息，恶灵对人类都是非常不友好的，会对接触到的人类造成负面影响，但大部分都非常弱，弱到只能使宿主感到疲劳。”
“它们是弱，但现在阴阳师的水平也不强啊，”菅原真悟翻身坐起，看了眼紧张的小蛇，随即就伸手拈着小蛇的后领把祂放到了自己身边，“当代数千阴阳师里，最为专业且强大的‘年轻一代’就俩，其他的要么年龄大了，实力下降，要么天资不足，芸芸之辈。”
长发披垂，木莲思维跳跃地想到该剪了，但下一秒又跳回，“嗯……”
对比起以前遇见过的阴阳师，当代的大侄儿跟那一位麻仓叶王都可以说是“划时代的明星”，像是汇聚了几百年的所有精华才孕育出的伟人。
“就最近百年，妖怪里也算是‘人才辈出’、吧？”
不提鬼王之类的妖怪，都还有犬妖、龙骨精、狸猫与滑头鬼之类的年轻一代。
无目拿着梳子为木莲梳头，柔顺黑亮的长发如流水一般从细密的齿梳中滑过，她眯着无神的眼睛，如画的面容上透着开心，看得菅原真悟忍不住怀疑这式神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癖好。
小蛇见菅原真悟饶有兴趣地露出奇奇怪怪的笑容，祂忍不住摸了摸昨夜更换了却依旧破损严重的御神纸，小声地附和道：“神明亦是如此……”
稍微出名一些的就有菅原道真跟之前见过的一个黑发的邪神，普通一些的则几乎随处可见。
阳光照耀着庭院内略显低迷的花草，秋日的燥热早已消散，初冬的寒意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就悄然而至。
小蛇端正地跪坐着，腰背挺得笔直，却又忍不住在三人的注目中肢体僵硬。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让祂有点尴尬。
三人面面相觑后，对神明更为熟悉的木莲出声说：“我熟悉的朋友并未变化。”
菅原真悟眨眨眼，满脸好奇。
无目坐在了木莲身侧，无神的双眼染上光亮，“就我熟悉的那些——”
远在土御门宅邸内的安倍晴明随手展开桧扇，蓝纹白底的扇面上卷着汹涌的波涛，他笑容微收，“大多风采依旧哦～”
“不过，”他借着无目的身份提醒，“菅原先生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在场的菅原先生无辜眨眼，而小蛇在听见这名姓后就忍不住身形一颤，脖子跟没有润滑的齿轮一样，一卡一扭地转回，“你、您是——”
“不不不，你认错了，我可不是我家那个早死的老爷子。”
菅原真悟拒绝被成神，“我只是个普通的阴阳术士而已。”
“……”
见众人表情复杂（特指木莲），菅原真悟嘿嘿一笑，抬手揉着自己的头发，笑容开朗地说：“我自出生起就被送入了寮办，师从于一个不那么出名的老头子，对于那位菅原大人，我可一点都不熟悉。”
“可妾身记得，您是那位大人的直系血亲呀。”
无目装作惊讶地说，“那位大人的怨念都没伤害过您呢。”
“前辈真是辛苦，”菅原真悟阴阳怪气地刺回去，“日理万机的同时，还得注重八卦。”
木莲看了眼迷茫又害怕的小蛇，出声叫停：“别闹了。”
见木莲调停，无目无辜回视，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我什么都没做啊”的表演状态，而菅原真悟看了眼无目，也学着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木莲无语，“到底怎么回事？”
在降生后，木莲对于现世的政治变化并不关注，唯一一次出手还是因为前天皇与藤原氏的拉锯战波及到了她，再后来虽然也因为身边人的消息灵通而听说了些，但对于菅原道真的怨念，她只记得他最后成了主管学业的文神什么的。
“嗯……”
安倍晴明思考了下如何解释。
“大概就是刚才说的，——人类的信仰、或者情绪已经到达了‘创神’的地步了呗……”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降生于浮世之中
